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城脚步踉跄,看似随时都会摔倒。
偏偏摔不倒。
他走到那山影面前,看着那山,不住赞叹:“听闻你曾在寰国雅风书道展上得嬴国嬴大家器重,只以为不过是谣传而已,如今才知那却是真的。紫峰巍峨,想来是出自董凤至之手?”
“是。”常乐点头。
王安城惨然一笑:“我堂堂蓝焰境巅峰,持炼狱前来,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看着常乐,郑重地说:“你果然非同凡响。”
“多谢夸奖。”常乐点头。
“你不怕?”王安城问他。
“怕。”常乐说。
“那为何还如此坦然?”王安城再问。
“做了该做的事,问心无愧,自然坦然。”常乐说。
“答得好。”王安城点头,然后抬头,望向床上洪子惜。
“一切一切,只是为他。”他说,“那么,我便杀了他,让你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大快我心?”
常乐面色微变。
他努力地想集中力量再度站起,奈何方才爆燃神火连城,虽未至于受伤,但却已经将所有力量消耗了个一干二净。
否则《剑客》诗便再强,又如何能破蓝焰境巅峰强者之体而入?
此时,他已再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洪子惜面色从容,缓缓开口:“死则死,无甚可惧。”
初时,他被徐玄的神火力量封闭力量,如今徐玄已死,封禁之力解除。于是,他长身而起,负手而立。
“来杀吧。”他面对王安城,面有傲然色。
“不怕死的人可真多。”王安城冷笑,缓步向他而来。
“大人快走!”常乐大声提醒,“洪公子等人便在楼下,大人与他们汇合……”
洪子惜笑了笑,看着常乐,缓缓点头:“早闻乌龙州常乐之名,只是与这厮一样,只以为是江湖传闻,越传越神的谣言罢了,因此未放心上。今日亲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大夏将来有你这样的少年为栋梁,洪某甚是欣慰。”
“洪某已是废人之身,死不足惜。”他说,“常公子若因我而有失,却是大夏的损失。他此时也是强弩之末,要杀我,便顾不得你。你快走,不用管我。”
王安城一笑:“蓝焰巅峰之末,亦非你等可及。你们这样的东西,捆成了捆,我还是能杀几捆的。”
说话间,口不中断有鲜血涌出,流满前襟。他不以为意,目光血红,盯住洪子惜。
“鼠辈!”穆义几番挣扎,但却再爬不起来,只能愤怒大吼:“有种过来杀你爷爷!”
王安城恍如未闻,只是不断向着洪子惜走去。
“大哥!”
“少爷!”
呼声中,莫非与小草冲了进来。他们身边,还有两位白焰境武者。
是李岳亭部下。
他部下四人,与三楼伪装成富商者激战至此,在小草与莫非帮助下尽杀强敌,但也付出了两条性命的代价。
此时幸存的两人,亦周身是伤,眼见屋中情形,惊愕之余,不顾一切,分左右向着王安城背后袭去。
“我虽快死了,但也不至于被你们欺负。”王安城认真地说着,回身出拳。
右拳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像,先打在一位白焰者武者的胸膛,将他轰得旋转如陀螺般飞了出去,直撞破墙壁摔落客栈之外,再一把抓住另一位白焰者武者的咽喉,用力一扭,咔嚓声响,那武者的头歪在一旁,再无声息。
“你看。”他转头冲常乐一笑,“杀几个白焰境,也是不在话下。”
“敢动我大哥,便要你死!”莫非大叫着端起了火毒铳,十数发火毒弹呼啸而来,打在王安城身上。
王安城并没有躲。
他任由火毒之力在体内蔓延,咧开满是鲜血的嘴冲莫非一笑:“小子,这火器不错,可惜,却不能立时要人性命。那么对将死的我而言,便没有意义。”
小草厉喝作声,一拳向前,冲拳劲力横空而来。
王安城面露讶色,右手轻轻一抓,便将那一道拳劲抓在手中,轻轻一握便即消散。
“冲拳竟然也可用来伤人?”他愕然问道。
小草却只顾着惊讶,盯着王安城那戴着古铜色手甲的右手,想不通为何这一招会如此轻易被对方瓦解。
“这一拳是谁教你的?”王安城再问。
“我师父呀。”小草答。
莫非疾奔到常乐身边,却进不得那紫山影中,于是端着火毒铳,虎视眈眈守在一旁。
小草向前,立于山影另一旁。
王安城打量眼前少年,目光又移向廊中,望向蒋里。
“蒋武神是你什么人?”他问。
“家祖。”蒋里答。
王安城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要杀的人太多了……但终要都杀光啊……”
他转过身,望了洪子惜一眼:“便先饶了你的性命吧。”
洪子惜皱眉发问:“何必如此?”
说着大步向前,迎着王安城而去:“此事皆因我而起,杀我一人足矣。”
“错。”王安城摇头,看了常乐一眼:“你已是废人一个,杀与不杀,无足轻重。相爷只不过要以你为饵,再多钓几条大鱼罢了。只是没想到,竟然钓到金鳞……”
他红着眼走向常乐:“屠龙之事,并非每个人都能有幸遇上。今日虽是我的大限,但也是我的幸日。青史册中,本无我王某之位,但杀了你常乐和这些少年后,我之名,必载于史册之中。”
他大笑:“何其幸甚?”
“你敢!?”莫非大吼。
王安城一挥手,一道蓝焰掠过,莫非便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小草厉喝出手,拳只出一半,王安城一掌挥去,便也飞了出去。
常乐面色阴沉着站了起来,直视王安城。
“这山,倒有些棘手。”王安城叹了口气,突然一拳猛击。
古铜色的手甲撞击山峰,山峰一时摇晃震荡,刹那间崩解碎散。
王安城的面色更加难看,鲜血自口中淋漓而出,仿佛飞瀑,再不能止住。
时间不多了……
他再度举拳,便要击落。
“住手!”洪子惜大喝向前,拼尽全力拉住他的手臂。
王安城手臂一震,一股大力,生生将洪子惜震飞了出去。
“你也要死了。”王安城冲着常乐笑,字字和血而出。
常乐目光淡然:“我死之后,身后留英名。你呢?”
“你想说,我会被千秋万代骂?”王安城皱眉。
“那又如何?留名即可,管他是何名?”他笑,然后再度举起拳头。
“他自然当死。”
突然间有人说话,语声低沉。
“但却不应死于你手。”
有人自破墙处来,缓步向前,负手而行。月光与灯光一起投在他身上,映得他的身体一半色冷,一半色暖。
来者满头白发,眼中满是沧桑与哀愁。他缓缓向前,每踏出一步,地面便生出一道痕迹,不是足形,却是剑痕。
他踏剑痕而来,仿佛本身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
利剑藏锋,却因情绪激动,而藏不住全锋,所以外泄剑意,所以踏地留痕。
王安城面色一变:“于门主?”
大夏江湖四大门派,剑道之首,名为剑星派。传闻剑星派门主于兴南,曾挑战大夏武道传奇人物蒋武神,全身而归。
更有传闻,蒋武神于剑之一道上,竟不及他。
如此,他便被称为大夏剑道第一人。
无上剑意藏于心,人如剑,可斩天地。
只是江湖人皆知,于兴南虽过近七旬,但因为保养得极好,所以音荣面貌如同中年。
此时青丝不见,白发满头者,当真是于兴南?
他走入屋中,停步,望向常乐。
“你便是常乐?”他问。
“是我。”常乐点头。
大妖阵中,有公子持晨星剑,处处与自己为敌,但终于死在蒋里剑下,尸骨无存,仅留下晨星剑在。
阵消失无踪,剑便也消失无踪。
于是,便是人死剑灭,不留痕。
于兴南看着常乐,眼角几度抽搐跳跃。
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儿,那个号称剑道天才的年轻人。他闭起了眼睛,似乎在压制着心头不断翻涌的怒意。
但终压不住。
于是怒意外泄,化而为剑意,纵横交错于室内,一时剑光明亮,剑影朦胧。
王安城面色惨白地站定,不敢有任何动作,但还是难逃被殃及的命运。许久之后,剑光与怒意消散,于兴南睁开了眼睛。
王安城叹了口气:“与我何干?”
然后,崩散为一地血肉尘,染红了屋内地面。
洪子惜自然不知诸人之间的恩怨,但也感应到气氛不对,怔怔看着于兴南,一时不辨是敌是友,于是一拱手:“于门主因何而来?”
“私怨而已。”于兴南说,“与洪大人无关。”
“但这少年,乃大夏未来希望。”洪子惜说,“还望于门主放下私怨,以国事为重。”
“国事?”于兴南冷笑,“我非国士,如何要理什么国事?那是你们这些朝堂大员当操心之事。我只是升斗小民,小民,便只知算计私利,只知为私怨争斗杀人。”
“如此说来,洪某如今也非官员,亦可如小民般算计了。”洪子惜皱眉,走到常乐面前,挡在两人之间。
“这少年今日冒死救我,是为对我有恩,我自当还报。”洪子惜认真地说。
于兴南摇了摇头:“说了与你无关。”
“若我非要有关呢?”洪子惜问。
于兴南说:“我不是王安城,不会乱杀人。但洪大人神火宫未破之时,怕也挡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