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马车消失在沉沉夜色,青鸾在偏门处站了好一会儿,才默默转身往后院走去。
寒风瑟瑟,薄如蝉翼的月光丝丝缕缕透过林间,一地斑驳。
“……孟夫人的手炉忘记拿了,要不要明儿给她送过去?”身后的柳絮儿低低询问道。
“不用,她明日还会来的。”青鸾轻摇了摇头,淡淡道。
想来是赵璟之授意,怕她无聊,特意让婉音每日过来陪她聊天解闷。而婉音也的确是个善良、贤惠的女人,对她不仅关怀备至,白日里还十分热情的带来了一堆上好的绸缎丝线。
望着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青鸾有些发愣。在婉音的嗔怪声中,才顿悟,原来那是给她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
心底忽然有些愧疚,她这个做娘亲的实在太不称职,居然连这些都忽略了。
“婴孩的肌肤最是细嫩,一定要选最柔和的料子……”
“再好的绣娘,也不如自己亲手缝制的好。”
“妹妹不会也不打紧,我来教你……”
望着她裁裁剪剪、小手翻飞忙个不停,青鸾很是感激。心头盘旋已久的疑问脱口而出:“与夫人这般投缘,是小女子的福气。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如实相告。”
“……不知妹妹想问何事?”低头正忙的婉音闻言身形一滞,强笑道。
“夫人想必也猜到了,我想问的正是以前的事,夫人与我是旧识,一定清楚我失忆前的事……”
“妹妹是想问与王爷有关的事麽?”婉音眨了眨晶莹的美眸,忽地抿嘴笑道:“王爷的事妾身岂敢妄加议论,妹妹何不等王爷回来再问呢?”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口风却紧得很。青鸾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妹妹一脸愁绪,可是有心事?”婉音见她晚饭食的少,不禁担心问道。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能开心……”青鸾站在廊下,望着暮霭沉沉的天际,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从我醒来的那一刻,我便一直呆在在这宅子里,日复一日,天复一天。想出去走走,却被告知不可以。想问一些关于以前的事,也没人告诉我。”
“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跟他又是如何相识的?倘若一直便是这样,那一定不是真的!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不管怎么说,王爷对你是一片真心。”不忍见她暗自神伤,婉音宽慰道:“依王爷的性子,断不会委屈了妹妹,妹妹无需感怀。”
“委屈?”青鸾一笑,险些掉下泪来:“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却只是一个连记忆都没有的人。如今虽是木已成舟,却终究改变不了事实,又如何能有结果?在旁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外室,甚至,只是一个……姘头……”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为自己尴尬的处境,也有对未来的迷茫和不安。
自她醒来,他待她体贴入微、呵护至极。青鸾不否认赵璟之对她的感情,她不是铁石心肠,亦能分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亦会感动。
可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或一时贪鲜,或一时兴起,自己与他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爱她,她却不爱呵……
月光清冷,青鸾却觉愈来愈模糊。只觉面颊上有凉凉的液体滑落,指尖一触,方知是泪。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已到了房间门口。
“姑娘怎么了?”柳絮儿眼尖,见她一路上若有所思,眼含泪光,不由轻声问道。
“没事,你去歇着吧。”青鸾淡淡垂眸,极力掩饰着。
“不行,王爷吩咐过,要等姑娘睡着了才能离开。”柳絮儿急急道。
王爷、王爷,赵璟之不在府里,每个人仍会提到他,他的名字无孔不入。青鸾叹口了气,这才发现那个叫赵璟之的男人离开已有三天了。
院里人本来就少,而少了那个眉宇温柔、总爱捉弄自己的男人在,只觉得愈发冷清。
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呢?此行可还顺利?赵荃见到父母,一定很高兴罢……
就这么胡乱想着,青鸾终迷迷糊糊睡去。
而远在数里之外的湖州,赵璟之却毫无睡意。
二十多年了,他仍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也对,他一贯不就如此么!赵璟之冷冷一笑,却暗笑他用计拙劣。若以为他赵瑢还是儿时那般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就大错特错了。
夜寂无声,远远有击更声传来,快一更天了。
赵竑那个疯子,不敢贸然对自己动手,可是对映月,就保不齐了。一想到这个,赵璟之便有些焦躁,不停在屋子来回踱着。
就在这时,小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开了半扇。一位白发老者拎着灯笼,手持托盘走了进来。
“小人见过王爷。”他摘下风帽,将手中吃食轻轻放至桌上,对他深深一揖,神情很是恭敬。
“你们主子遣你来的?”赵璟之头也不抬道。
“回王爷,是小人擅作主张来的。”老者头发花白,才六十开外,却显得老态龙钟。似是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显得有些气息不匀:“小王爷车马劳顿,又受此委屈,想必一定未曾好好用膳,小人特意送来些热食,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突如其来的善意,令赵璟之有些犹疑。因不知对方到底是何用意,自然亦不敢贸然进食,只是不动声色道:“有劳!多谢老人家美意,不知如何称呼?”
“老奴惶恐,王爷太过客气了!其实小人是奉了世子之命前来……”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荃儿?!”赵璟之很是意外,亦有些感动:“他人呢?可有一起来?”
“小世子得知王爷被禁,十分着急,在前厅哭闹不止,被殿下一怒之下关进了阁楼。世子小小年纪被罚,又失去了母妃,着实可怜。老奴实在不忍,才冒死前来向王爷报信……”
“什么?!”
赵璟之大惊,未料赵竑竟这般心狠,连自己年幼的骨肉也下得了手。可怜赵荃,心心念念想回湖州与父母团聚,到头来却被父亲的冷漠一伤再伤。
他那么怕黑,在那窄小的阁楼,一定是又惧又怕、噩梦连连。
难为他情急之下还能想到自己,也不枉白疼他一场。而赵竑的所作所为也彻底激怒了他。
不行,他要想办法出去。他不能在这里干耗下去。
赵璟之略一沉吟,对老者道:“你方才是如何进来的?”
“老奴是殿下身边的老人,院里把守的侍卫以为我是奉殿下之命来送宵夜,未加盘查便放了进来。”老者如实答道。
这是个好机会。赵璟之于是小声对他道:“若想救世子出来,本王倒有一计。”
“多谢王爷出手相救。”老者面上一喜,颤巍巍就要跪下,被赵璟之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老人家明事理、辩是非,小世子有您这样的忠仆,是他的福气。”
“可你也知道本王的处境,眼下自身难保性命堪虞。要想救你的小主子,还请老人家帮本王办一件事。”
“王爷请说,老奴一定万死不辞。”
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一派坚决,双目炯炯毫无畏惧,令赵璟之不觉肃然起敬。
“这是本王的信物,你只需拿着它去街口的蓬莱客栈,交给一位姓吴的壮士就好。”赵璟之取下身上的玉佩,递到老者手中。
“就这样?”摩挲着不菲的翠玉,老者惊诧道。
“不错,老人家只要将此物送到即可。”赵璟之点了点头。孟贤固的亲信身经百战,见到玉佩便知其意。
他先脱身,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好,就请王爷等我的好消息。”老者将信物仔细揣好,转身出了房门。
赵璟之如释重负的坐至桌边,望着微微冒着热气的珍珠团子,忽觉有了饿意。管他呢,先吃饱再说。
待会儿还有一场硬战要打,他要毫发无损的回去。
他的映月,尚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