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凤至和凌天奇聊得火热,嬴路千却一言不发,垂目静默,似有所思。
常乐小小弟子,更是插不上话,便只是老实地坐着。
两人聊了许久,董凤至见嬴路千再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才道:“就不多耽误凌先生时间了,馆中书作各有千秋,凌先生带弟子多看看。”
凌天奇起身拱手,带着常乐告辞退出。
嬴路千面色和蔼,冲凌天奇点头致意。
两人出了雅阁,凌天奇望向常乐,笑问:“嬴大家的文华领域很精彩吧?”
“您怎么知道我入了他的文华领域?”常乐问。
“我能有幸与他对面而坐,还不是托你的福?”凌天奇笑,“是他对你有兴趣,才给我机会作陪。期间,他沉默不语,必是带你入了文华领域,与你谈心去了。”
“倒真是。”常乐点头。
凌天奇面露喜色,却不追问常乐与嬴路千说了什么。
“满楼书作虽妙,但观此一字,便可一览众山小。”他望向大厅中那“道”字,“小乐,别的书作还用看吗?”
“不必了。”常乐摇头。
“那咱们也不必在此浪费时间。”凌天奇说,“万一再遇上康玉伟之流,反添不快。”
师徒两个一路行走,找到了蒋里和梅欣儿、小草三人,又从护卫那边将莫非揪了回来,一同离开了展馆。
不少人看着这一众人,不由皱眉。
“开展才多久,他们便要离开?”
“大概并无书道之才,看也看不出什么学问来,索性便走了吧。”
“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他们如此草率行事,不等于白白浪费了一个名额?可怜,又可惜。”
“这便叫暴殄天物吧。真不懂大展怎么会给这样的人发去请柬。”
“似这等宝山在前,不知谦虚索取却匆匆而归者,将来注定一事无成,当引以为戒。”
诸人议论,多带着蔑视与嘲讽。
却不知,此次书道大展最大的得益者,却正是他们评说之人。
而未来在书道上成就最大者,亦是他们嘲讽之人。
当然,也有人与他们看法不同。
康玉伟红着眼睛,一路跟着几人,直到展馆门口。
你且等着。他望着凌天奇背影,面色阴森。
“都有何收获?”凌天奇边走边问。
“有,很多!”莫非第一个兴奋地叫了起来,“寰国的工艺确实厉害,那些火器铠甲,有的地方竟然是精钢一体铸就,而不是组合而成,如此……”
蒋里一笑打断:“咱们是来看书道大展的,你说起铠甲火器什么的来做什么?”
“那些字都挺好。”莫非说,“但好在哪里,我又不懂,看来看去只觉得要犯困。”
梅欣儿和小草笑了起来。
“小草的收获最大吧。”梅欣儿说。
“我倒觉得是师父收获最大。”蒋里说。
“何解?”凌天奇饶有兴趣地问。
“发现了小草之才,于是就又多了一个书道天才弟子,师父收获不大?”蒋里反问。
凌天奇哈哈大笑,不住点头:“这倒确实!”
几人笑笑闹闹,在街上转了半天,吃喝逛买一条龙完事之后,天将黑时才回了客栈。
“你们先回去,我再出去散散步。”凌天奇将弟子们打发回客栈后,独自缓步而去。
走过灯火辉煌的长街,绕过陷入黑暗的建筑,穿过长长的小巷,许久之后,凌天奇来到城中一处难得的僻静之地,缓缓转过身来。
“康大家既然有事,便现身细说吧。”他目视黑暗之地,缓缓说道。
有冷笑声传来,接着,康玉伟的身影便自黑暗之中缓步而出,目视凌天奇,点了点头:“确实应该赞你一声。老夫已经敛息而行,竟然还是被你发觉。你是故意来此,要引老夫现身的吧?”
“有些话,您既然不敢在光明之处说,我也只好带着你来这黑暗之地。”凌天奇说。“地方不错,那些话,当可出口了吧?”
“凌天奇。”康玉伟沉声说,“能否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底气,让你拒绝我六幅心血之作,非要将常乐绑在你自己身边?”
“底气?”凌天奇笑,“你这个词用得颇有深意。”
“你不过是小小白焰境。”康玉伟说,“这境界在夏国或许算得上上国之栋梁,但在我寰国,俯拾即是,狗屁不如。”
“狗屁自大家口中出,不大妥吧?”凌天奇说。
康玉伟面色冰冷:“占口舌上的便宜,不算真本事。凌天奇,老夫在此仍愿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肯放了常乐,不再耽误他的前途,将他交给老夫,老夫不但会赐你书作,更可保证你回夏国之后,立刻能有贵人相助,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似你们这样的人,怎么都喜欢说这样的话?”凌天奇摇头,“‘再给你一个机会’,这话听起来,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慈悲,展示了其开阔的胸怀,说得好像是你们在冲突中一让再让,一退再退,一忍再忍。真是高尚,真是伟大,真是厉害。”
康玉伟沉着脸,不做点评,只等着凌天奇的回答。
“康大家还在等什么?”凌天奇假装不懂地问。
“等你的回答!”康玉伟语中带怒。
“我的回答,不早在书展上便给了康大家吗?”凌天奇问。
“凌天奇,执迷不悟,最易自误。”康玉伟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笑带杀意。
已不是笑里藏刀,而是故意露出刀芒。
“我初来时,感应天地运道生变,当是贵国有书道大贤,以书道真力演化为奇火术,使主客双方都心生善念。”凌天奇说,“可康大家现在的所做所为,似乎却与贵国书道大贤的初衷背道而驰吧?”
“我最后问你一遍……”康玉伟说。
“只有蠢人才会在对方表态后,还一问再问。”凌天奇说。
“好。”康玉伟点头微笑,“既然你自寻死路,我何必客气?”
轻轻抬手,一道道热气立时升腾而起,隐约有蓝色偏紫的火焰,自他掌中慢慢涌动。
一只卷轴,被他从袖中取出,猛地一下抖开,却是一幅书作,其上字字灵动,笔画沉重厚实之中,却又有几分锐利意味,隐约散发出重重杀伐气息。
“我一生所精,为攻伐书道。”康玉伟沉声说,“配合前人攻伐诗文,可形成杀伐无双的强力火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一首诗咏的是开天巨斧……”
说着,掌中蓝焰升腾而起,那书作中立时字字发光,一道道蓝中带紫的火丝自字上升腾,与他手掌蓝焰融为一体。
凌天奇看着那字,缓缓点头:“确实是好诗,也确实是好字,可惜写字者不是好人,一切便都打了折扣。”
“能杀人,便是好的。”康玉伟傲然道。
“在下不过白焰境,阁下却是蓝焰将近紫焰境,中间还差了一个青焰境。”凌天奇说,“阁下一路谨慎相随,还不惜消耗巨力动用书道之力来杀我,真是有劳了。”
“能死于我手,也算是你的荣幸。”康玉伟说,“不过可惜,却终无人能知。”
一笑间,他目中寒光一闪,那书作文字上的火丝便立时当空编织成一只巨斧,蓝火一闪间,巨斧由虚化实,散发出重重热力。
那斧高达三丈,将近三层楼高,其上气息惊人,确实如同开天巨斧一般伟岸,似乎只要一挥,连山都可以斩断。
“何必压制力量?”凌天奇摇头,“蓝焰境怒,方圆三十丈刹那化为飞灰,你将力量压到一成,未免太小看我了吧?”
“一成已经足够。”康玉伟冷笑,“何必惊天动地,惊动城内大贤?小小白焰境御火者,老夫这一成力量,足以一斧让你化为飞灰。不……”
他阴森说道:“我这斧杀起人来,却并不如刀剑那么痛快。它会将你的身体一点点压碎,让你慢慢感受到全身血肉剥离、骨骼断裂的痛苦,你会后悔生而为人,会后悔曾与老夫为敌作对。”
“杀了我后,你又如何夺我弟子?”凌天奇好奇地问。
“自有我的法子。”康玉伟冷笑。
“反正我注定也要死,死前,让我听听?”凌天奇问。
“说亦无妨。”康玉伟说,“到时我自会派出门下弟子伪装成恶人,打压欺凌那几个少年。常乐虽有大才,但终不过是红炎学子,自然不是对手。等他们满心绝望,求天无路,求地无门时,我再出手救之,岂不便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再造恩人?到时你已身亡,常乐再无限制,投入我门还不是眨眼之间的事?”
“这计真妙。”凌天奇点头。
“只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事。”他说。
“何事?”康玉伟觉得凌天奇的命已是他囊中物,他随时想夺便夺,因此倒并不着急下手,随口便问了起来。
凌天奇一笑,伸手入袖,也取出了一只卷轴。
康玉伟观之不由大笑:“你是想以画道还是书道对抗我?”
“你用书道杀我,我自然用书道自保。”凌天奇说。
康玉伟笑得失了声:“老夫该说你狂妄,还是说你愚蠢?”
“都成。”凌天奇微微一笑,轻轻地打开了那卷轴。
卷轴之上,并无长诗,只有短短的五个字——
“一气破千军”。
如此而已。
康玉伟眯着眼睛打量,微微点头:“好字!好字!若单论书法境界,却已经与老夫不相上下。但……书道之力,却非书法境界。神火力量的差距如天地相隔……”
凌天奇静静听他说着,并不出言打断。
只是一提手中字。
一道气柱轰然自字中刺出,撞破康玉伟胸膛。
“打便打,啰嗦什么。”凌天奇收了卷轴,转身缓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