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宫中敬司房里的这一个月来的记录,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不值得如此伤神的。”
汀雨明知道自己的劝慰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效果,可还是不得不说上几句,说到底自己都要尽其职,言其语的。
邛宁皇后翻开了那薄薄的册子,上面朱笔勾勒的痕迹似乎利刃一般穿透了心扉。
敬司房向来都会把一个月的记录汇总起来,以往邛宁皇后对这小小的册簿自是不屑一顾,可是如今却到底不一样了。因而当汀雨吩咐小丫头去把敬司房的总管唤来的时候,曹德全不由得一身冷汗。
这寝簿里到底记录些什么自己最是心知肚明,原本以为自己好歹还能混过去,谁知道邛宁皇后到底还是动怒了。想到这里,曹德全真有些后悔为何自己当初就入宫来了,虽说有些奉银,可到底做的是脑袋别在裤裆上的活儿呀!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小命不保了……
“呸呸……”想到这里曹德全连忙唾了自己几口,这都是什么想法呀!可是如今他偷偷抬头看凤座上的邛宁皇后轻轻翻动寝簿,不发一词的模样更是让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个月来皇上倒是雨露均沾,难得呀!”邛宁皇后说的很是云淡风轻,以致于曹德全虽是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多年却很难琢磨事到如今他该如何解释。
这十一月的三十日里文睿帝独自休憩在乾清殿不过五日罢了,而其余的二十五日呢,这其中细节曹德全一清二楚。
八日休息在昭华殿静贵妃处。
有六日休憩在关雎阁孟淑妃处。
有三日休息在端贵妃的储秀宫,其中一日是宿在了储秀宫的陪殿秀水阁里,秀水阁里住着的是三公主萃华公主的生母云嫔。
有三日休息在坤仪宫。
其余五日是分别在德妃、贵妃、贤妃处各一日,昭阳殿的秦美人处两日。
曹德全忽然满身冷汗,在这寒冬腊月里分外鲜明。
之前邛宁皇后几乎是一人专宠,一个月中文睿帝多是半个多月都休息在坤仪宫,而如今这么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让曹德全不得不想到一个结果:邛宁皇后失宠了!
可是若真是如此,为何端坐上凤座上的邛宁皇后竟是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还是她隐藏的太好,以致于自己竟然察觉不出?
“陛下既然雨露均沾,也是难得的好事,不过曹总管既然是敬司房的总管太监,就该知道一切都要以圣体为重,本宫说的,曹总管可明白?”
曹德全哪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点头答应道:“奴才明白了,皇上身上肩负着社稷大事,岂能因为……因为……而耽误,奴才定当尽忠职守,为皇后娘娘,为皇上效力。”
邛宁皇后看曹德全一点即明,遂笑了笑道:“知道就好,曹总管是个明白人,本宫果真没有看错。时辰不早了,曹总管回去好好歇歇吧!”
曹德全恨不得马上就离开,却还是满脸笑意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奴才告退。”
汀雨看着后退着离开的曹德全,冷笑道:“倒真是个贪生怕死的主儿!”
邛宁皇后看着手里的寝簿,如同碰到了最肮脏的东西一般胡乱丢掉,“不过是年纪大了,所以想图个安生罢了。”
汀雨点头道:“也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汀雨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住口,看邛宁皇后什么无恙才放下心来。
如今的皇后不就是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而背地里不就是个可怜人吗?汀雨自是清楚这个道理,而邛宁皇后更是明白……
“娘娘,依奴婢看来淑妃显然更得皇上宠爱,可是为何这静贵妃似乎分薄了帝宠呢?”汀雨捡起了寝簿,有些不解。
静贵妃江梅兮向来都与邛宁皇后不对付,而此番更是夺去了大半的关注,难道这风向当真无可挽回地改变了?
“哼,不过是个狐媚子罢了,仗着几分楚楚可怜就卖弄起来。”邛宁皇后冷言道,可是心底里却也有些不解,难道文睿帝对孟婉盈的宠爱竟然已经消减了?
若果真如此,就不需自己出手了,可是假如这是障眼法呢?孟婉盈为了避免这盛宠之下的冷箭而使出的遗祸江东之计,自己难道就这么心甘情愿地被其利用吗?
“那边可曾传来什么消息?”邛宁皇后定睛看着汀雨,似乎想要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可是看到汀雨摇了摇头,也有些黯然。
“娘娘,奴婢不明白的是淑妃她到底是在藏拙,还是真的就不受皇上宠幸?”汀雨这个问题憋在心里有些日子里,今日颇有些不吐不快的意味。
邛宁皇后抚摸着手上暖炉的纹理,是六宫之主才能拥有的凤凰图案,围绕着的是百花百鸟,无论是黄莺还是百灵鸟都在这百鸟之列,所要朝见的也都是凤凰。
就好像这后宫。
三千佳丽又如何?
青丝白发又如何?
既然入了宫,你就是奴是婢,注定能做主子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
“汀雨,若是一个人穷苦久了,你说突然间捡到了几锭金子,会如何?”从十一月份的第一场雪开始,云安城断断续续又下了几场小雪,今日是难得的晴空朗日,煦日和丽。
汀雨仔细想了想,才答道:“若是这人原本就勤俭节约的话想来会是精打细算的,无论这人变得多么富裕,骨子里的清苦却是不会变的。可是若这人原本就是出生富贵,而后来沦为穷人行列,也许对于这几锭金子的处理大概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俗话说狗窝里藏不住热馍馍,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汀雨自是不会说出这市井俗语,自从她被挑选为小姐的侍女,她就杜绝自己想起曾经的那段时日。
邛宁皇后闻言不免多看了一眼汀雨,声音轻挑挑的,“那么你呢?”
汀雨闻言大惊,心中一阵惶恐!她进入庄家后就一直谨言慎行,很快就赢得了小姐的信任,后来更是跟了小姐入宫。可是为何现在小姐竟然会这么问?汀雨只觉得自己一阵冷汗,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了……
“那么你呢,你觉得孟婉盈会是哪一种人?”邛宁皇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乎很满意汀雨的表现,又似乎在嘲笑。
而此刻汀雨早已没能力去分辨这笑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自己如蒙大赦,心中虽还是紧张不已。
“回娘娘的话,淑妃自从进宫后就一直本分得很,甚至于从来不知道反抗,直到最近这才重蒙皇恩,这看样子好像第一种人。可是奴婢听说淑妃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的大小姐,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她叔父为了求得一官半职才把她送入宫中的。”
汀雨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说了废话一样,这算是什么,既说孟婉盈之前的清苦,又说她更早之前的富贵!此时此刻,她心中也是忐忑不已,生怕邛宁皇后真的发了火,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嗯,本宫倒觉得她有那份心却没那分胆识,别忘了在朝堂中她可还是有一位表兄的。若是她真要跟本宫争宠的话,你觉得逻大将军还能否在朝中如鱼得水?”
汀雨一阵冷汗,心中却也舒坦了下来。是呀,文睿帝一直在平衡前朝后宫,绝对不会允许两方坐大的,绝对!自己当真是,当真是多虑了……
“公……公子,咱这样偷偷溜出来真的没关系吗?要是娘……要是主子知道了,肯定不会轻饶了奴婢的!”翠缈声音有些哭腔,似乎是想到了淑妃娘娘知道后的后果,她不禁有些害怕,尽管自从来到淑妃娘娘身边后,娘娘从来不曾对她们厉声呵斥过。
被唤作“公子”的自是月娉溯。
因为文睿帝的允许,月娉溯也经常跟着龙宸宇峻前往骠骑将军府和镇国公府。只是如今逻炎每日都往军营里去,倒是逻盛日日留在府中,陪护着程洛,每每见到龙宸宇峻前往倒是很是高兴,可是看到龙宸宇峻身后的月娉溯就会眉目一拧,似乎看到了什么凶神恶煞一般。
月娉溯自是明白逻盛最是忠君爱国,就算是自己如今被赏赐到了关雎阁,却也改变不了自己是楼兰国朦月公主的事实。而他对自己心存芥蒂这也是自然的,毕竟就他看来到底是那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而龙宸宇峻学习骑射的时候,月娉溯只看了两次就知道逻盛有所保留,怕是担心自己偷师学了去一般,索性月娉溯就去陪着程洛说话。反正楼兰国也有自己的武功心法,自己平日里慢慢修习也能小有成就,她月娉溯也是心高气傲之人,还有必要偷偷摸摸去学他的这点功夫吗!
而程洛对月娉溯倒很是喜欢,闲暇的时候就教月娉溯学习诗书。而对于程洛,月娉溯的感觉很是复杂。
程洛是逻炎的母亲,而逻炎的儒雅和温柔想必是承继了程洛的缘故,这让月娉溯觉得很是亲切。孟婉盈和自己之间更多的是相互利用,这点月娉溯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期望能在那表面的温柔下获得太多的亲热。
而程洛则不然,她的亲切是天然的,不带着一丝杂粹。这让月娉溯有些觉得她就像是自己从未曾谋面的母后,那般亲切自然。
可还是另一方面,因为逻盛对自己的不喜爱,月娉溯多多少少对于程洛也带了几分抵触和保留,所以这种复杂的感觉让月娉溯有些为难。
而此时逻盛毫不掩饰的情绪表达了他的心思:他不希望月娉溯这个楼兰女神和自己的夫人有太多的接触!
月娉溯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可是却也气恼逻盛欺人太甚,所以就故意更加和程洛亲近了几分气气逻盛。而月娉溯也知道程洛自是察觉到这其中的怪异,夹杂在两人中间最是为难。所以月娉溯就干脆换了一身男装去云安城里四处游玩,这样不在镇国公府,也让逻盛眼不见心不烦了。
不过,这倒也有意思,逻盛虽是讨厌月娉溯,却还是派了两人跟在月娉溯身后,以便照顾一二。
月娉溯看着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不由笑了一笑,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笑意里是讽刺还是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