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铺地,不见莲足。
长裙曳地,不染尘埃。
女子雪肤墨发,红唇若樱桃,眼波流转如星光,仪态端庄,如自百年世家中走出的淑女,立于阳光之下,似是仙子,又仿佛一幅画。
出言者,正是她。
莫非一时看呆了。
伙计阅人无数,自知富贵轻贱之分,急忙拱手为礼:“小姐要的,可是壁上这件?”
女子点头:“满铺衣装,惟此可入眼。”
“这件衣裙为小店镇店之宝,值五十万钱。”伙计急忙说。
女子不动声色,只是偏过头,向身边人递去一个眼神。
青衣丫鬟便立刻向前,面带傲色说道:“要钱票,还是金锭?”
伙计吓了一跳。
五十万钱换成金锭,那便是五十两。
谁没事出门,身边带着五斤重的金子?
他一犹豫,试探问:“金锭如何?”
丫鬟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只钱袋,直接丢给伙计。
钱袋极是沉重,伙计接过掂量一下,好奇打开,只见钱袋之中刚好有十只足色金锭,加在一起正是五十两。
旁边有客,亦有伙计,见此情形,都不免惊讶,探头来望。
那丫鬟面带得意之色,将两只大袖往身后一负,引得诸人好一阵猜测,不知她那袖中可还藏了别的什么。
“喂!”梅欣儿这时才缓过神来,不由皱眉冲伙计说:“明明是我先来的,你怎么能收她的钱?”
伙计咧嘴一笑:“姑娘,您不是没打定主意吗?小人哪里知道您买不买?”
“这话不错。”那丫鬟在一旁帮腔,然后说:“伙计,还不取下帮我家小姐包好?”
“是!”伙计急忙点头。
“且慢。”蒋里皱眉,拦住了伙计要去拿衣杆的手。
“于情于理,此事怕都不合适吧?”他问伙计。
“有……有什么不合适?”伙计一脸不服气,但却多少觉得有些理亏。
“我们先来问价,未说不买,来了新客,你至少要问一句我们到底何意,才能再收他人钱款,这是经商者的规矩。”蒋里说,“我走南闯北,却从没见一件货物买卖之际,不问前客便卖予后客的商家。大夏诸城,商家自有联盟,联盟自有规矩。怎么,照日城是没有联盟,还是没有规矩?”
“这……”伙计一时语塞。
那小姐望向蒋里,目光中流露出一抹不屑。
丫鬟立刻叫道:“你在这里啰嗦什么?你们买不起,还不准别人买了?”
“谁说我们买不起?我们正在这里商量买下后谁穿,你们便横插一杠子,还懂不懂点道理?”莫非来了劲。
“哟,还买得起啊?”丫鬟一脸鄙夷,“你们今天若真拿得出五十万钱来,这套衣裙便让给你们!”
小姐微微皱眉,瞪了丫鬟一眼,但随即似觉得这些人必拿不出这么多钱,面容又缓和下来。
自始至终,均不与几人言。
常乐看着那小姐,对她的美貌十分赞赏,对她的态度十分不屑。
美则美矣,可惜,清美在外,庸俗在内。
莫非来了劲,指着丫鬟叫道:“好!到时你可别食言反悔!小蒋,给她们开开眼!别以为天下有钱人全跟某些人似的,把钱都装在身上,装得人五人六!”
“你说谁?”丫鬟动怒。
“说谁谁知道。”莫非冷笑。
蒋里摇头:“不必做口舌之争。伙计,她的话你听到了?”
“听……听到了。”伙计愣愣点头。
“好。”蒋里自怀中取出一叠钱票,数出五张,递给了伙计。“五十万钱,你数好。”
那丫鬟一下瞪大了眼睛。
他们这一闹,周围的伙计和客人早都聚了过来看热闹,此时见这高大的白衣少年,竟然一下便能拿出五十万钱,而且手中钱票还剩下那么多,不由都是惊呼暗叹,只道人不可貌相。
丫鬟面色变得极是难看,望向小姐,只见小姐目光不善,不由出一身冷汗。
“将衣服装好。”蒋里冲伙计一点头。
“这……”伙计一手抓着钱袋,一手拿着钱票,有些不知所措。
“钱毕竟是我先付的。”小姐这时再开口,语气中有不悦意。
“人行于世间,若不知守规矩,却与妖、兽何异?”蒋里不答,反问伙计。
“这……”伙计一脸尴尬。
“商人若不守规矩,受害的先是自己。”蒋里说,“我任你选——你将钱票退给我,我便去照日城商者联盟告你们铺子;你将钱袋退给她们,她们的事,我来解决。”
“这位小姐,抱歉了。”伙计吓得急忙冲那小姐一礼,然后将那个钱袋塞入那丫鬟手中。
“你!?”丫鬟气得直瞪眼。
“先前是你自己说,我们若买得起,便让给我们。人有脸树有皮,食言反悔者,没脸没皮。”蒋里冲她一笑,微微躬身,随意一拱手:“多谢了。”
那小姐面色更加难看,冷冷说道:“如此珍物,落入乡野俗人手中,真是可惜。”
说罢一甩袖,转身而去。
“小姐慢走。”常乐笑着说道。
小姐转头望向常乐。
这少年虽一身布衣,不见显贵,但那一张脸生得可真是好看,小姐心思隐约动了动,但终还是冷着脸问:“何事?”
“忍不住想跟你说一句——”常乐笑着说,“你的裙子很好看。”
小姐冷哼一声:“我自知。”
“不知一天要洗几次?”常乐问。
“什么?”小姐一脸愕然。
“到处拖地,裙边不知得多脏啊!”常乐感叹,“若不一天洗它几次,岂不等于穿了件抹布在身上?”
莫非第一个大笑起来。
小姐面色冰冷,目光凌厉,隐有刀剑光。
常乐含笑对视,似无所觉。
“你好大胆子!”丫鬟气愤大叫,小姐一记冰冷的目光过去,她便没了声音。
“走!”小姐语带怒意,大步而去。
莫非忍不住盯着她的裙子看,且看能不能抹净地上的脏物。
不想却看到有黄焰之光隐约闪动,不由愕然:“我的个天,她穿的竟然是……火器?”
经他提醒,几人急忙凝目看那小姐远去的背影,亦于裙边看到隐约黄光。
“难怪有这么大手笔。”蒋里一笑。
此时客人和伙计们也都散开,但还是忍不住往这边看,看这几个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却身怀巨款的少年。
有人不免感叹:王都里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那这件裙子是不是火器?”梅欣儿急忙问莫非。
“不是。”莫非摇头,“只是一件由青焰级工艺制成的普通衣裙而已。”
“你不会看走了眼吧?”梅欣儿说。
“我?走眼?”莫非一脸的不爽,眼睛瞪得老大。
“几位……慢走。”伙计将衣裙取下装入锦盒中,双手奉上。
“你,给我抱着!”梅欣儿指着莫非。
莫非哼哼着抱了过来,然后眉开眼笑:“我这也算是跟工道前辈近距离接触了,幸甚,幸甚!”
几人向外走,蒋里低声问常乐:“你看那女子是什么人?我们该不会是得罪了王都权贵吧?”
常乐摇头:“若是王都权贵子弟,必乘车马。你看她方才只有丫鬟相伴,徒步而行,多半和我们一样,是来王都参加大比的学子。”
“方才她眼神不善。”蒋里说,“怕是记住你了。”
“我这般英俊小生,原容易被天下痴情女子记牢。”常乐说。
蒋里猛撇嘴。
“小心到了大比之时,她往死找你麻烦。”他说。
“说的好像我若没奚落她,她在大比中遇上我便会手下留情似的。”常乐笑。
得此一件宝贝,两个姑娘却并不当一回事,四下里乱逛,又买了一堆的胭脂水粉,丝巾绣帕,莫非只抱着那件宝贝,常乐和蒋里便苦了,左手右手怀里背上,全是姑娘们的战利品。
他们在这边逛着,那边,却有人暗中跟着他们,眼见他们大包小包地买,恨得直咬牙。
却是那个丫鬟。
“如此宝贝,他们却根本不当作一回事,真是可恨!”她气得咬牙切齿。
黄昏时一众人回到客栈,东西摆了一屋,一件件地看,一件件地比。两个姑娘来了劲,试水粉换衣装,三个少年还必须看着给意见,真心累得要死。
那件宝贝衣裙并不合两位姑娘的身,不过她们也不在乎。成衣这东西嘛,又不是量体裁衣,哪能完全合身?改一改便好。
“小莫。”梅欣儿盯住了莫非。
“干啥?”莫非感觉不妙。
“帮着按小草的体型,把这衣服给改一改。”梅欣儿说。
“不对不对。”小草急忙摆手,“是按小梅姐的体型改才对。”
莫非抹了把汗:“我的两位奶奶啊!这是什么?这是五十万钱一件的衣服!说动刀就动刀,说动剪就动剪?你们未免也太过悍勇了吧?再者说,这还是一件工艺品,谁能舍得破坏?”
“什么意思?”梅欣儿瞪眼。“衣服难道不往身上穿?五十万又怎么了,人家小蒋出的钱,都没说什么,你啰嗦什么?快,按我说的,按小草的身型改!”
“不!”小草也坚持,“按小梅姐的身型改!”
“算了吧。”常乐笑,“我看这件衣服便送给莫非吧。”
莫非立刻两眼放光。
“啊?”两个姑娘都直了眼。
“让他学会了裁缝之道,岂不是将来你们想穿什么,让他做便好?”常乐说。
“有道理啊!”小草恍然大悟。
“不错不错!”梅欣儿眉开眼笑。
莫非一脸悲愤:“我不做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