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昨晚宿醉的张芸还在昏睡,沈景冰科幻人生中特定的一天又开始循环。上午第一次派件的时候,就收到了头天那几个网店老板中一个人的收件电话。派件还没完,就收了五件货。快到中午的时候,第二个网店老板也打电话来。不过说要等一下。沈景冰的派件已经结束了,心里有点兴奋,心想,大不了中午不回去吃工作餐,于是在楼下等着。几个坐在大楼门口板凳上的老太婆见了沈景冰,伸起脑壳过来搭白,问沈景冰一个月挣好多钱?沈景冰说,三四千。老太婆说不会哦?说你们一个月要挣一万多都嘛?我们这栋楼里面好几个女娃儿耍朋友都是跑快递的。沈景冰听了笑成狗了,没回答,心想有恁个多就好了。
快入冬了,天气开始冷起来。小区门口一些小狗开始穿上各种各样的毛衣,甚至还有一条狗儿穿了四只皮鞋,走起路一跛一跛的。沈景冰坐在旁边,看见一条身高大约三十厘米长得像猫一样的小狗跑过来,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后腿,在沈景冰的沙漠王子后轮上嘘了几滴尿。沈景冰还没反应过来,狗儿就跑了。这个似猫像狗的小东西的几滴尿激起沈景冰的思索。他散乱的目光“嗖”的一声回到新志留纪后期,看见这个似猫像狗的小东西的祖先,一条早已灭绝身高三米的熊狗(沈景冰在电视上看来的),留着分头,没戴眼镜,站在一棵参天水杉之下,郑重地抬起后腿,一股热泉喷薄而出,庄严宣告这方圆500平方公里的森林的所有权。但小狗撒完尿就跑了,看来丝毫没在意摩托车的所有权。
记得书上说,男女鱼水之欢是上帝的阴谋——目的是为了传宗接代。男人喜欢丰乳肥臀,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这样的女子更能养育后代;女人喜欢强壮威猛的帅哥是因为潜意里觉得精子质量更好,加上器官长大更便于受孕。沈景冰突发奇想,也许本能也是会进化的,进化得和以前虽形似而神完全不是。像那个狗儿,还记得祖先撒尿圈地的样子,却忘记了圈地,只是为了撒个尿看上去帅气而已。现在也不需要高大威猛、也不需要文采绝伦,只需要有钱就可以搞定一切缺陷和需求了。沈景冰为自己在进化论上的悟性激动不已,觉得可以去大学当教授。正想呢,网店老板抱着一堆盒子来到面前。瞬间把沈景冰打回原形,赶紧拿出一叠单据,开始填写起来。填完单据收完货,沈景冰正要出发返回公司,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张芸。沈景冰说:
“酒醒了所?”
“嗯,你在哪里嘛?”,张芸有点不好意思。
“上班噻,我还能在哪里?”
“昨天我啷个回来的?”,张芸问。
沈景冰一听,感觉疯都疯了。上午想起昨晚的事,心里还很后怕。不晓得那两个男的和张芸啥子关系。要是是熟人,找过来就锤子了。于是连忙问:
“昨天那两个男的是你啥子人?”
“认都认不到”
“认不到啷个啷个在一起吃饭呢?”
“我到临江门办点事,肚子饿了,一个人在那里吃点麻辣烫,两个男的估倒跑过来搭白,我以为就是吃个饭,也没说啥子。后来喝了点酒,他们就开始拉拉扯扯的,我只好喊你来帮忙了”
“真的咩?”,沈景冰有点迟疑地问。
“真的”,张芸感觉沈景冰有点担心,问:“你怕啥子呢?”
沈景冰一身冷汗,心想,你还问我怕啥子?真是尼玛个哈婆娘,昨晚不晓得喝了好球多酒,老子把一个人撞了滚一坡都不晓得?不晓得那个人有啥子没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就麻烦大了。
“你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嘛?”,张芸突然换成粘人的口气。
“不回来”,沈景冰想都没想就回答。
“回来嘛,我做饭好吃哦。我晓得是你把我背回来的,回来嘛?给你道谢噻,回来嘛,回来嘛”,张芸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沈景冰犹豫了一下,说,好嘛。张芸一听,高兴地说,就恁个定了哦,我买菜去了,说完把电话挂了。沈景冰叹了口气,心想,看不出来,真是尼玛个疯婆娘。
晚上回到李子坝快九点,摩托上风吹起有点冷了。沈景冰打开房门,白衣女鬼不见了,代之以一个看起来喜庆的女人。张芸换了一身打扮,紧身牛仔裤,身材一显无疑。上身套了件粉红的T-恤,一贯乱七八糟的头发变成盘在头顶的发髻,看起来像兵马俑的发型。脚下蹬着一双塑料拖鞋,沈景冰注意到脚指甲涂着红色。脸上看起来画了点妆,还涂了口红。看见沈景冰进来,张芸笑嘻嘻跑过来,拿了双拖鞋丢在沈景冰面前,说,赶紧来吃饭,我都饿死了。沈景冰头看了一眼,心想,这个婆娘确实漂亮。沈景冰放下头盔,脱掉工作服,准备坐下来。被张芸一把拉住,沈景冰一愣神,张芸马着脸说,洗手。沈景冰心里喊了一声卧槽,只好去洗手。出来一看,张芸已经把菜从厨房端出来,好几样,猪蹄子炖藕、泡椒牛肉丝、粉蒸肉、凉黄瓜,沈景冰看了一眼,咽下了一口口水。赶忙坐下来,刚要动筷子,又被一把拉住衣袖,张芸嬉皮笑脸地问:喝不喝点酒?沈景冰说不喝。张芸摇了摇沈景冰,说,喝点嘛?我陪你喝?沈景冰每天下班都很疲倦,确实想喝两口酒。但从表情上看,张芸似乎更想喝。于是沈景冰笑起来,说,要球得。张芸飞快地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江津白酒,放在桌子上。拿出两个玻璃杯,咕咚咕咚倒了两杯。沈景冰连忙说喝不了恁个多,张芸说,喝了再说。沈景冰端起杯子,说那就喝吧。没想到又被拦住了,张芸给沈景冰舀了一碗汤,里面有几块藕和一个猪脚,说先喝口汤再喝酒。沈景冰木了一下,今天完全被这个女人搞神了,像被挟持了一般。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等沈景冰喝了几口汤后,张芸端起酒杯,笑嘻嘻地对沈景冰说:昨天晚上谢谢了。沈景冰笑了一哈,没说啥子,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热辣从嘴巴一直延续到肚脐眼。然后两个人开始吃东西,沈景冰突然觉得屋子里,充满了一种熟悉的温暖和亲切的感伤——李琳在那段时间也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李琳不像张芸一样疯疯癫癫。
“我做的饭好不好吃?”,张芸问。
“嗯,好吃,好吃”,沈景冰低头一边忙着捞菜一边回答。
“你要敢说不好吃的话,麻烦就大了”
沈景冰一听嚇尼玛一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张芸,半截粉蒸肉还挂在嘴上。张芸笑嘻嘻地说:我专门学过的。沈景冰问:新东方厨师学校?张芸笑起来:
“啥子哦。耍朋友的时候,我妈说,女人要学勤快点,把饭菜做得好吃点。我一想马上要嫁有钱人,男人还喊我不上班了,做啥子全职太太。我一想,哇,可以不上班,电视里面的少奶奶啊,所以还专门跑到一个厨师学校学了三个月”
沈景冰听了笑起来。端起酒来,和张芸喝了一口,问:少奶奶当得啷个样嘛?
张芸叹了口气,说:
“开始两年还可以,和他妈老汉住在一起,我一天到晚做家务,也觉得没得啥子。时间长了,不上班还是要不得,感觉啥子都不晓得了一样。慢慢的他觉得说啥子我都不晓得,说我和他没得语言了。后来就成了保姆。我想生个娃儿就好了,没想到他说他是丁克。丁克晓不晓得?”
沈景冰笑了笑,点了哈头,表示略知一二。
“丁克个铲铲,和我两个丁克,后来才晓得在外面生了个双胞胎”
张芸喝了一大口酒,笑得哈哈哈的。沈景冰没想到张芸遇到这种事情还笑得出来,都不知道做啥子表情来配合气氛了。
“后来就说要离婚,我不同意,男人干脆就不回来了,我一天和他妈老汉住在一起。又扯了两年的皮,最后觉得也没得啥子意思,就散了。他妈老汉本来还是很同情我,允许我住在他们那边。后来外面的生了双胞胎要回来,就喊我走”
“喝酒,喝酒”
除了这句,沈景冰实在是找不出啥子话说了,心想,尼玛啷个我遇到的都是些悲剧?就没一个大团圆的?赶紧换了个话题,于是问:
“你昨天晚上在七星岗干啥子?”
“我没得事得,去逛了解放碑,然后一个人在街上乱走,饿了想吃麻辣烫”
“那两个人是你的熟人?
“不是,认球不倒”
“不可能哦?”,沈景冰说。
“真的,啷个了?”
“你没看见我把其中一个撞倒了啊?”
“看到的,该球遭”
“我有点担心”
“怕撞死人了?”
沈景冰望着张芸,点了下头,没吭声。没想到张芸又笑起来:
“怕个屁,我们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的,爬起来了,还抓起好大坨石头追起来”
“是不是哦?”,沈景冰有点惊喜。
“真的,还好跑得快,要是遭追上了,那一坨石头砸在背上不晓得要起好大个包,兄弟,我在你背后,我当时怕惨了,酒都嚇醒了”
张芸一边说一边笑,沈景冰长出一口气,但突然还是有点担心,怕张芸日白。突然想起张芸的话,有点不信,于是问她:
“酒嚇醒了?你不是一直都麻起的咩?摇都摇不醒”
张芸望着沈景冰,似笑非笑地说:
“我装的”
“牙刷?”,沈景冰半信半疑地说。
“真的,要是真睡着了,你那摩托跑得恁个快,我早就摔死球了”
“为啥子要装呢?
张芸望着沈景冰,迟疑了一下,莞尔一笑,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住惯了电梯房,到楼下一想要爬五楼,赶紧装睡着,你好背我上楼”
张芸说完哈哈哈的笑起来。这个回答几乎让沈景冰有点不相信各人的耳朵,想起昨晚下车时,看见她明明睡着了,手还箍得帮紧的样子,觉得莫名的搞笑,也跟着笑起来。然后端起酒来,俩人使劲喝了一口。沈景冰觉得,自从穿条窑裤逛街以后,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