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莱特/苏格拉底重遇时
“第一夜，第一夜，
火和影的孩子抬起头。
血和钢的骨头站起来。
围着黑暗绕圈圈。
第二夜，第二夜，
白骸砌成一条路。
冠冕落到岩层上。
第三夜，第三夜，
天空响起了雷鸣，
权杖遗落在狂想。
第四夜，第四夜，
神官点亮了火把，
光芒遮掩了希望。
第五夜，第五夜，
巨龙振翅飞向天空，
尸骨未寒拨动了琴弦。
第六夜，第六夜，
铁傀儡睁开眼，
白色蝙蝠喧嚣了湖泊。
第七夜，第七夜，
点亮雪色的王冠，
云间的王者和金色的辉煌。”
坐在台上的吟颂师拨动了怀中的竖琴，七根指头的他比起人类乐师而言显然更有优势。他的声音空灵而渺远，在那云层之上的白月里，在层层冰冷的云朵间。
霜白·永冻之剑坐在数以亿计的符文石堆建成的空间传送魔法阵前沿，靠着那把门板大小的冰川色大剑。虽然完全由金属构成的银灰色盔甲身体从不会感到疲惫，可是他还是愿意这样靠着他的剑。这让他感觉不是那么孤独。
其他人都离他有一些距离，似乎刻意的远离他。
半人马斯科文尼亚用一卷在克里米亚王宫掠来的昂贵金丝绸擦拭着手中木弓的每一寸，他长满络腮胡的下巴低着，全神贯注的看着弓身。
一身晚礼服的灰烬·蔷薇转动着手里带刺的红玫瑰，半遮着面容的蔷薇红的斜刘海柔顺的铺在左边眼睛上，所以别人只能看见他永远盯着手中玫瑰花瓣的右眼。眼神里的温柔和爱，只属于手里的花。
龙族的西塞是唯一一个飞在空中的，深黑色的鳞片上垂下一缕缕阴影，如同在火炉中经受着千锤百炼的黑铁，光润无暇，带着西北洋深海中永远沉静却汹涌的暗流，一丝光芒也没有的寒激流那足以毁灭一切的黑暗寒冷。他展开着巨大的双翼，几乎遮盖了天际，用他那如同正午时分的皇家修道院大金顶一样光芒万丈的金黄双瞳凝视着阴暗的远处。
骷髅族的皮尔亨通把自己的头骨摘了下来抱身前，上下挪动着，用眼窟窿里的绿色魂火检查着一根根灰色的肋骨上有没有裂痕。然后又把脑袋按了回去，咔吧咔吧的活动着嘴巴，思考着待会儿先召唤哪一只亡灵生物。
在他们所有人的前方（西塞的下方），雪白的恶魔苏格拉底在心中勾勒着即将发生的一战。
然后他看了一眼银灰色的铠甲和那把冰川色大剑，握紧了拳头。高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孤单的家伙的确是这里最强大的。
苏格拉底的气质相当儒雅，像是一个精研古书多年的学者，同时又深邃的好像是分割了西北半路和东南半陆的塔基尔大裂缝。
他的眼睛很干净，常年待在恶魔湖边垂钓让他的眼波也跟难起波澜的恶魔湖面一样平静。
这些都是伪装，真实的苏格拉底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么随和。他的高傲和高贵是沁入骨子里的。
他的独角长在头顶，而非是两侧，像是一只独角兽那样。纯白色角的螺旋纹是在一身神圣的白衣和一头淡白色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过耳短发的衬托下有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恶魔嗜黑，唯他独树一帜。
吟颂师清雅的乐声唱的是魔族的预言短诗。地底世界当中的夜晚非常漫长，除了五百年一见的地表“大光明日”，太阳的亮度达到将整个世界覆盖在光明的时候，地底都是夜晚。一夜五百年，对于人类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如今，已经是诗里说的第七夜了。
高贵的王族血脉，生来雪白的身躯，蕴含着无穷潜力的资质，如果诗里的白王已经出现，那么九成九的魔族都认定他就是苏格拉底。
独角的恶魔凝视着南方，感受着那股让他心颤的灵魂，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的最强者，却依旧感到了颤动。
同时，金狮城的最西方，一股同样浩瀚的灵魂也逐渐释放。
战争帝王和白月主祭，这是代表着人类最尖端战力的存在，即使是苏格拉底，面对他们依旧只能仰望。
西塞俯视着下方的六人。
站的位置很讲究，除了孤独的霜白·永冻之剑外，吟颂师和灰烬·蔷薇靠的比较近。皮尔亨通和半人马紧紧的跟随在苏格拉底身后。魔族的势力当中，恶魔族一方显然已经把部分被骷髅骑士王菲亚排挤的骷髅族给拉拢到阵容里去。而虽不及五大种族，但是势力堪称魔界一流的半人马一族明显也加入了恶魔族一方。
吟颂师和灰烬蔷薇代表的是咒术师一族当中不受待见的那部分，此次请命前来显然也是要示好而恶魔族。
那么身为龙族的自己，又该如何抉择呢？
莱特在空间传送法阵的前沿站定。如同一只沉睡的巨龟一样的空间传送台明灭不定。
战争帝王清楚，这是空间被占有的表现。
对方没有和他一样拥有领域的强者，但是显然有人掌握了一些特殊的技巧，能够借助空间传送阵的力量形成一个伪领域。
由于无声息间开始稀疏飘零的玫瑰花瓣，他认为这个家伙应当是盯着玫瑰的那个咒术师。
魔界最神奇的种族就是咒术师一族，他们天生便是顶尖的魔法师，拥有磅礴的精神力基础。只是他们最奇特的地方在于，每一个咒术师生来都会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殊能力，这些能力的种类之繁杂，令所有人族的高层绞尽脑汁却束手无策。
显然，一身晚礼服的这位，拥有的能力与利用空间有关。
空间传送阵的原理是利用本世界空间之外的异空间。魔法师利用精神力梳理不存在任何生命的异空间，并在其中整理出一条道路。在道路的两端建立传送阵，启用后，旅行者就可以通过传送阵用极短的时间跨越极远的距离。这些梳理过的空间简单且稳定，不像是人类生存的这个世界有着无数活跃的元素粒子，实力不到顶尖的程度根本无法形成自己的领域。
所以，咒术师灰烬·蔷薇的能力就可以得到施展。他在实力达到莱特和白月那样短暂的“魂体合一”之前，就可以占有一部分相对稳定简单的空间。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在空间传送阵这里等候莱特。
以逸待劳，以备待不备，提前将莱特拉入自己的空间当中，不给他展开领域的机会。
否则他们将毫无胜算。
所以其实莱特接近金狮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不处在北方大陆所在的空间中了，而是在一个平行于北方大陆，完全被灰烬·蔷薇掌控的空间通道中。
之所以一切还是原本的模样，是因为灰烬将整个传送台的周围完全纳入了其中。吟颂师和皮尔亨通是魔法师，西塞的龙语魔法作用也十分明显，他们都需要元素粒子。
“上次见面，应当还是二十年前吧。”苏格拉底先说话了。
“啊，是啊，叶法利安那混球的小舅子。”莱特眯起小眼睛，他也认出了苏格拉底。
当年那次隐瞒了世界的婚姻，就是在苏格拉底和莱特的眼前举行的。
“贝拉在那之后过的很不好。”苏格拉底想起了至今被囚禁在恶魔湖湖底的姐姐。
“那混球也不咋地，没两年就被你们的二货神官给阴死了。”莱特想起了死在欺瞒荒漠的生死兄弟，即使语气依旧没心没肺，但是提起那个魔族最优秀的谋略家和不弱于自己的强者，他心中依旧恨意滔天。
“她的孩子呢？”苏格拉底是一个独树一帜的恶魔的原因，除了那对白色的偏执热爱以外，还有对家人的关爱。恶魔大多数都是自私的，哪怕是家人在他们眼中也是可以随时抛下不顾的。只有苏格拉底例外。
他很在意他的侄子。
“好得很，你就不用操心了。”莱特握紧了拳头。
“好。”
第一个出手的是半人马斯科文尼亚。他拉满弓弦，以水为骨以冰为箭头射出了今夜的第一箭。
灰烬·蔷薇手中的玫瑰开始燃烧。这种燃烧并不来自外在，而是来自蔷薇的每一片花瓣。从中央开始亮起炽热的火光，渐渐蔓延到整朵玫瑰之上直到化为灰烬。
所有不知不觉间飘起的花瓣全部都燃烧了起来。
这些灰烬飘散在整个空间当中，当半人马的箭掠过时，这些灰烬就会自主的将那一处空间的所有粒子卷开，留下一条真空的轨迹，让箭的速度达到极致。
而当莱特挥舞起拳头时，灰烬又会完全包裹在他的手上，凝固空间，让他每一拳都如负千斤。
这就是灰烬·蔷薇今夜唯一的工作。
阻止莱特展开自己的领域，加重他的负担，否则必将全员覆没。
可对战争帝王来说，千斤和一毫克没有任何区别。
那拳头还是按照他的想法挥了出去，把冰做的箭头和水做的箭骨打成晶莹的雾气，没受任何阻力的挥向西塞的飞扑而下的龙爪。
光巨龙的指甲就比得上莱特的拳头大小，但是两者交锋的结果却是小的那一方完胜。
莱特在碰到坚如磐石的龙爪前，张开了拳头，握住了巨龙的指甲。
然后白衬衣黑长裤的流氓怒喝一声：“给爷滚边子玩去！大蜥蜴！”
他抡起胳膊，无论巨龙那铺天盖地的双翼怎样挣扎，他庞大沉重的身躯都被这一抡甩出去足足数百米远。
但是这时候，皮尔亨通完成了自己的魔法。
骷髅族和游魂铠甲族在出生的时候都是纯粹的灵魂体。前者附着在其他生物的遗骸上，由于骨骼具有优异的精神传导性，所以骷髅族天生都是优秀的魔法师。后者依附在金属上，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金属的形状形成躯体，大多都做成人形的铠甲样式。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金属都不是精神力的良导体，所以他们大多数都不会使用魔法。
骷髅族的魔法分为很多种类，但是最著名的一种便是俗称的“亡灵魔法”。通过灵魂共享，骷髅和骷髅之间可以建立共生，越强大的灵魂能建立的共生体就越多。在需要时，可以建立暂时的空间传送阵将共生体召唤至身前。
当一只狮子的遗骸刚刚从空间伸出它还未完全腐烂的前爪时，吟颂师的竖琴声恰到好处的响了起来。
竖琴用秘银打造的琴弦上泛起了一阵快节奏，高音调的旋律，激昂的曲调迅速占据了魔族七公的心神，他们的神经反应速度、肌肉的发力强度、灵魂的感知范围瞬间都得到了提高。
层层灰烬开始在莱特面前变得浓稠，且每一层的浓度都不一样。
这或许会影响别人的视野，但是对于战争帝王来说比玻璃还通透。
但是遮掩视野从来不是目的。
由于传播声音介质的密度变化和灰烬对空间做出的改变，吟颂师的旋律进入莱特耳朵中时就变得又慢又低，带着厚实的悲鸣，就连莱特这般灵魂，心里都升起了一些回忆。
注入了灵魂的音乐，可以轻易将一个国家的人杀死在睡梦中。
但是没心没肺的大痞子一笑了之。
这是灰烬·蔷薇与吟颂师两位咒术师之间的配合，他们作为辅助战斗人员，搭档已经超过三百年了。
十五支冰水利箭破真空而来，仅仅腐烂的一半的亡灵狮子也张开了血盆大口，飓风瞬间卷起。在它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骨蚊正嗡动着它们薄薄的骨片翅膀，这些能瞬间吸光一只北海巨鲸鲜血的家伙才是最难对付的。
然后轮到苏格拉底出手了。
恶魔族的王子，未来的白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魔族天骄出手的瞬间，莱特的寒毛全部立起。
靠，叶法利安，你的小舅子也太不一般了！
对方身为黑暗的主宰，握紧的拳头上耀起的竟然是被骷髅骑士王菲亚覆灭了的圣城绝技。
这种运用光明的手段，应当在十七年前圣城破灭那天就烟消云散了。将周围所有的光集中在一点，以至今仍是谜团的结构将灵魂注入其中，形成无可比拟的毁灭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光明法师凭此轻轻一拳就能在一座山上轰出一个足够装下一个集市的坑洞。
更何况曾经倒拖着十三头巨龙环绕魔界通天之柱三百圈的苏格拉底。
“我，是最强的！”白恶魔坚定着信念。
光的元素全部都被集中在了苏格拉底的右拳当中，因此整个空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哪怕是西塞炙热的龙息也没有任何的光亮。
身前的十五支箭，明亮如大光明日的拳头。
身后光热浪就足以融化秘银的龙息。
愈发凝固的空间，愈发伤悲的音乐。
骨狮血盆大口中的腐烂毒气和皮尔亨通借助骨狮灵魂施展的风魔法。
骨蚊的振动和白骨森然的巨大口器，这些蚊子的尸骨足有巴掌大小。
莱特似乎陷入了绝境，而对方依旧有一人没有动手。
游魂铠甲霜白·永冻之剑还是依靠在冰川色大剑上，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莱特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他滚动了喉头。
咽喉处调整过基因的声带以大幅度低频率振动起来。
声波被高度压缩，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每一个职业战士都会的战吼，在战争帝王的口中，再不一样。
声波集中，对准了那片骨蚊。
第二件事是弯下双腿，然后蹬地，一颗没有光的流星划过黑暗，超越了他自己刚刚发出的声波，迎向了十五支箭和猛烈的飓风。
第三件事，张开双手，向下一踏，借着惯性和冲击力转动身躯，以一只脚为支点，像是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这三件事导致了三个结果。
高度压缩后的战吼轰过，腐烂的狮子并不受其影响，但是震动着骨片飞行的骨蚊们的翅膀被迫达到了和声波同样的振动频率，极其缓慢，于是仿佛下雨似得全部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
战吼甚至将吟颂师的琴音压灭了几秒。
突然的强力旋转让飓风的风向由直线转为了向内，原本顺风而来的冰水之箭顺势被卷入风中，巨大的龙卷风呼啸着与十五根箭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目标。
他徒手掀起了龙卷风。
那些冰与水逐渐破碎，形成了水龙卷。
卷起龙卷风后的莱特站在平静的风眼中。
他把手向身后一推。
带着不可抗力的推动让水龙卷迅速掠过了他的身躯，迎向了炽热的龙息。
而走出水龙卷的流氓，头发变得湿漉漉的，耷拉得黏在右眼的疤痕上，活像一个刚刚打过雨架的混子。
水火风交融的元素风暴在他身后爆发。
“混球小舅子，够本事！”他大喝一声，拳头携着被完全凝固的空间，趁着被战吼盖过琴音的几个秒钟狠狠地怼上了苏格拉底光芒万丈到没有任何眼睛能够感知到画面的拳头。
两只拳头碰在一起，一个没有光，一个辉耀世间。
苏格拉底感觉到自己右臂骨骼上开始蔓延开蛛网一般的裂纹，钻心的剧痛没能让他哪怕分一丁点的神。他确信，对方也不好过，这里毕竟不是属于莱特的领域，在其中，他只是一个更加强大的大公，而不是一位王。
莱特的确很难受，苏格拉底拳头上的力量足以将一片海掀翻，而带着不知名结构的光点上无时无刻传来了灵魂波动让他的胳膊上的基因结构开始变得松散。
他终于明白为何“大光明拳”的威力如此巨大了。这种拳法的精髓不在于增强自己，而在于削弱对手。注入光明的灵魂结构能够发出一种对基因或者元素粒子弱化的波动。对于没有自主意识的元素来说，它们会瞬间脆化软化到加一指之力便分崩离析的程度。这也是为什么一个孱弱的法师可以一拳打掉半座山，不是他变强了，而是山变弱了。
莱特今夜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他的九个漩涡终于展现了出来。
那是跟雷诺一样，没有颜色的九个漩涡。
但是跟雷诺不同的在于，这九个漩涡，没有一个在他的身体上，而是在他身后成一个扇形漂浮着。每一个都巨大到犹如石磨。
触及到灵魂这个层面的十源开拓者便可以对自己的基因进行改造，比如长出翅膀或者变成一个其他的生物，在他们面前，生命不再具有神秘性，一切都是可以重组的。但是莱特一向主张生命的“自然性”。他认为身为人类便要又做一个人的觉悟，随意更改自己的基因组虽然在短期内可能能增强自己，但是长期以来，灵魂会迷失在不断变化的肉体身份中，从而陷入绝境。
所以莱特只做了两项基因变化，一项是自己的声带，所以他能更加完美的掌控战吼。
二是他把所有的源泉剔出了体外，用灵魂扯着它们随时随刻漂浮在自己的身后。
从腰间到头顶再到腰间，九个漩涡带着无上伟力转动着。
这么做的好处是他能随时将九个漩涡的力量均分在身体上，或者集中在某一个部位上。
比如现在的拳头。
帝王眉间，灵魂漩涡也开始了转动，散发出一阵阵波动抗衡着大光明拳的弱化。
“给爷滚犊子！”他大喝一声。
苏格拉底的右臂彻底炸裂成一片血雾，甚至连一点骨头渣滓都没留下。
白恶魔的眼中古井无波。
光明消散，一切又回到了乌云笼罩的月夜。
一双雪白的蝙蝠翅膀展开，舞动在苏格拉底身后。
他头上的螺旋纹雪色独角深处传出一阵波动。
他碎裂的右臂渐渐重组，迅速恢复原样。
魔族六位大公级强者一轮的全力攻击，唯一在战争帝王身上留下的痕迹是湿漉漉的头发。
和一颗刚刚热血沸腾起来的心。
孤独的霜白·永冻之剑站了起来，拔出了身后的那把冰川色大剑。
银灰色甲胄的双手握住剑柄，直指莱特眉间。
苏格拉底等人心中一凛，这家伙，还是出手了么……
今夜的所有，能否击败甚至杀死人类的最强者，其实全部都看他了。
帝王大人狂热地一笑。
“正好！爷未战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