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乐跟着师父一起施礼,却不知这位老者是谁。
“坐吧。”寰国书部首卿董凤至面带笑容,十分和蔼。
“不敢。”凌天奇急忙摇头。
“坐吧。”此时,那灰衣老者开口,声音沉稳而宏亮,如钟鼓之鸣。
凌天奇点头,带着常乐在一边坐了下来。
“小乐,这位灰衣大贤,乃是嬴国的弘国公嬴路千,嬴大家。”凌天奇低声向常乐介绍。
诸国爵位,公、侯、伯、子、男,可说一国之大人物,除了帝王一族外,便以“公”为最。但凡能被皇家封“公”者,莫不是国中至尊强者。
也就是说,是一位无色天火境的御火者。
常乐心生敬畏,忍不住多看了嬴路千几眼。
嬴路千也在看他,见他望过来,便淡淡一笑,向凌天奇问道:“不知先生来自何地,如何称呼?”
“在下凌天奇,夏国人氏。”凌天奇答道。
“这位少年呢?”嬴路千问。
“常乐,在下的弟子。”凌天奇答。
嬴路千缓缓点头,望向常乐:“常乐,你对老夫那幅字,怎么看?”
“宇宙浩瀚,大道通远。”常乐想了想后答。
董凤至笑了:“你果然真的看到了嬴大家的书道真力。我方才还与嬴大家打赌来着,我不信小小红炎学子竟有如此本事,现在却是我输了。”
“连累大人,那可抱歉了。”常乐一咧嘴。
“与你何干?”董凤至摇头,“也是我不自量力,敢与嬴大家对赌,这不是自找没趣嘛!”
微笑摇头,呵呵之后轻叹,其实却是满心不以为意。
提这话头,也不过是说说笑笑,缓和气氛而已。
“你方才说了一句话,老夫深以为然。”嬴路千说。
“哪……哪句话?”常乐问。
嬴路千目光犀利,常乐视之,隐约觉得那其中有一条笔直大道,自眼瞳黑暗深邃的内部来,一下便展开在自己面前,刹那间房间、桌椅、余人,皆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那无边的浩瀚世界,与那一条笔直大道。
他站在大道这头,嬴路千站在大道那头。
两不相望,两相知。
“老夫不才,书、文二道,皆已入无色天火之境。”大道那头,遥远的宇宙另一边,嬴路千缓缓开口,声如洪钟。
常乐心中震憾,不知说什么才好。
无色天火境,便是御火者一生所求的最高境界,雅风大陆人口数十亿,无色天火境又有多少?
譬如大夏,也仅有两位无色天火境至尊强者而已。
能将一艺修至无色天火之境,已经是难得的人上人,将两艺同修至此境,简直要用“天才”来形容了。
书道入无色天火境,称“书圣”;文道入无色天火境,称“文宗”。
既是书圣,又是文宗,嬴路千这身份,简直惊人。
难怪师父面对他时,也要诚惶诚恐。
难怪寰国书部首卿如此大人物,在他面前也要面带微笑,小心相陪。
“你现在身之所在,是老夫的文华领域。”此时,嬴路千再次开口。
文道修至青焰境时,便可领悟“文华领域”,其自成一域,功能神妙无比。一直以来,常乐也只是听说,根本无缘得见,此时忍不住再望向四周,感叹不已。
这领域简直就是一方世界啊!
“你先前所言,能否再说一遍?”嬴路千问。
常乐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嬴路千面前大道震荡,隐隐生出裂痕。
常乐眼见有裂痕自远而来,蔓延到自己脚下大道上,不由吓了一跳,心说:我背两句道德经,不会就把人家的文华领域给弄坏了吧?
这可咋办?
赔不起呀!
“能否详解?”嬴路千却不理那大道裂痕,而是真诚发问。
“这……”常乐有些犹豫。
“有劳了。”嬴路千拱手一礼。
常乐吓出一身汗来。
这是什么人物?
论地位,人家是一国公爵。
论实力,人家是无色天火境的至尊。
向自己拱手为礼?
受不起啊!折寿啊!
常乐急忙躬身一揖到地:“前辈有命,晚辈自当遵从。”
直起身子,仔细思索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这两句话,有点绕,初听肯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细说,却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道若是可以像描述一件事物一样解说得清清楚楚,那这道就不是宇宙中永恒存在的真正大道;道若是可以用一个名字称呼,那这名字也必定不是永恒的道之名。”
他顿了顿,说:“前句倒好理解——道无边无际,包含万物,自然没办法用语言全部描述清楚,后句却有些难懂,不过仔细一想,也好理解——道既然包含万物,自然没办法用一个名字将它限制住。它不是猫不是狗,不是人不是妖,不是开心也不是难过,不是天地也不是宇宙……它什么都是,所以就又什么都不是,没办法命名。”
嬴路千眼中光芒闪动,缓缓点头。
“那么,又为何命名它为‘道’?”他问。
“因为悟道者,毕竟是人。”常乐答,“是人,便受人身限制,便受人智限制。我们总要对一件事物有个称呼,无可名状之事,也必强冠以名,如此才可理解、才可领会、才可传扬。所以,只能强为之命名为‘道’。”
“妙,妙!”嬴路千不住点头。
“我隐约觉得,当还有下文,可否再细说几句?”他问。
常乐咧着嘴,心说:真让我背书啊?
背就背吧,反正道经第一章也不长。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天地动荡,宇宙飘摇,那一条笔直大道突然生出了波澜。重重叠叠的起伏中,有裂痕不断生成。
“请详解。”嬴路千再次拱手。
常乐吓坏了,他望着那动荡不休的世界,感受着脚下的波澜起伏,哪里还敢再说下去?
“请先生详解。”嬴路千拱手躬身。
常乐脸色好一阵发白。
先生?
他称我为先生?
无色天火境至尊,称我小小红炎学子为先生?
这……这岂不折寿?
他望着遥远那头的嬴路千,真的担心自己再不开口的话,嬴路千就会拜倒在地,那样恐怕自己当场就得寿尽而亡吧?
想也不想,急忙解释:
“组成这世界的是‘有’与‘无’。无,可称天地宇宙最开始,亦即本初;有,则是宇宙中万物的起始、本原。”
“所以,我们可以从永恒的无——即天地宇宙之始中观察道之微妙;可以自永恒的有,即宇宙中万物的起源中,观察道之边际、形态。换言之,虚无寂静才能品玄妙,万有则可观形知意生感悟,格物以致知。一念非有,可神游冥冥获大悟;万物非无,可观生灭知规律。”
“有与无,其实都是道的一部分,只不过称呼不同,但都属于至玄至妙。它们玄妙无比,一切发展变化皆出自其中,它们,便是本原。”
嬴路千眼神不住变化,一时疑惑不解而忧,一时念头通达而笑。
等常乐说完,他情不自禁地问:“如此说,却是有来自于无了?那岂不是无中生有?”
常乐不知怎么回答。
道德经,是老子他老人家的智慧结晶,自己也只是背过、读过,简单了解过,但这并不代表自己就完全明白了老子每一句话的意思。
此时嬴路千发问,他却不得不仔细思考,逼着自己去努力理解这段话的含义。
突然间,他想起了自己学过的科学知识。
宇宙自何而来?
如今最令人信服的一个观点,是宇宙源自于一场大爆炸,那爆炸产生了广阔的宇宙,无边的天地,延绵的时间。
那么爆炸之前呢?
必是虚无。
于是他自己先有所悟,隐约通达了某种智慧,不由欢喜点头:“正是。天地初始,原是简单的虚无,什么也没有,存在便是不存在,便是那时的道。但道之运转,终有循环,无不可长久,于是生出了有。泥里生草,蛋出鸡雏,婴儿初始只是小小一个胚胎,最终却成顶天立地的丈夫……”
他情不自禁地说着,一气把自己所有的理解都讲了出来,到最后,甚至满心激动地说道:“整个宇宙,也许只是源于一场爆炸,在那爆炸之前什么也没有,在那爆炸之后,自奇点之中爆发出了一切,于是,宇宙便诞生了。”
话音方落,只见整个世界突然剧烈地动荡了起来,接着,一声破碎之响传遍世界,那无边的宇宙,笔直的大道,统统崩碎无迹。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虚无,和立于自己面前的嬴路千。
常乐吓得打了个哆嗦。
嬴路千站在他面前,仿佛在亘古之前,便一直立于此处。
从不曾再远,亦不能再近。
嬴路千目视常乐,眼中有深邃的黑暗。
黑暗之中,又隐约有光。
便如道之有无。
他拱手,他躬身,他郑重一礼。
“多谢先生教诲!”
常乐感觉头皮发麻。
他一眨眼,在这一眨眼间,一切都于刹那变化,再睁眼时,自己仍坐在椅中,嬴路千仍斜倚着椅坐着,而董凤至正在与师父谈笑。
方才一切,是梦是真?
常乐望向嬴路千。
嬴路千依然是面无表情,一脸严肃,但常乐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别的东西。
是笑意,是感激之情,是由衷的赞赏。
怎么隐约之间,还看出了一丝……
孺慕之情?
这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