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下来房淑亭认识到老头好像每天都在做着类似的事,当然你可以认为那是老人家有规律的生活,但这规律生活中又有着“奇特的雷同”。
就像总在过同一天……人生止步于此般。
上午总在“换灯泡、洗拖把、理衣柜、修马桶”干上一上午后中午不叮嘱不吃药的,吃过药后吃饭,问“女儿”家里的事,夸女儿饭菜和妻子的相差无几,跟着午睡,一有空闲就踱步打发时间。
到了晚上睡觉前换上成人尿片,因为不知道晚上何时会遗尿泄屎。
就是这样的生活,每天如此,他也不知道来者不是自己女儿,甚至可能第二天都不记得是昨天来过的人。
不过房淑亭觉得老头还满可爱的,至少他真把自己当成了女儿来交谈来倾诉,这是从孤儿院出来的房淑亭从未感受过的。
所以大概是为了感谢老头,房淑亭决定带老头出去走走。尽管委托的女儿告诫过,最好别带他出去。可不出去痴呆如阴云般总在屋中弥漫。
在迤逦的午后吃过饭她特地不洗碗,打破平时的“规律”,抓着老头多披件薄外套出门。
起先老头不明其意,有点困惑,好像不理解“生活原来还能出那道门啊”。
可出了电梯没多久那困惑就没有了,房淑亭在楼梯口拍了几下他的屁股,确认成人尿片穿在身上了,不然到处大小便可恼人了。
老头的脚程不快,慢慢吞吞的,不过精神明显比在家里要好。两人虽并排走着但老头似乎目标明确,转过家二手车行,跨过条十米宽的渠,渠边有人在钓虾。
而后等在车站上,太阳从背后照来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爸去哪儿?”
“不是去看老朋友吗?”
“谁说去看老朋友的?”
“不你说的,怎么又忘了。”
车来了,有人将装着香蕉水的塑料桶放在后面,老头不快的嚷一句“不知道香蕉水不能带上车?”
“爸你管这干什么,我们坐前面。”
“可危险啊,万一出事不都烧死了。”
带香蕉水的年轻男女充耳不闻的望着窗外,车过四站停在处较繁华的街上,灰白色的楼体旁悬挂着各种家教辅导的广告。
老头朝前走着,目不斜视,最终在一处名为“法华社区活动中心”的楼前停下。
“爸,这里是……”
进了楼从安全通道上到三层,静悄悄的社区活动中心中图书馆,网上阅览,棋牌室一应俱全。
老头在三层晃一圈东探西探的探入个屋子,屋中烟气旺盛,吞云吐雾的退休人在这儿以棋会友。
老头乐呵呵的一桌桌看过来,不时点评几句,点评的有好有坏,坏的别人轻蔑一笑,好的则得到多嘴警告的眼神。
十几张桌看遍,见角落有张空桌,拉着“女儿”坐下摆开棋谱。
“老朋友都没来,少见啊,不管了咱们先来一盘。”
“我?象棋我下不好啊。”
“当解闷。”
说着卒已挺进……
老头看别人下话多,自己下就变得如临大敌般双眉紧皱,房淑亭只知道基本走法完全是初学者。可老头似乎不是要她成为高手,偶尔自我指导。
“哎怎么走这步呢?该走象。”
“不对不对,你这一走車就不保了,拿炮走到这来。”
便是如此,好似自己在同自己下,到后来还会生气发火。
这就是老头的爱好吗?房淑亭想,大脑确实有一部分病变萎缩了,可还是有正常工作的地方,比如下棋。
玩了几盘后老头有些不耐烦,环顾四周的频率渐增,可哪儿都是叫他陌生的脸。即便女儿问:“爸你在找什么啊”他也不答。
忽而他好像看到了“目标”,起身走向一个正端着热水瓶进来的中年女人。房淑亭愣了下跟上去。
中年女人认出了老头,嚷嚷几句。
“老张、季师傅、油头,怎么还不来,平时他们都是第一个到的啊。”
妇女不解的看一眼,“拿我逗闷子好玩呀,都死了两三年,来个鬼啊。”
“啥?”父亲的眼珠瞪得老大,“都死了?两三年?”
“装什么啊,好了别逗我了还是您老命好,养的还胖了点。”
老头矗在原地,看着妇女换热水瓶。突然身体向后微仰像要摔到,房淑亭立刻扶上去,搀着老头,看着他浑浊而落魄的眼神。
“爸怎么了?”
“……”
“来坐会儿。”
“尿了。”
“哎?”
“一下子没忍住,尿了出来。”
“噢噢没关系的,不垫着尿片了嘛,裤子湿不了。”
“嗯。”
陪着老头坐会儿,再没有下棋看棋的心了,相反的曾经带来莫大快乐之地,此时已成为种煎熬。
太阳西斜,房淑亭牵着他到刚才下车的地方等着。街上的行人比刚才多了许多,回程的车份外拥挤,花白头发的老头靠在扶手上无人让座。
这么看去,他像极了条失魂落魄的老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