杨黛看着面前拒绝自己的少女,并无不喜。
反有青睐。
她轻轻点头:“人当有所坚持,否则,却还不如禽兽。你很好。”
梅欣儿诚惶诚恐,只是低头再一礼。
“蠢货。”雅阁中,俊秀笑了起来:“未开始比,便先得罪了执裁大家,真是蠢货。”
台上九女中,亦有人不免如此想。
“你远道来王都中,当无相熟的乐师跟随吧?”杨黛问。
“自然没有。”梅欣儿摇头。
谢芳看了一眼常乐,心中疑惑:难道他做了这些准备,却不用?
“那么,这场比试,便不要乐师相和,你们皆清唱吧。”杨黛说。
“禀杨大家。”此时,九女中有人一礼向前,轻声说:“按先前我们两方所议,这场比试的规则,却由我们一方来定。而我们早已决定——既然是一场正式的比试,那便应当认真,自然要用乐师。”
杨黛微微皱眉,问梅欣儿:“是否如此?”
“是。”梅欣儿点头。
“不过……”她一笑,望向了常乐:“我虽没有乐师,但有师兄。他虽不算是乐师,但于乐之一道上,也有造诣。有他一人,足矣。”
常乐看着梅欣儿,笑得极是开心。
有意思了,原来他们只是故意耍了个小手段。
谢芳如是想。
说常乐不算乐师,便是先示弱了一分。势弱者,便易得人同情。所以便是她的因为乐的关系输给对方一筹,终也有话可说。
杨黛望向常乐,点头微笑致意,常乐不敢托大,急忙起身,恭敬拱手为礼。
“但只他一人,终不若对方乐队齐备。你确定要这样比?”杨黛再问梅欣儿。“你若同意,我可要求所有人都要清唱。便算是某些大员来,一样不可左右我的选择。”
九女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却心中暗急。
“有他一人,足矣。”梅欣儿将先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杨黛笑了:“那便依你吧。”
九女望向常乐,心中一时忐忑。
但再转念一想,常乐再有才华,也不过是文章惊天地,武道造诣深。乐之一道,倒未曾听说他有什么大才。
便算有,一人之力,终不过就是一件乐器,又如何敌得过这边齐整的乐师队伍?
雅阁中,熊雨欣也做如是想。
“好。”杨黛点头,“既然双方都同意,便如此吧。只是既然王都歌者这边人多势重,又乐师齐备,为显公平,便由王都一方先唱。如何?”
“听大家安排。”九女急忙施礼。
“你们先选出一人吧。”杨黛说。
九女这边早已定好,却是何诗诗最先出场。
她缓步向前,先向杨大家一礼,再冲梅欣儿一笑,低声说:“咱们可无冤无仇,谢芳也正坐在你们那边,所以……”
“我明白。”梅欣儿点头。“人情所关,权势所向,你们也是身不由己。”
何诗诗冲她飘然一礼:“但既然是公开比试,我终不会留情,因为,这也关乎着我的名誉。”
“何姑娘若留手,反是看不起我了。”梅欣儿微笑还礼,缓步退到一旁。
杨黛与主持女子一同向后而去,坐于台上案后。
十几名乐师各捧乐器,来到台侧坐定。
何诗诗站到台中央,默默闭目,心境沉入歌意之后,再睁眼。
乐师显然早与她配合过,因此知她心意,慢慢弹指。
转眼乐声起,悠扬婉转。
只是乐曲前奏,便令人心旷神怡,许多人情不自禁地以手击案或腿,跟着乐声打着节拍。
何诗诗目光清澈,神采飞扬。
“天阴露为霜,雾沉兵戟上。寒风吹战甲,旗飞扬,啸作虎声,国之勇将。沙场马蹄疾,刀如电光。”
悠扬的前奏后,竟然便是激烈的杀伐之歌。这开局第一首歌,竟然便是令人热血沸腾,心神为之激扬的咏战之歌。
此歌激昂向上,燃人热血,而何诗诗声音嘹亮,高处穿云起,低处落泉台,与歌与曲配合相得益彰,几乎可称完美无瑕。
“妙也,妙也!”有人击案而叹,“不愧是雁翎楼中的歌道才女,此曲若在军中阵前吟唱,必能振奋士气,令军众热血沸腾。一曲之力,可及大将,可敌万军啊!”
台上,杨黛闭目聆听,不住点头,似对何诗诗的歌艺,亦是十分赞赏。
不仅是她,常乐等人虽与何诗诗是对手,却也忍不住沉醉于歌中。
谢芳看着常乐,有些担忧。
“怎么?”常乐发现她在看自己,便问。
“你不担心?”谢芳问。
“为何担心?”常乐反问。
“雁翎楼中无弱者。何诗诗虽好,但在黄焰学子中,也不算最好。”谢芳说。“台上余下八女中,只有更强,没有更弱。”
“那又如何?”常乐望向了二楼雅阁,掀了纱帘的那一道窗口。
“我们连那青焰境的都不怕,又哪里会怕她们?”他笑着说。
“真有把握?”谢芳问。
“尽力而已。”常乐说。
谢芳叹气:“我听说,梅姑娘与贾都儿一战之时,胜得并不算多容易。五百对四百,她凭的也只是上三宫对中宫的优势,并非歌道实力的优势。”
“还好吧。”常乐说。
“可她们都是上三宫主人。歌道实力,贾都儿与她们相比更要差一大截。”谢芳说,“否则,岂不也已入得雁翎楼?”
“你我都清楚,进入那等学楼,靠的不全是本身的才华。”常乐说。
谢芳看着常乐,不能理解这居于北地的少年,如何便能将王都高层势力间之事看得这么透。
“话虽如此,但终是有差距。”她说。
“小梅那日所唱,和她本身真正擅长的,当然也有差距。”常乐说。
谢芳一时疑惑,还想再问时,何诗诗一曲唱罢。
刹那间,天地间有神火如波而动,快速地凝聚化成游鱼一般的焰火,围绕着何诗诗旋转起来,杨黛凝目一望,便已心中有数。
无数焰火进入何诗诗体内,何诗诗缓步退下,向着杨黛一礼,再向着诸乐师一礼。
无乐而歌,终不若歌乐齐备。所以歌者与乐者之间,关系向来微妙,再强大的歌者,也向不敢对乐师无礼,唱罢施礼,却是规矩。
乐师们则点头致意,是以还礼。
以礼为始,以礼为终,这便是歌乐之道的规矩,也是其被称为雅道的原因。
武者争锋,不免打打杀杀,再和气,再注意,终也是身体接触,互相伤害。但歌乐之比却不同,终不伤和气,亦能相互促进。
而且胜负之数,却不在于战胜对手,而在于做好自己。
这,便是歌乐之道的魅力所在。
也正是熊雨欣敢于对常乐同门下手的原因。
你纵败了,也只是雅事之败,终不至于就和常乐撕破了面皮。
她却不知,常乐几人之间的感情。
犯任何一人,都与犯常乐无异。
歌止乐歇,台下诸人纷纷拍掌而叹。杨黛缓缓起身,道:“雁翎楼何诗诗,一曲吸纳天地神火六百焰。”
台下一片赞叹之声。
“不愧是雁翎楼的学子。”
“黄焰境上三宫,吸纳神火数以五百焰为限,她竟然一气突破上限百焰,实是才女。”
“这般人物,梅欣儿可能敌得过?”
“我看要难。”
“且听听这梅欣儿如何以那般嗓音,胜过对方吧。”
诸人议论之声渐收,望向了梅欣儿。
杨黛亦把目光移向了她,点头示意。
“梅姑娘,请吧。”她轻声说。
梅欣儿点了点头,缓步来到台中央,向着杨黛一礼后,又向台下诸人一礼,然后转向何诗诗,点头赞道:“何姑娘好歌喉。”
何诗诗还以一笑,不置可否。
梅欣儿转身,望向常乐。
常乐与她目光交汇,明白了她的意思。
以柔对柔,以刚克刚。
你如何来,我便如何往,在你所擅长的领域里将你击败,如此,才显出我的才华与力量。
常乐准备了十首歌,并不只是简单的好歌叠加,还分出了不同的类型与风格,以应对对方的十人。
对方开场,便以如此激昂的战歌开篇,杀伐之意跃然纸上。
那么,我们便也杀过去!
常乐冲蒋里和莫非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立时转向身后小屋。
他们并非无准备而来,所需之物,早便已带来,请秀色坊的仆役送入了那屋中。
不多时,两人便抬了一面大鼓出来,放在这边台侧。
“鼓?”
台下许多人一时愕然。
“不是说,她这边只常乐一名乐师吗?难道这首歌,全程都是以鼓相配?”
“这样的歌……闻所未闻啊。”
“倒是有趣,且看看。”
雅阁中,俊秀一脸的惊讶。
“这……这唱歌只用鼓相伴的,还真没见过。”她嘀咕着,“他们这是什么路子?”
“我看不必介意吧。”熊雨欣一笑,“恐怕是想走什么邪门歪道。但邪终不能胜正,她呀,这局败定了。”
李如霜并不说话,只是有些好奇。
常乐大步向前来,来到台侧。鼓旁有双锤,常乐接了下来,拿在手中。
梅欣儿看着他,嫣然一笑如花绽放。
笑得真好看。
常乐举锤,望着那鼓面,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金戈铁马,万里边疆,战马齐鸣,刀光剑影动,男儿热血洒。
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歌意、乐意之中。
然后,他张口,发出长声,虽只是一个“啊”音,却有无尽起伏,仿佛将士持刀于阵前,正准备大步向前。
再然后,他落锤。
鼓声起,时紧时密,配合着他的唱,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战阵大营,仿佛便在面前,诸人一时屏住呼吸,盯住常乐。
这便是新崛起的北地大才子常乐了。
今夜,将是他的乐道之力,大白于天下的时刻。
但他们忘了,今夜的主角,其实是梅欣儿。
此时,梅欣儿开口,歌声响起,诸人一时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