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魂兮梦兮
……
为什么,人总是在铸成大错之后,才会懂得悔过?
为什么,总是要强调别人的付出,却从未想过自己又是怎样去做的呢?
为什么,当自己明白了对与错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青松翠竹掩映的山林,一位女尼呆呆的坐在溪边大石上,怔然望着潺潺流动的溪水出神,孤独而凄凉。
多少次午夜梦回时,耳边响起的始终是那个清清浅浅的声音——“姐姐,放下仇恨,你才会自在些……”
那样一声轻唤,使自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同时,也让自己品尝到了追悔莫及的滋味。
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滴在掌心,映着那道伤痕尤为刺眼。温热的感觉犹未褪去,可为什么会有冰凉的感觉呢?
无数次的忏悔,始终都不能减轻自己的罪孽感,始终不能让自己忘却离别时的那一幕!还记得,那是自己被囚禁的第三天……
灰蒙蒙的天空,使人无法分辨清晨夕。空旷的山路上,一抹柔弱的白色身影独行其间。白影沿着山路慢慢向上走去……去往那个令人恐惧而窒息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翠竹密林遍布的西山里,有谁会想到,竟然隐着一座极其神秘而诡异的庄园?
说它神秘,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山庄建于何时,也没有人真正见过山庄的主人,它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那里了;说它诡异,是因为附近村民都知道这座白日里看似奢华辉煌的庄园,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漆黑一片的院子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只能看见如鬼火一般的灯笼在半空中飘动。四下寂静得使人透不过气来,就连流水和虫鸣的声音也似乎都听不到了。偶尔传出的怪笑声和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无不令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久而久之,关于山庄的传闻自是层出不穷。只是,却鲜有人知晓——那里,究竟云集了多少江湖高手?
他们昼伏夜出,藏身于山庄;他们如鬼如魅,瞬息杀人于无形;然而,他们对于山庄主人同样也有着畏惧的心理。而这座,被他们私下称为“冥园”的庄园正是血影阁总坛!
柔弱的白色身影来到山庄前,面对着紧闭的大门,朗声言道:“风雨楼潇天心求见血影阁主,望请通传!”谦和恭谨的言语听起来,却有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在里面。
语音刚落,山庄大门幽幽自开,只听得一声:“恭请潇楼主入内。”便再无动静,更是未见人影出现。
微微一怔,回望着来时的山路,满目眷恋与不舍,长长一叹,轻缓而言:“展大哥,此生能够得你怜爱,天心已经很满足了。但求来生能够让我们再相遇,能够给我多一些时间陪在你身边……再见了……来生再见!”提起裙摆,毅然决然地走进山庄。
随着朱漆大门的缓缓关闭,不仅隔绝了那抹纤弱的白色身影,更隔绝了那半生的沧桑,然而却无法阻断那牵绊一世的情缘。
默默地,默默地走着,天心一路来到了总坛大殿之前。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大殿,倏然开口言道:“潇天心,求见血影阁主!”
“潇楼主,本座已等你多时了。”阴沉幽缓的男子声音响起,“既已来到我总坛圣地,潇楼主又为何迟迟不肯进殿呢?你,不是一直都在怀疑事情背后另有主使吗?”稍稍一顿,言道:“难道,你不想知道主谋是谁了?还是……你怕了?”
“你觉得我会怕,是吗?”话音未落,天心已悠然走进大殿,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浅笑望向大殿首座的黄袍老者。
“你错了,不是怀疑而是早已认定。”微微一顿,目光悠悠瞟过大殿两侧冷颜如霜的黑衣人,不屑一顾的言道:“我早就血影阁背后另有其人,残月只不过是被人掌控的一颗棋子罢了。不是吗,襄阳王!”略显轻狂的口气,全然没有身处险地的恐惧。
不错!那大殿之上的黄袍老者,正是当朝皇叔——襄阳王赵珏是也!
闻言,襄阳王难以置信地言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究竟知道了多少?”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寒芒。
天心嗤笑一声,戏谑的言道:“我不过是在残月以襄阳王义女的身份出现在八贤王府上时,就已猜到了你才是真正的主谋之人。况且……”看着襄阳王越发阴沉的脸色,天心故意拖长声音,言道:“况且,那份至关重要的名单也已落在我的手上,你说……我会知道多少呢?”
“哦,是吗?”襄阳王一敛神色,复莫测高深的笑道:“你知道的,确实不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再过数月本王的人马就会大军压境……到那时,莫说一个小小的开封府,就连这大宋江山只怕也要易主了。”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看向天心,续道:“只可惜,你是无法看到了。”倏然手起,静立两侧的一干黑衣人齐齐拔剑出鞘,遥指天心。
“看到了吗?只要本王一声令下,他们定会将你碎尸万段!”略显得意的浅酌着茶水,胸有成竹地言道:“不过,只要你肯交出名单归顺本王座下,那就另当别论了。”
“是吗?”似有恃无恐的样子,满不在乎地走到一旁径自落座,悠然的取过茶盏饮罢,言道:“我的死活倒是不重要。只是,我死后就要辛苦王爷你的人喽?”天心依旧是那戏谑的口吻,玩笑般言道:“到那时,你必须先剿灭了十大门派,才能有空去找那份名单了。你觉得怎样?”
啪!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震得茶水四溅,襄阳王狠狠地言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威胁本王?来呀!”
“王爷息怒,大事要紧呐。”未及发令,便听一个娇腻的声音说道:“您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当心气坏了身子。”随着声音的起落,一位妙龄少女自门外走了进来。
微微侧目看向来人,天心豁然认出那来人正是苗疆蛊母!
“是你?”襄阳王颇感不满的沉声,言道:“不是说过嘛,你只管看守住地牢就好,其他事就不必插手了。”
“王爷莫怪,妾身只是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她乖乖交出名单的法子。不知,王爷的意思是……”
“哦?”看了看一脸谄媚般笑着的苗疆蛊母,襄阳王轻蔑地言道:“你,有法子让她交出名单?”
狡黠一笑,苗疆蛊母遂上前靠在襄阳王耳边,低低耳语了一番,只见二人眼中同时闪现出势在必得的神情……
天心见苗疆蛊母缓步向自己走来遂站起身,浅笑着颔首言道:“不知前辈有何妙计,能令天心乖乖交出名单?”没有一丝惊慌,依旧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着。
没有理会对方的问话,悠然向前走着,当走过天心身旁时,苗疆蛊母忽然低低说道:“想要救残月性命,就记住我说过的话。”言罢,旋即笑着扬声言道:“一份名单,换取两条性命。丫头,你不亏呀?”如魔音般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中,蛊惑着人心。
当下心中一片纷乱,天心整个人仿佛被定了身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若非绮月盗出了密信,若非展昭将信交给了我……月,你是否到死都不肯让我知道真相?是否真的,要我对你痛下杀手?你可知道,如今除你之外……我已再无亲人可言了。”闭上眼睛,泪已悄然而落。
一个,是为了自己可以出生入死,毫无畏惧的生死之交;一个,是对自己有着深入骨髓的恨意,却偏偏又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之人……究竟该如何选择?
复杂而矛盾的心情,纠结缠绕,令人痛苦不堪。
“哎……”一声长叹,叹不尽这许多年的辛酸。
“一切皆因缘生,因缘灭——那么,当年父亲欠下的一段情缘,理应由我来偿还了?”深吸一气,心中已做出了决定。
“天心愚钝,不知前辈的意思是……”轻轻拂去颊上泪痕,目光中已充满了决绝的坚定。
虽然可以抚平那纷乱的心绪,但那满是沧桑悲凉的一生,又该如何抚平呢?
“好一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苗疆蛊母突然怒道,“来呀!把她关进地牢,明日押赴祭坛,依阁规处置。”余音犹在耳边回响,已有两名黑衣人应声出列上前将天心押出了大殿。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襄阳王愕然于苗疆蛊母的突然发难,正欲言说却被对方抢先言道:“王爷请放心,妾身自有办法让她交出名单,一切请敬候佳音。”巧笑着行礼退出了大殿。
望着已然走远的苗疆蛊母,襄阳王的眼神由惊愕慢慢转变成一种冰冷到极点的目光,冷漠的几不可闻的吐出一句:“又是一个残月……”
苗疆蛊母押着天心一路来到了地牢。阴暗潮湿的牢里死寂般安静,空气中充斥着发霉的味道和刺鼻的血腥味,使人忍不住作呕。
“把人交给我就行了,你们回去吧。”苗疆蛊母在地牢门前蓦然停住了脚步,对身后押送天心的黑衣人吩咐道。
“是,夫人!”二人同声相应,躬身退了下去。
“跟我来吧。”冷冷的丢出一句便径自前行了。苗疆蛊母带天心来到位于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前停住了脚步,低低的言道:“那两个丫头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我,只能帮你这些了。”说到最后竟带了些许悲戚,令人感觉实在不像以往的苗疆蛊母。
“为什么要帮我?”犹豫着天心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
“为什么?”看着天心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就连声音也变得很轻很缥缈,似是从远处传来般,言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帮你?或许是为了文轩,又或许是为了我自己……总之,在见到你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变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顿了顿,轻轻一叹,又道:“只是,老天为何不让我早些遇到你?如果让我早遇到你,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苗疆蛊母了。哎……”无奈的一声长叹,不再去理会天心望向自己的复杂神情,沮丧的向牢外走去。
当苗疆蛊母擦肩而过时,天心轻轻的说了句:“谢谢你!”
闻言,苗疆蛊母的身子明显一震,顿住了脚步,目光闪动却没有回头,只听身后之人会心一笑,言道:“无论如何都要感谢你,在我落难时还肯帮助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其实,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只可惜……今后,再没有人能够告诫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瞬间的沉默,就在苗疆蛊母即将迈出门槛时,天心冲口而出言道:“记着!凡事‘莫以善小而不为,莫以恶小而为之’……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好自为之吧。”
心,猛烈地一阵刺痛;眼神,不由自主的变了又变终又黯了下去。略带嘲讽的笑了笑,苗疆蛊母头也不回逃似的冲出了牢门。
望着人影消失的地方,许久,薄唇轻启悄无声息地言道:“你不会孤单的,他早已在那里等你了……等着与你携手相伴到老。”
解下铁链,打开牢门,顿觉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烈更加刺人了,天心忍不住轻咳起来。
“天心,是你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冰心?”循声望去,只能隐约瞧见牢房深处一个人正盘坐在地。
走过去,借着微弱的光亮天心方才看清——她,真的是冰心!同时,人也被眼前情景深深震住了……
她,哪里是坐在那里?她,分明是被吊在了那里!
泪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心狠狠地刺痛着,无法呼吸。
墙壁上钉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两条粗重的铁链从中穿过,垂下。铁链的另一端是一副极其锐利,闪闪发亮的银钩,而此刻竟生生穿透了冰心的琵琶骨,牢牢的锁住了她!
望着琵琶骨被锁依旧双手结印盘坐的冰心,天心不忍的摇着头,身子晃了几晃方才稳住了。走上前去,缓缓蹲下身子对上那双已略显混浊的眼眸,半晌方才哽咽着言道:“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那布满伤痕的身体却又不敢触碰,就那样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拂过每寸肌肤。
“我没事的。”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虚弱却又夹杂了些许欣慰的声音缓缓说道:“天心,如果说连你都不值得我去付出,那么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人值得我付出一切了!”抬起手想要为天心擦掉脸上泪珠不想牵动了伤口,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着。
“不要动了!”连忙止住冰心的动作,探手自袖中取出了一个白玉瓷瓶,起身四处寻视着似在找些什么?
目光扫过牢房的每个角落,忽然猛地停在临近牢门的一处阴暗角落里。天心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就连手中的瓷瓶也险些掉落在地。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样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残月,是残月!她就近在眼前,可为什么自己却不敢上前呢?
“我来迟了吗?”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整颗心也早已悬到了嗓子眼儿。
慢慢靠近那熟悉的身影,颤抖着伸手探了探鼻息,自语道:“有呼吸!我没有来迟,她还有救。”长长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
恢复平静的天心,眸中闪动着坚毅而决绝的目光。取出帕子,摊开,将瓶中的药丸悉数倒在上面,裹好。
“天心,你要做什么?”似乎已猜到了对方的心思,冰心惊慌地喊道。
淡淡一笑,拿起挂在牢门上的铁锁,找了块干净些的地方将药包放下,手起,铁锁重重地砸了下去……
“来!忍着点儿,我给你敷上。”过了片刻,天心双手捧着药粉来到冰心面前,柔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冷冷的声音掩不住语气中的心痛,定定地看着天心手中的药粉,心痛的责怪道:“你知不知道,这瓶‘凝魂丹’可是墨神医专门留下为你续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用的,你……怎么可以?”哽咽着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微微摇了摇头,玩笑般言道:“你对墨先生的话,倒真是言听计从啊?‘凝魂丹’有没有续命的功效,我是不清楚。将它碾碎敷在伤口处,却是有绝佳的止血效果,这一点我倒是清楚得很。”口中柔和的说着,手里继续着敷药的动作。
半晌,眼见冰心身上所有伤处皆已敷过药,肩上的伤口也不再出血了,天心方才站起身随意拭去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安慰的言道:“安心歇着吧,会有人来救你的。”展颜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转身向残月走去。
冰心很听话的闭目养息着,或许是因为伤得实在是太重了,以至于她没能听出天心那句话为何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俯下身子扶起残月,面对面的盘膝而坐。看着那昔日充满凌厉寒芒的眼眸此刻却紧紧地闭着,没有了那逼人的气势,心中是百感交集,五味具在……亲密无间时的,残忍决绝时的,血脉相连的……种种情愫都在此时聚集于心,挥之不去。
牵过残月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着,口中呢喃自语道:“方家亏欠你的,就由我来偿还吧……只要你能醒过来,姐姐!”
仿佛是听到了那声轻唤一般,残月费力地睁开双眼,难以置信看着天心,言道:“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当然是来救你了。”认真而充满怜惜的望着残月,手依旧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救我?咳咳咳……”忍不住咳了数声,方冷哼着言道:“你可知道,我中的是何毒?要知道,若解此毒是要!”蓦地顿了顿,复言道:“总之,要救我……谈何容易?”
“蚀心蛊的厉害,我怎会不知?至于解法……”淡淡的语气中满是痛惜。
“不可能!”残月不假思索的反驳道,“此乃苗疆蛊母独门蛊毒,你怎会知道它的解法?”
轻轻一叹,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至极的苦笑,言道:“不必管我是如何得知解法的。总之,在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为你解除此蛊,不是吗?姐姐!”
轻柔温和的声音如同响雷般在残月脑海中炸开,震惊不已的看向天心,脱口惊道:“你,怎会知道的?”话一出口就顿住了,复略带嘲讽地一笑而言:“我早该想到的,既然那封信是被绮月盗走的,他一定会交给你的……哼,你又怎会不知呢?”
口中虽是那样冷漠而言,然苗疆蛊母的话语却如魔咒般在耳畔回响。
“若要引出蛊虫,除非有一脉相连的亲人,以心头血为引,方可成功。不过,到时你那至亲之人必会遭蛊虫噬心而亡!”
看着天心的眼神不由得也变柔了许多,不再那么冰冷反而会有一丝心痛的光芒即闪而逝。忽然,残月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对方握在手里,遂有些不自在的抽回手,别开头执拗的言道:“我的死活,不用你来操心。走!最好马上在我面前消失,否则……啊!”尚未讲完话,便觉掌心吃痛,低头看去竟是被天心割出了一道口子。
“你在干什么?知道吗,这么做会要了你命的!”慌乱的想要撤出手却被对方死死地攥着,无法抽出。
“天心,你在做什么?”一直闭目养息的冰心此刻也被残月的呼喝声惊到,急切的问着:“天心,你怎么不回答我?快回答我呀?”由于只能看到天心的背影,冰心显得越发焦急慌恐了。
冰心的角度虽是看不到,可残月却是看得真切!
匕首已深深没进胸口,微微颤抖的玉手仍旧紧紧的握着……血,一点一滴在往外渗着……突然,天心猛地拔出匕首,鲜血四溅,染红了一袭白衣。
“叫得那么大声做甚?你,会吓到冰心的。”暗暗吸了口气,强忍着疼痛没有出声,就是为了不被冰心发觉,不让她担心。
握着残月的手缓缓按在胸口上,彼此的血液在此刻相融,一脉相连的姐妹亲情也在这一刻迸发。
望着似乎是被惊呆了的残月,无力的摇了摇头,打趣般言道:“怎么不运功呢?还是,你想要我白白耗尽最后一滴血,然后再陪我一起死?咳咳咳……”极力压低了声音暗暗咳着。
不是一直都要置她于死地吗?如今,她情愿牺牲性命来救自己,为什么心还会那么疼?仿佛那匕首也深深刺进自己的胸膛一般,痛得无法呼吸了……泪,完全不受控制,不断的往外涌着……模糊了视线。
对上天心那近乎乞求的目光,残月用力地甩了甩头,试图忘记她的好……硬起心肠,暗自运功。
似是察觉到残月的细微变化,天心勉力撑着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缓缓闭上了双眼。
“啊!”随着一声惨绝的叫声过后,一切重归于平静。
泪眼凝眸,深深的看着怀中之人。本显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全无血色,紧蹙的眉头似乎是在忍受着巨大的折磨,柔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血液在慢慢流失着仿佛要带走那仅存的一丝温度!
当天心悠悠转醒时,发觉自己竟然躺在残月的怀里……忽然,感觉脸颊有些冰凉,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
“姐姐,你哭了?”用力吸了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抬手拭去残月脸上泪痕,虚弱的言道:“哭什么?你该高兴才是,咳咳咳……终于得到了重生,要笑才对。”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探进怀里取出一封信,递到残月眼前言道:“这个,还给你,好生保管着。它,可是见证我们姐妹关系的重要东西……千万别再弄丢了。”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喉咙却似乎被堵住般,头一偏生生呕出一大口血来。
“天心!”这一次竟是冰心和残月异口同声惊呼道。
欣然一笑,随意拭去嘴角的血迹望向冰心,劝慰道:“不要难过,人迟早都是会死的,我只不过是先走一步而已……没有必要难过的,明白吗?”
“胡说!”嗔怒的冰心急急打断天心的话,怨道:“胡说什么呢?知道吗,自从跟随你后,我亲眼看着你,怎样用你的善良不断感染着周围众人;看着你如何用你的温柔,一点一点抚慰那一颗颗受伤的心灵……你做了那么多功德,怎么会死?你应该长命百岁……怎么可以……”悲泣着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眼泪似决堤般涌出眼眶。
“告诉我,该怎样做才能救你?”低沉而缓慢的语调掩不住心中的颤抖,懊恼与悔恨汇聚成滚滚热泪灼烫着脸颊。
“没用的,这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做法。”惨淡一笑,深深吸着气努力将本已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从新凝聚起来,极其虚弱的言道:“本以为此生没有亏欠过任何人,却不想还是欠下了这许多……姐姐,答应我……不要再有恨了,好吗?”已经有些混浊的目光依旧不肯放弃,一眨不眨盯着残月,似在期盼又似有着无限不舍的望着。
闭了闭眼,强忍着再次落泪的冲动,终是长叹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
眼见残月默默点头答应,天心似是轻松了许多,长长吁出一气,极轻极淡的吐出一句:“重生的凤凰,是要带给众生祥和幸福的……如果,连自己都还被仇恨所禁锢……又谈何关照众生,不是吗?”
“希望我的凤凰,可以真正得到重生……可以活得……更自在些……”随着眼帘无力地缓缓垂下,微弱的声音逐渐消失无声了。
“天心!天心……”冰心再顾不得是否会牵动伤口,是否会再次流血,一味的挣扎着不停呼唤着天心的名字。
心,痛得几乎要碎掉了;身体,仿佛麻木了一般……牢牢固着怀中之人,不管那逐渐没了温度的躯体是否会变得僵硬,只是那样牢牢地固着……不肯放松半点。
……
忽然,手上微微一凉,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手背。不知不觉中竟已到了傍晚时分,女尼缓缓收回目光,幽幽言道:“你不是应该在苗疆的吗?怎么回来了?”没有起身,只微微侧目对着不远处的人言道。
不知何时,溪边已多出一名彩衣女子。她淡淡一笑,走上前悠然的坐在女尼身旁,反问道:“你说呢?这些年,你可曾有过一时的忘却?”言罢,似是自嘲的一笑,手已不自觉地抚上肩头。
口中是那样轻松的说着,可是自己又何尝有过一时的忘却呢?四年过去了,肩头的伤口早已愈合……然,心中的伤口,又怎样才能愈合呢?
有时候,真的好恨自己,那会儿怎么就没有听出她那句话的意思?
轻轻一声叹息,目光望向远处的夕阳,茫然而痛苦。沉默了片刻,彩衣女子方才幽幽言道:“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猛然转头,女尼定定地看着身边女子,眸中瞬间闪过一丝心酸痛苦的目光随即缓缓低下了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腕上那串水晶佛珠。
这些年来,自己何曾忘记过?
每年的今天,都会悄悄来到这座位于开封城西面的山林中,静静的在这里呆上一整天。
这里,是她对自己说“重生的凤凰是要带给众生祥和幸福”的地方!
这里,是她背负着太多责任走完最后一程的地方!
这里,只有这里,依稀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她的心声!
“姐姐……答应我,不要再有恨了,好吗?”
那个清浅却又无比真诚的声音,仿佛再次回响在耳边。心,再一次痛到无法呼吸。
天心,谢谢你给了我重生的机。只是,你的重生又将会在何时呢?是在若干年之后……还是会更久呢?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耐心得等下去,都会在每年的今天到这里来陪你一起过生日,就像很久以前那样……一起开心地庆祝生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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