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按固定时间运行的人和事,都可以看成城市生活的时刻表。
早起清洁工、浮上天边的第一抹朝阳,甚至每天六点半,穿着工作服戴着头盔“突突突”轰起两轮沙漠王子,准时从李子坝冲出去的沈景冰,都是这个城市生机勃勃新一天的开始。奔驰在沙滨路上,听着耳畔风声呼呼,想起科比布莱恩特的名言:你见过凌晨4点的洛杉矶吗——沈景冰觉得自己至少可以说,见过凌晨六点的沙坪坝。但这没什么可以牛笔的,真正牛笔的是,能像马丁伊登里面说的:在别人每日每夜加班的夜晚,自己可以像猪一样大吃大喝——沈景冰笑起来。
“双十”过后这段时间,沈景冰派件和收件都明显多出很多,特别是派件。听说“双十一”还要厉害,沈景冰心里充满了期待,巴心不得每天都是这种“节日”,那么好生活就指日可待了。人的立场是件好笑的事情,开车的骂走路的不守规矩在公路上乱窜,走路的骂开车的为富不仁,开到身边喇叭才“叭”的一声赫老子一跳。职业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就是带给从业者不同的立场——当婆娘们过完这些节就想剁手的时候,沈景冰和他的同伴们却衷心希望她们每天过节。春运期间,每个挤车回家挤成相片的人都切齿痛恨时,运输公司的人笑惨了——天天春运是他们的中国梦。更有道德败坏的——这类事情沈景冰遇到最恶劣的,是他上次回家时,在二舅家遇到一个在红白喜事乐队吹萨克斯的中学同学。沈景冰问他生意好不好,他说不好,然后骂骂咧咧的说,这段时间这些人婚也不结,人也不死——沈景冰听了,要不是当时把一根电杆抱得紧,几乎当场昏倒。
快要立冬了,在沙滨路上往返奔驰的沈景冰感觉到冷风开始穿透他的衣服,搞得身上冷飕飕的。朝着目标奔去的时候,沈景冰内心除了目的地,头脑几乎一片空白。跑了两趟,车上剩最后一件货,在路边停下来等人时,沈景冰突然觉得有点好奇——这样什么也不想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自己想象过的稳定、安心的日子还有多远呢?想起《探索》节目里介绍日本的冬天,无边的寂寥之下,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冰冻的原野——壮丽而凄凉。温泉在冒着热气,在凛冽的寒风里显得那样微不足道。但那是地底下尚未熄灭的火山形成的——画外音说,有听诊器一样的装置,可以听见在很厚的地层下,有熔岩奔突的声音。在过去漫长的几千年中,这炽热的熔岩从未停止运行,它期望有一天奔涌而出,融化地面的千年积雪,象它当年淹没庞贝古城一样。
是不是世间的万物,都生而不易呢?除了忍受,还有其他的方式么?
想起大学实习时,见过的遥远北方的冬天,扬树****地站立在寒风里,它可曾为想早日披上温暖的春装而焦虑过?它是否因感觉到不可抗拒的威力而象冬眠的土拨鼠一样安然入睡,然后耐心地等待注定要来的春天的唤醒?想起在希腊神话里看来的一句话:
“一旦感觉到了不可抗拒的威力,你就能忍受命中注定的一切”
这个诸神秘密,是杨树和土拨鼠告诉普罗米修斯的吗?
像笑话说的:生活就像强奸,反抗不了就享受——但谈何容易。今天感觉确实有点累了,好想像路边麻将馆里面的人一样,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想起库房还有一堆货,还有想起父母也要来了。希望日渐老去的父母看见自己生活的样子,能够感到不那么担心。沈景冰咬咬牙,一轰油门又回库房去了。
不管一天过得如何,每天下班时,沈景冰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骑着沙漠王子在沙滨路奔驰,把当天的收入心算复核一遍。那种满足感,好像一个辛苦一季的老农,站在秋天的田野,看着远处风吹咩浪,四大皆空。这段时间,每天的收入都在两百块以上——但时时感受这种点滴积累最大的坏处,就是越来越舍不得用钱。想买件新衣服,一看标价两百,立刻想到一天白跑了;就是吃碗面要不要加炸酱,都必须仔细思量——一天吃三碗面都是小面和都是杂酱,可以节约二十一块钱——如果乘以三十的话就变成天文数据。所以每当偶尔断然决定吃炸酱的瞬间,那种感觉,那种气概,如同那些电视剧里的商战精英,深思熟虑之后一拍大腿:
好,一亿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