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饭吃到傍晚,原不算什么稀奇事。
何况包下雅阁的是龙宾城纪家?
酒楼掌柜只愿他们就这么一直吃到晚上。
如此虽不会为酒楼引来更多生意,却端的是给酒楼送了个好名声。
尤其那间雅阁,将来大可打上“纪雪儿论诗阁”的名义,把价钱往上抬几倍。
估计城里那帮公子哥,也照样会打破了头抢着来。
但再长的酒宴,终也有散的时候。
散时,纪雪儿亲自相送,将常乐等人送回了客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有,也有人自会凭猜测“听”到墙内人的话。
纪雪儿宴请常乐之事,很快便传开,有人更是煞有介事地描绘了纪雪儿在客栈中与常乐单独相处时的情景,引得许多好事之徒竖耳动心。
某处官家客栈中,十五岁的少年韩亭拿着竹偶,玩得不亦乐乎。
竹片泛黄,快刀削片为骨,钻孔插入铁线为筋,拉动铁线末端,竹偶便可胡乱而动,每次动起,姿态都异于前次。
韩亭玩得极是开心,仍如稚童一般的脸上,浮现天真的笑容。
陈烈与宫锦认真地讨论着什么,并不去打扰韩亭的玩乐。
“我是觉得龙宾四大才子的胜面更大些。”宫锦说。
“为什么?”陈烈问。
“女人的直觉。”宫锦笑得如春风,招摇招展,眼里桃花绚烂。
她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美女,其实细看时,会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出众姿色,但天生的气质与那满眼的桃花、满面的春风,却使她比一般的美女更招人喜欢。
也更能让男人动心。
陈烈却不会动心。
对陈烈而言,世上只存在两种人——比自己强的人,比自己弱的人。
宫锦无疑是强于自己的——虽然她在西蒙府的橙焰比武会上输给了自己。
陈烈明白,那只是因为比武会是一个公平较量的场合,不利于宫锦发挥她全面的优势而已。
强者,当敬仰,当遵从,当跟随。
至于动不动心这种男女之事,无聊无趣,多思无益。
“别开玩笑。”陈烈认真地说,“我脑筋不如你,你也知道。这种事,说得详细些我才能理解。”
“常乐虽然能召唤九天神火,创造了前无古人的奇迹,但谁敢说他次次皆可如愿?”宫锦说,“就算是可以,谁又敢说每次召唤来的神火威力,都是那么可怕?”
“可也没人敢保证不是如此啊。”陈烈说。
“别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宫锦笑,“常乐这头龙再强,也不一定斗得过龙宾城的地头蛇。常乐错就错在太早泄露了底细,四大才子知道他的手段后,必然已经准备好了应对之法。你看,这纪雪儿才请常乐去吃饭,消息便已经传满城,不是四大才子所为,又是哪个?”
“我看不出散布这消息对四大才子来说有何用。”陈烈摇头,认真求教:“你给我说说?”
“无非是挑起那些觊觎纪雪儿者对常乐的嫉妒。”宫锦说。“你看吧,明天必会有人想办法去找常乐的麻烦。”
“那又怎样?”陈烈仍不明白。
“找麻烦的人里若有强者,常乐便会真麻烦;若无强者,常乐也不轻松。”宫锦说,“除了今日,再有两日便是比武会,常乐始终不得休息的话,怎么迎战真正的强敌?”
“骚扰啊!”陈烈恍然大悟。
“可这也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啊。”陈烈说。
“骚扰只是小手段。”宫锦说,“大手段,却是十二府的冠军。”
“什么意思?”陈烈问。
“十二府冠军都不是等闲之辈,其中说不准便有手段凌厉、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宫锦说,“如果他们真的恨上了常乐,视常乐为大敌,那就不止是骚扰这么简单,说不定……便会做出些更过分的事。”
“有道理!”陈烈点头。
“那你觉得,咱们这次能不能入三甲呢?”他再问。
“那就要看韩亭的了。”宫锦转过头,望向玩得开心无比的韩亭。
“宫姐姐,陈哥哥,我想写字了。”韩亭放下竹偶。
语声如同稚子,语气诚恳,是求人办事的态度。
他给人的感觉,便是一个乖巧听话懂礼貌的孩子。
他年纪本不大,长得又娇小,这般语气说话不但不令人厌恶,反而更令人觉得其天真可爱,生出怜惜爱护之意。
“好。”宫锦笑着起身拿纸笔。
陈烈也急忙去磨墨。
不多时,笔墨纸砚摆在韩亭面前,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三十六个名字。
他在纸上圈圈画画,写了无数小字,陈烈和宫锦在旁看着,越看越感心惊。
竟然是三十六人的详细情况,以及性格特征,夺冠可能之大小。
最后,韩亭在“常乐”二字上,重重一笔。
“如无意外,他是冠军。”韩亭说。
说此言时,脸上的稚气尽消,天真之色不复。
此时的他,神色沉静如古井无波,双眼之中显露的是无尽虚空,黑暗深渊。他目光如同深渊中的寒气,掠过处,观之者心生寒意。
“为何?”宫锦问。
“《剑客》诗,他后来又用过。”韩亭说,“以此诗斩杀了荀子期的神火龙皇,以及荀家一族气运。”
“我却不知。”陈烈情不自禁感慨。
“竟然斩杀了皇级火术……”宫锦一时无语。
“看来我们只能谋划亚军了。”陈烈嘀咕。
韩亭不语,提笔在纸上继续描画,在“孔玉群”的名字上重重一抹。
“这是什么意思?”陈烈不解。
“鹤乡孔玉群,知府孔伦之子,时年二十有一,是所有参赛者中年龄最大的一个。”韩亭说,“二十岁时亦身在红焰境,是其父动用知府大权与家族力量,猎得一头火豹令其吞噬火力,方入橙焰境。其人行事狠辣不计后果,是一把好剑。”
他抬头看着二人,缓缓说道:“孔玉群好色。宫锦,你去见他。”
“美人计?”陈烈问。
宫锦瞪了他一眼,望向韩亭,目光中有询问之色。
“我说的‘孔玉群好色’,是告诉你们他现在会在何处。却不是让宫锦用什么美人计。”韩亭说,“此时他知纪雪儿与常乐交好的消息,必已暴跳如雷,视常乐为敌。宫锦,你去从女孩子的角度,再添一把火。”
“明白了。”宫锦一笑。“我会把常乐捧上天,让他觉得常乐已经成了万千少女的梦中人。”
“而你,也要去见他,当如此说……”韩亭望向陈烈,低声叮嘱。
陈烈不住点头,一一记下,问:“这是不是太直接了?我是不是应该……应该和鹤乡府的亚军或季军那两人去说这些,再由他们吹风给孔玉群?”
“没必要。”韩亭摇头,“孔玉群不过莽夫,不值得动太多脑筋和手段。”
说着,将笔放下,突然一笑:“我去玩喽!”
蹦跳着离开,捧起那个竹偶,点着它的鼻子:“你呀你呀,总是出人意料,却比世人难对付得多了。我却不信料不到你下一个动作,偏要和你赌呢!”
笑容天真烂漫,丝毫不似方才运筹帷幄、掌握诸人底细的智者。
更不似眼含深渊寒气的怪物。
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
但望着这样的孩子,西蒙府橙焰比武会亚军陈烈和季军宫锦,却面带恭敬,拱手躬身应命。
夜渐沉,露渐重,月起月降,红日跃升于东。
便是一天。
晨起,梳洗,之后,常乐便按着每天养成的习惯练起功来。这几日师父不督促,他便自己督促自己,不愿因为这比武会而耽误了自己修炼的时间。
比武会只一时,修炼却一世,未至最高境,不可言安逸。
未到早饭时,外面却突然热闹了起来,常乐听到有喧闹之声,多少有些诧异。
因为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着自己的名字。
推窗下望,只见客栈大院中来了十多人,都是锦衣华服的年轻人,一个个目光凌厉,眉眼之间带着煞气。
客栈虽是官家所办,但终不是官府衙门。寻常人不敢在此生事,不代表有背景的人不敢在此胡闹。
客栈的伙计此时在正面招呼着众人,不敢轻易动手阻拦,只是请他们声音小一点,因为此时客人大多还在休息。
“你越早叫常乐出来,我们便越早消停。否则,别人被吵到,也只能怪你们办事不力。”诸人中的为首者说。
那是一位二十余岁的公子,趾高气昂,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高人一等的不屑。
常乐伏在窗边,隐约觉得有趣。
怎么刚来龙宾城,就有人找上门来要生事了?
“下面的,往上看。”他在窗边招呼一声,院子里的人立刻都抬起头。
“一大早上的,别扰民。”常乐说,“我就是常乐,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为首的公子打量常乐,因为离得远,看不大真切,但也看出常乐眉眼五官端正,相貌不俗。
“你就是常乐?”他冷笑一声,一指地面:“下来说话吧。”
“等着。”常乐关上了窗,下了楼,来到诸人面前。
环视众人,年龄和自己都差不太多,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人。
客栈伙计一脸无奈,上前道歉,常乐摆摆手,向那些人问:“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为首公子说,“早闻大名,特来拜会。”
“看你们这架势可不像是要拜会。”常乐说。
“所谓见贤思齐。”为首公子说,“好不容易有机会见识传闻中能呼风唤雨的大才子,当然越早领教便越好,否则心痒难搔,难过得很。”
“阁下又是哪一位?”常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