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苏勒三三二四年秋的第一场雪(下)
白月动身的那一刻,石头上的重山睁开了他的眼睛。
叠在一起的四道厚厚的眉毛下是一双眯眯眼,比莱特的眼睛还要小。
他动身了,伸出手虚握在大石头上空,一根青铜色,镌刻着层层高山的锤柄虚影浮现在他的手心。没有任何实质,仿佛只是一层虚化符文插入了那块巨石。
锤柄是虚影,那么锤子本身便是那块比他自己还要大上三分的不规则巨石。
他凭空拖动着这块石头,如同飞起来一样仅仅迈了一步就离开了皇宫来到了街上。
他抡动了巨石之锤,径直砸向白月,轻巧的好像舞动了一根丝绸。
他的身上,九个土黄色的漩涡以龟速旋转着,双眉之间,第十个包容一切的源泉绽放着光芒,照亮了他如群山重叠的眉毛。
白月岿然不动。
一道月黄色的小身影灵活地奔跑在街道两旁房屋的墙壁上,黄色的光剑乍现,于半空中相遇巨石。
黄裙小萝莉,黄月。
“今夜,是绝杀。”杜鹃大公站在窗台,看着即将飘雪的天空。
克鲁默苦笑一声,看来老公爵还真是棋高一着,不仅请动了白月,还把永远长不大,却无人敢轻视的黄月请了出来。
不过当年自己帮助崔缇丝脱离拜月神教加入皇庭战士的选择,他绝不后悔。
他需要拖时间,拖到莱特抵京为止,应该用不了多久了!
灵魂源泉的强弱与肉身息息相关,所以白月能感受到城南那粘稠的恍如固态的空间中,七位魔族大公和大陆第一人的交锋,但是克鲁默感觉不到,他并不知道莱特如今也陷入了苦战。
“月茧——”白月高吟,雪白的光剑在空旷清冷的街道上画出无数道细若蚕丝的白线,它们飘零着,将克鲁默裹在了其中,如同一个茧一样。
重山厚重的心境泛起一丝波澜,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克鲁默陷入绝对的危机。
但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年幼,实际上年纪一点不比在场任何一个人小的黄裙小女孩并不是好对付的敌人。
“月蛛网!”她稚嫩的高叫道。
黄色的光剑划过夜空,形成了一面如同蛛网的黄色光幕,朝着重山包裹而来。
巨大的石头轰入网中,带着千山重叠的力量将蛛网轰成了点点光辉。
“嘻嘻!”小萝莉笑着,在半空中倒转了身子,用一双****柔嫩的小脚直接迎向了足以将轰平一座城市的巨石上,然后轻巧地借力一蹬,像是一枚黄色的小炮弹那样飞速的退开数百米的距离。
她扬起了握着光剑的小手。
那些被巨石轰散的黄色月光陡然凝聚,散开的光晕凝成了无数微小的黄色激光。
【月蛛·猎】!
那些细小的光线像蜘蛛闲庭信步走向被束缚的猎物,缓缓地收拢,没有留下分毫的空隙。
重山眉目低垂,巨石横在身前。他双脚向下一跺,可怕的力量将脚下的空气瞬间压缩成实质,他竟凌空站定,如履平地。
“嚯!”他开声吐气,双膝下沉,提肘摇臂,面对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黄色光点,他选择了正面。
巨石在触碰到空气的瞬间,前面的气体根本来不及被排开,它们全都被强压在巨石表面,形成越来越厚的空气层。
这些空气层的硬度远远超越了钢铁,任何金属在它们面前不过是一块沾了水的泥巴。
山石重重,以高山为重。
重山默念。
那些极度凝聚,足以切金断玉的黄色毫光破碎如同玻璃从高处摔落到了地面,甚至能够听到很清脆的破碎声。
密密麻麻不停歇的破碎声。
巨石完成了重山向前横扫的这个简单动作之后。
那层已经厚实到超过巨石本身的空气层弹射而出,速度远远超过了声音。
黄月一张小脸上神情不再那样嬉笑,她双手握住光剑,凌空转了个圈,靠着小腰的力量一剑劈下。
四散的空气碎片爆炸了。
但是没有伤及任何一处街道或楼房。
那些充满威力的空气碎片陷入了街道,只留下了一圈圈波纹,仿佛陷入了沼泽。
天上的积蓄着雪的云不知何时也散去,只剩下一轮静谧的白月高高挂起,在无边无际却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中孤寂着照耀着。
这是超越了普通十源开拓者的力量,通过灵魂和肉体源泉的融合,将属于自己的意境笼罩在身处的空间之上。所有的“现实”空间全部都被锁死禁锢,一切都变成主宰者的天地,在这方天地中,主宰者将能够彻底掌握一部分的自然规则。
普通的十源开拓者只能做到同时运用灵魂和肉体,或者用其中之一辅助另一个,但是站在大陆最巅峰的那几个人,却能够将十个源泉短暂的融为一体,获得超越一切的可怕力量。
领域。
整个大陆拥有领域的不超过五人,今夜的金狮城内外,就有两个。
“白月空。”白月站在街道上,没有悲喜的展开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的面前,克鲁默已经被彻底的包裹在白茧当中。
这位特工头子很冷静,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自己与敌人的差距他很清楚,所以他要做的已经不再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去求生,而是将自己死后的事情交待清楚。
他眉间的漩涡浮现,加速了旋转。
红木在等,在等一个出手的时机。第一代影子守卫从来不缺少耐心,而且每一个都是杀戮之王。
他知道白月早就察觉到了自己,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人很少在意蚂蚁的敌意。
但是忠诚让他必须做些什么。
从出生开始,红木接受的训练就是完全的机械化,在他的脑海中,只有忠诚这个概念能被称之为感情。
阿那克西曼是他的第一代主人,被生老病死的规律夺走生命,他无法阻止。
克鲁默是他的第二任主人,而面临的正是他人的杀意,是他能够做一些事情的。
比如现在乍现的匕首。
九个纯黑色的源泉,黑色扬起的斗篷,红木面具后那双冰冷的眼睛和那把笼罩在黑暗中的匕首。
白月空的笼罩下,白衣男人看的一清二楚。
每一个细节,对方每一块肌肉的运动,甚至脑子中的每一想法。
哦,只有一个想法。
杀死我。
白月稍稍转动了自己的灵魂。
那轮在无垠夜空中的冷月更加明亮了一些。
红木陷入了困境,明明那个男人就在眼前的街道中央,明明他在用尽全力的奔跑着,明明身体里的九个源泉都完全的开启了,他却怎么也无法接近白月。
明亮的月光包裹着红木,在白月眼中,他一直在原地转圈。
这是他的领域赋予他的能力,在这其中,所有人的视觉都归他掌管,因为所有的光都是他的伙伴。视觉形成的原理是眼睛对光的捕捉,反映到大脑皮层,因此当光被完全掌控,一切视觉都可以被轻易地修改。
就如现在的红木。
克鲁默在等待这机会,他必须找到这样的机会。生死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挂怀,他一生最大的执念已经被苏勒用两年的时间完成,他现在的使命是将“白月”的真实身份传递出去,是让值得信任的那些孩子得到警示,处里有内奸。
以及,让苏勒那孩子,取回放在莫伊拉那里的芯片,因为那是孤狼的唯一线索。
他的灵魂虽然不及白月那么强大,但是短暂的突破这层薄茧还是做得到的。
红木的精神完全被白月侵蚀了,即使机械化如他,在白月空的领域内也不过是一张随意由白月涂鸦的纸张。
所以克鲁默能够交流的人,是白月。
他相信,即使白月要杀他,但是在整个种族的大义之前,一定会帮助他传达这些重要的信息。
“事已至此,我已经不求生存。”这是他的灵魂朝着白月的第一声呐喊。
白月静静地听着,他很想知道,这个特工头子死前要交代的事情。
“仔细挺好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我要你转告给红木。”
“白月是杜鹃。处里有内鬼,不要回去,找到苏勒,去古钟楼街245号拿回芯片速速离开帝都,短时间内不要回来。苏勒的天赋非常好,你要作为导师教导他你所会的一切。我以影子守卫之主的名义,任命苏勒为所有影子守卫的下一任主人。”克鲁默飞快的将所有的想法都传达给了白月。
白月点了点头。
他要克鲁默死,是因为很多年的恩怨,但是克鲁默所说的一切却与这些无关,他是个贝莱恩人,是个人类,而且是人类中站在最顶峰的强者,他自然应当为这个世界付出一切。
白月是杜鹃,他一时还没有理解,但是他相信,把这些话完整的复数给红木就足够了。克鲁默即使死,留下的东西也足够翻天覆地。
他冷峻的面容上罕见的露出一些敬意。
他朝着白茧一颔首。
“莫伊拉,你不嫁给我,是对的。”克鲁默闭上了眼睛。
白色的丝线开始收缩,属于白月的净化之力将其中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洗净,直到留下空白。
一代黑暗中的王者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档案之干净让他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而知道他一部分过去的苏勒则成了唯一能够证明他存在过的人或事。
白月空散尽,空间回到了现实。
积压着的云层遮盖了月光
重山、黄月站在街道上,都沉默着。
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为这个国家的英雄送行。
他或许有很多敌人,但是没人会否定他所做过的一切。历史上杀死的第一个魔族间谍,连根拔起了无数魔族的信息传送链,识破了白月的真实身份,以及留下了引导向孤狼的唯一线索。克鲁默的名字或许在史诗中不会被歌颂,但是在人类前进的车轮滚滚转动时,他将会作为燃料的一部分熊熊燃烧。
白色冰灵落在白月肩头,他望向城外,那一场激战,已经接近尾声,很快,自己就要面对整个大陆最强者的怒火,冷峻的双眼中,战意正浓。
他通过灵魂将克鲁默留下的信息灌入红木的脑中,然后走向城南。
金狮城下起了三三二四年秋天的第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