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他唱了段会的蒙古语歌曲,大意是用来祈福死灵安息的,以前在格蓝叔家看牛羊时,每要杀生格蓝叔都会唱上好几遍。
又不知时隔多久,蚯蚓和潮球虫越来越少,进而只能靠吞土来填肚子,但吃了一次这儿富有矿物质的泥土后就感到了不舒服,肠子像被堵塞般难受,之后就再也不敢吃了。
但身体无以为继,已经瘦的皮包骨虚弱的无力,加上被封闭的孤独,除了勉强睡去外别无他法。
娜仁托娅也开始做起些奇怪的,可怕的梦来,一如王累在最后时光所对她讲的关于佛,关于高楼的梦。
但那些梦在托娅醒来时都已记不起了,一醒来腹空的感觉就迫不及待的扑上来。
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唯有不停用舌摄水,但却愈发消沉。
感到自己离死也不远了的时候托娅竟然笑了,那嫣然的微笑绽放于黑暗中。她抚摸着自己干扁的手臂,忽然感受到一块次啦啦的东西。
抓起来才发现那是王累的头灯,她轻按开关,灯还能亮,但许久未见光的眼球被扎的睁不开,火辣辣的刺痛。
随即关了。
又伏在一边,手不由自主的继续摸索,身旁隆起的被土砂覆盖的王累,像是在与她说话。
那幻音就像是一种呼唤,呼唤托娅靠近,又极缓的将其扒开。
皮肉已开始渐烂,发出不算臭气的异味,托娅小心摸索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摸什么……
噢不,或许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相信自己知道罢了。
耳朵完整,鼻子与嘴吧也还尚在,闭起的眼皮罩着鼓鼓的眼球,并非成土成泥。
托娅如此想着,不觉又倦的睡去。在梦中尿湿了裤子也无心理会,尿液都像已无力锁住,不时就势淌出。
形如永远的梦魇反复上演,牙龈发肿发胀,身体像被另股力量控制。注意到时已爬到王累身旁。
女孩又小声唱起了那首祈福死灵安息的歌曲,唱着唱着嘴型发生奇异的变化。
进而唇齿在黑暗中已罩住那只耳朵,应该是左耳。
一口咬下去,竟比预想的还要容易撕裂,没有血,就是单纯的皮骨感觉。一拢头发更为用力的撕咬,左耳被扯下来,在嘴中反复咀嚼。
一阵难以言喻的呕吐从胃袋反涌而出,托娅呕着呕着,持续的呕着,大口喘气仍觉胸闷难耐。
但并没过多久,她又抓起那片沾着口水的耳朵塞进嘴里继续咀嚼,嚼的两颊发酸,才分五次吞下。
托娅的脸上没有表情,什么也没有,嚼下耳朵后又鞠起土掩了那颗头,跟着伏在另一边风窜入的地方,倒下睡了。
………
“董连佳,我知道你名字的意思了。”王累在黑脊的古长城前如此说:“我是累赘,而你是廉价,我们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才被卖到这儿来呀。”
“不过我长大了以后会去巴彦淖尔的,之后还会去上海。上海全是宝石。”
娜仁托娅仿佛听到王累在肚子里说话。
而在她一旁的头颅,没了双耳、没了眼球、没了鼻梁,甚至连嘴唇都没了。
脖颈上的肉有些腐烂,但那也是许久以前腐烂的,在腐烂前那儿的肉也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托娅呆呆的趴在那儿,如今她已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土石阴阴的比之前更为寒冷。
此时她有点恨自己,恨自己没和格蓝叔学更多的歌,什么歌都好,再也不要只念叨那一首祈福死亡之歌了。
世上哪有祈福这回事,无非是不幸的人自己编出来自我宽慰罢了。她几乎连要爬去喝水的气力都没有了……
又死死的睡去,身旁的王累终将化为骨骸,而自己,也必将同他一样。
“他爸,生了!生了!好家伙好胖一个呢,将来一定是个有福的。”接产婆这样说。
“男娃女娃?”董智根急问。
“女娃。男女都一样,现在男娃呀都跑到城里去,一去几年十几年的哪还管得了父母,倒是女娃贴心。”
“是嘛。”
“好啦,快去安慰安慰你家女人,她为生个娃还哭个不停咧。”
“哦哦。”
“哎对了名儿呢?啥名字?”
“叫董连佳。”
“那这儿的名呢?也得起一个吧。”
“您看呢?”
“我看呀,唔,这女娃生在这时候,就叫娜仁托娅。”产婆似乎对这名字洋洋自得,“咋样,娜仁托娅,那可就是霞光呗,看!”
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