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见工商抓住一个破衣烂衫的老头,拉个板板车在卖死猪肉。把称都收了,还要罚款。老头蹲在地上哭。周围的人都在谴责老头,只有我同情他。简单给你们算个帐,就会有一万个同情他的理由。你们就晓得做这一行,就是典型的小行业大风险。第一阶段:有人专门饲养母猪,生出小猪经过断奶、特殊饲料喂养到30斤左右,然后卖出,称为仔猪,相当于小学毕业。第二阶段:有人专门从从30几斤养到七八十斤,称为架子猪,再卖出,相当于中学毕业。第三阶段:从70几斤买进,经过三个月的饲养,喂到200斤左右出栏,卖给屠场或屠夫,相当于大学毕业,可以上菜了。当然,有时候第一二阶段是合二为一的,类似小学毕业保送中学”,沈景冰和水獭听了这个比喻,哈哈哈地笑起来,黑母猪一脸正经接着说:
“散养的农民一般从第三阶段开始。农民买进一头70斤架子猪,以每斤7块计算,花费五百块左右。三个月购买饲料钱三百块左右。如果猪儿茁壮成长,一路顺风,两百斤卖出去,每斤五块五都是好价格,得到1100元,利润300元左右。但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们,那是农民算的账。靠散养并为国家提供了三分之一猪肉来源的中国农民没有人是赚了钱的。中国农民是这个国家最底层、最艰苦、最没财务知识的一群:他们总是把人工费、水电费、自家产的用于饲养的红苕、包谷、菜叶子等等,凡是没有通过现金支出的部分,全部不计入成本。他们认为劳动是天职,红薯菜叶是自家的,没花钱买。照这样算,顺利的情况下5条猪可以挣一千五百块。其实还不算那些未计入成本的红薯、包谷、水电费——只需要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将农民账上的一千五百块利润化成黄粱一梦:让你去喂5条猪,三个月付你一千五百块工资,你干不干?如果现在到农村去,你会发现农民几乎不再养猪——虽然还是没搞清楚这笔会计账,但钱不见了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喂条猪过年,基本没人养猪了。这还是好的,如果猪生病,比如得个喘气病什么的,猪儿整天像狗一样坐着喘气,拒绝进食,很快猪比黄花瘦。一旦中途夭折,农民就血本无归。他们通常的做法就是把病猪、死猪以每头一百块的价格卖给肉贩。我见过遇到猪瘟一下子死了八头猪的,意味着直接损失六千块,尽管这可能是领导的一顿饭钱,但相当于我们老家,一个农村家庭两年的收入。前年蓝耳病爆发,整个行业崩盘,小猪10块钱一头都没人要。猪价直线跳水,农民也不晓得啷个办了:堆一堆糠放一盆水在猪圈里,爱吃不吃。卧槽,真是惨不忍睹。你们说昨天被抓住那个卖死猪肉的老头可不可怜?”
沈景冰和水獭听了目瞪口呆。水獭叹了口气,说,都不容易啊。我们这个年龄,要钱没得钱,要事业没事业,都是在走一步看一步。我屋头有点钱,但那是妈老汉的,我也是在家里帮忙。真的是以后老汉动不了了,把生意交给我,我还麻烦。不过政府都说要摸到石头过河,我们也只有慢慢摸啥。你也不和同学来往,还记不记得蒋小娟嘛?沈景冰问哪个蒋小娟?黑母猪说,咦,个子有点高,有点漂亮,上课经常坐最后一排。沈景冰似乎想起来了,说啷个了?水獭说,毕业过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都去参加了婚礼的。前年难产死了。沈景冰大吃一惊,说不可能哦?黑母猪说,啥子不可能嘛?葬礼我们也去了的,就埋在松山公墓。还有杨峰,记不记得嘛,隔壁电气自动化专业的,经常到我们寝室来打麻将。沈景冰说,就是那个看起来黑老实那个娃儿?水獭说,是啥,一说一个笑,西昌的崽儿,经常给我们打饭。毕业后就在一个制药厂做自动化控制。结婚娃儿都有了,说马上要提成车间主任了,结果得了抑郁症,从十几楼跳下去死了,脑壳都摔扁了。黑母猪说,他那个可能有点家族病,说屋头还有亲戚也是跳楼了的。
听说同龄人不见了,沈景冰的内心说不出的震惊,眼珠子都快落出来了。
水獭把酒杯端起来,对沈景冰说:来,兄弟,喝酒。莫嫩个悲观,活起已经不容易了,好好加油就是了。黑母猪也说,你还是要经常和同学来往。走到社会上了,哪里还找得到像同学那样的兄弟伙了嘛?有钱的时候,屁股后面熟人一群一群的;说声没得钱了,鬼都看不到一个。有啥子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互相帮助,办法总比困难多啥。一个人躲在一边木起,脑壳想爆了也不一定有用。喝酒喝酒。三个人一饮而尽。黑母猪说,兄弟,你还是专心跑你的快递,如果实在不行,就来入点资,和我合伙搞饲料厂嘛,反正我也是刚刚开始。沈景冰说,我没得钱,也没做过生意。黑母猪说,你看到过喂猪的啥?你以为那个很复杂所?其实饲料生意还是有点做头,只不过老子不想出差,要到处跑,不仅要卖货,还要收账,有点麻烦。水獭说,对头噻,兄弟伙一起做生意,也没得啥子皮扯。沈景冰说,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三个人又端起酒喝起来。
然后水獭又问起沈景冰的婚姻大事。已经喝得昏头昏脑,还没从失恋解脱出来的沈景冰急忙摆手,说莫提了,像我勒种寡人一个,要钱没得钱,要长相没得长相,哪个婆娘愿意跟倒我嘛?老子已经决定单身了,莫和老子说勒些。水獭和黑母猪听了笑起来。黑母猪也喝多球了,结结巴巴地问沈景冰,啷个一说到个人问题就恁个悲观呢?读书的时候我们都还光起,你龟儿不是哈哈就把陈卉搞定了都嘛?沈景冰已经不管不顾了,把和李琳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哈。俩人听了,你看我我看你,不晓得说啥子。只能默默地对沈景冰表示了同情。黑母猪说,也是哈,这个年头没得钱婆娘不喜欢。水獭倒不以为然,安慰沈景冰说,兄弟莫恁个悲观啥。女人看起来喜欢有钱人,其实和炒股票一样,基本上还是想买个预期。水獭还举了个例子,意思大概是说,比如马云突然两口子扯皮离婚了,寡人一个净身出户,估计还是会有婆娘成群结队的找上门来——即便他又矮又丑一无所有,但婆娘们依然会看好他的将来,相信他即使开个面馆,一个星期后就会A轮B轮的开始融资了。
黑母猪听了大赞水总有水平,颠覆了他的世界观。水总没理他,总结的时候,水獭说:如果现在没得钱,但看起来是个潜力股,也有人买哦。
“**个潜力股,就是看你有钱没钱”
沈景冰一边说,一边把酒杯端起来,杯底在桌子上使力搁了一下,举到半空,说,来,喝喝喝。看到吃到最后沈景冰情绪低落下来,水獭和黑母猪都有点不知所措。黑母猪想了一哈,安慰沈景冰说:
“兄弟,我觉得你要想办法安定下来,总恁个飘来飘去肯定有问题”
水獭连忙表示赞同,表扬黑总有水平,看问题看到点子上了。沈景冰低着头,筷子在凉菜盘子里找海蜇丝,没吭声。
快十一点了,沈景冰说明天清早还要起来上班,早点回去。水獭问吃好了没得?沈景冰说好了好了。水獭拿出电话喊人来开车。沈景冰说自己坐车回去,水獭说,我喊了个兄弟伙送你,我和黑母猪还有点事要谈。黑母猪说谈个**,请我和沈景冰去唱歌。水獭问,神经病,去不去嘛?沈景冰说,算了,改天,明天我还要上班,你们各人去。水獭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把手搭在沈景冰的肩膀上,安慰沈景冰说:
“兄弟,打起精神来。男人一辈子都不容易,有时实在不行了就只能靠装B硬撑。没听别人说过咩?人生就该像茶壶,即使屁股都烧红了,嘴巴还在吹口哨”
一句话把沈景冰和黑母猪酒都笑醒了。
三个人站在酒店门口勾肩搭背站了一阵,一个人过来了,问大哥啷个安排?水獭手一挥:把我兄弟送回李子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