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狗嫂心情似乎好一点了,开始讲道理,和张二狗说话也没得前段时间恁个杀血。笑嘻嘻的一直在外面招呼客人,张二狗在厨房上灶。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狗嫂和人吵起来了。一身癞子正找不到擦痒,特别是急于立功的张二狗,把油腻腻的菜刀拍在菜板上,围腰都没扯,立刻冲了出去。
一看,又泄气了。
和狗嫂吵架的是送菜的供应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娃儿,叫李琳。
馆子生意通常是这样的:如果是个苍蝇馆子,一天用不了好多菜,就自己买。如果到大不大的馆子,像张二狗家里的一样,一天需要几十种菜。如果都是自己去一样一样的买,劳动强度太大了。于是就找批发商配菜。头天把菜品清单列好交给别人,第二天就有人送来。价格比菜市场还便宜一点。但规矩是上午送菜,下午结账,顺便收第二天订货的单子。但为了做长久生意,合作时间长了,批发商一般允许馆子有适当的拖欠。但张二狗家生意近来一般,加上狗嫂心情不好,越拖越多,有三千多了。
李琳一见张二狗跑出来,立刻转过身来,对张二狗说:
“张哥,你来评哈理。你们家欠三千多了,我找嫂子结账,我开始还好言好语的说,她还冒我的火”
张二狗满面堆笑,说:
“莫吵,莫吵,有话好好说”
狗嫂黑起块脸,对张二狗说:
“说好的可以缓一哈结账,非要今天就要,这不是故意逼人咩?”
“哪个逼你?你们都欠楞个多了,也不是要你今天全部结清,你总要结一部分啥”
李琳也不依不饶。
张二狗晓得李琳这个女娃儿虽然平时笑嘻嘻的,冒起火来也不是省油的灯。赶紧满面堆笑地对狗嫂说:
“你进去招呼客人,我来处理”
说完把狗嫂往店里面推。狗嫂也半推半就找了个台阶下,进去了。张二狗转过身来,对李琳说:
“妹儿,有话好好说,没得啥子,这些事情商量就是了”
李琳红起块脸,没吭声。站在她身旁给她们家开车送货的司机老李一直没做声,这时开口了,对张二狗说:
“张老板,我们还是够大量的了。你们一家都欠了三千多,要是全部都像你们恁个,我们还做不做生意嘛?”
张二狗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心想,我和你老板谈事关你锤子事。心里虽然不爽,但还是坚持笑嘻嘻地对李琳说:
“妹儿,这段时间生意不好,加上过几天准备把店面装修一哈,钱有点紧张”
张二狗都没好意思说两口子扯皮,生意差得一塌糊涂。李琳听张二狗这么一说,情绪也缓和了一点,对张二狗说:
“张哥,哪家都有各人的难处,我们也理解。但你们也要理解一哈我们噻?”
张二狗笑嘻嘻地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李琳接着说:
“我也不是要你们今天全部都结完,但总要结一部分,这样大家的生意都会好做一点,你说是不是?”
“对头,对头”,张二狗连忙同意,然后犹豫了一哈,对李琳说:
“妹儿,恁个,我去和婆娘商量一哈,今天结一千块钱,下周看情况,结剩下的两千。菜还是继续送起走,你看要不要得?”
李琳想了一哈,说,要得。张二狗说,那你们等一哈。说完连忙跑回店里,在厨房里看见狗嫂黑起块脸正在检查他的诺基亚手机。张二狗小心翼翼走过去,把和李琳谈的情况给狗嫂说了。狗嫂一听,脸一翻:
“张二狗,哦,老娘当坏人,你去充好人?一千,门都没得,最多五百,多的你要出就你各人出”
张二狗一听哈都哈球了。但自己已经说出话来,是葩屎也要吃下去啊。只好对狗嫂说:
“算了嘛,不好得,我都答应了李琳的”
狗嫂一听,把张二狗的油腻腻的诺基亚“咚”的一声丢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数了五张往案桌上一拍,说:
“我不球管”
说完就出去了。张二狗木了一阵,把五百块钱抓起来,叹了口气,从各人屁股荷包里面抠了五百块钱,加在一起,又数了一遍,在手上拍了一哈,出去了。
12
回去的车上,李琳忍不住哭起来。老李见了,安慰李琳说:
“妹儿,这些P做小生意的全部都是恁个奸心奸肠的,都想越拖得多越好,越拖得久越好。莫哭,没得啥子,钱收到了就好了。”
李琳没做声,拿出一张餐巾纸抹眼泪。老李一边开车,接着说:
“妹儿,做生意不容易啊。你妈妈开始做生意那阵,几乎天天都在为收钱吵架。原来你妈妈脾气多好的,生意做久了,现在火气也大得很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人天天遇到这种事情,脾气啷个好得起来嘛?”
老李说完,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琳一样,被李琳发现了。李琳突然觉得刚才老李说这话有所暗示。不过李琳的直觉是正确的,因为过了一阵,老李突然笑嘻嘻地说:
“哎,妹儿,你今天火气有点大哦?在狗嫂那个横婆娘面前完全不落下风,我看了一哈,连帮腔的必要都没得了,今天你有点你妈妈的风格哟?”
老李竟然用自己和脾气火爆的妈妈比,刚才意味深长的一眼,果然是在暗示她,生意做久了都会变成恶鸡婆。想起妈妈冒火夸张的样子,李琳不觉“噗”的一声笑出来,一坨清鼻子冲出来,把老李都逗笑了。李琳红着脸一边揩鼻子,突然对老李说:
“老李,停车,我要下去”
老李问:“你不回家吃饭了?你妈妈昨天还在和二婶商量给你介绍对象呢”
李琳苦笑了一哈,没做声。老李也没再问什么,快到工人村的路边边上,把车停下来。李琳抓起包包,下车走了。
李琳今年快二十五岁了,身高一米六,身材苗条,长得小乖小乖的。老家在合川。十年前,父母从合川下来做生意,先是给舅舅家帮忙,后来和舅舅分家自己做。做蔬菜批发,主要是做沙坪坝这一块的馆子批发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开始转做水产生意。职高毕业后本来在合川一家电器厂上班。工作两年后,妈妈就让李琳不上班了,让她下来接管原来的蔬菜批发生意,自己则专心做水产品去了。一家人天一亮就各奔东西,忙活一天之后晚上又聚在一起。转眼李琳来重庆五年了,变成了地道的城头的妹儿。李琳在沙坪坝蔬菜批发、零售小圈子几乎人人都认识。
说到父母对孩子的影响,教育家认为:孩子总是从父母那里学到相同的东西,或者完全相反,没有中间路可走。李琳属于后者。俗话说:屎有好难吃,钱有好难挣——特别是靠冲量挣分分钱的生意尤其如此,全靠各种三十六计。李琳不作为这个圈子的年轻一代,加上家里生意基已经打好了很好的基础,李琳一改蔬菜生意传统的斤斤计较的习惯,做起生意来很爽快,所以客户群体人缘很好。
除此以外,李琳在这个圈子被人熟悉,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她是沙坪坝蔬菜批发圈子的名门之后。
李琳妈妈是沙坪坝菜市场的名人,一个脾气急躁的胖老太婆。一到冬天就穿着裘皮大衣,看上去像老干妈标签上的女神陶华碧。菜市场的人都背底里喊她“老干妈”。都晓得“老干妈”有钱,不仅经营水产,还拥有沙坪坝最大的蔬菜批发生意。在菜市场有三个买断的摊位,专门用来处理批发后的剩菜,生意很有气势。
关于李琳家的发迹史,有两个不同的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舅舅说的。李琳有个舅舅早年开始就一直在重庆做蔬菜批发,生意做得很大。舅舅想帮一下妹妹,就让李琳父母到重庆来帮忙。妈妈一直想做生意,但苦于没有本钱和机会。给舅舅帮了一年的忙,把蔬菜批发的渠道、客户搞懂了,就开始耍心眼:要舅舅把沙坪坝这边交给她管理。舅舅一想是亲妹妹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答应了。妈妈就开始做手脚:打着舅舅的旗号,使劲拖欠上级批发商的货款,拼命收馆子的钱。批发商找舅舅还钱,舅舅只好找妈妈要,妈妈就说没收回来。暗地里把舅舅的钱拿来做黄鱼生意。在批发市场把黄鱼买回来,用针管注水,然后用冰柜一冻——尽管黄鱼看起来肚子鼓起的,但没人想到那是一坨冰,妈妈还给下家说这黄鱼很肥。然后以比批发价还低的价格卖给馆子。生意一起来,妈妈就开始到外地拿货,等批发商醒过来,到处吃的都是外地注水黄鱼了。
自己的钱越挣越多,舅舅的蔬菜生意不仅没起色,反而在外面越欠越多。等到舅舅反应过来找妈妈还钱,妈妈就把脸一垮:没得钱。结果两姊妹翻脸了。妈妈先跑到外公外婆屋头去哭,外公外婆老都老昏了,觉得是舅舅为富不仁,拿点钱给妹妹做点生意有啥子呢?外公外婆拐棍在地上磕得“咚咚咚”的,劈头盖脸给舅舅一阵麻脱。舅舅是个孝子,牙齿打落只好吞了,只是两家人很少来往了。妈妈一不做二不休,把舅舅的在沙坪坝的蔬菜生意也一锅端了。还把李琳从合川弄过来,专门负责蔬菜批发这一块。
另外一个版本是爸爸说的:
早年李琳妈老汉从合川下来下来帮李琳舅舅卖菜。李琳妈妈很聪明,没用好久就学会了蔬菜生意的门道,而且还发现做注水黄鱼生意有赚头,于是提出来让舅舅增加黄鱼生意。李琳舅舅倒是一直想把业务扩大,但又担心拿不稳要出问题,就提出让李琳家投钱做。李琳妈妈把几十年省吃俭用的钱全部都投进来,甚至包括把原本将来给李琳结婚用的钱也投进去了。后来两口子起早贪黑进货卖货,黄鱼生意居然开始起来了,舅舅一看眼红,就说要投钱进来入伙。这时候李琳妈妈妈妈就不干了,结果两兄妹就吵起来,最后生意也分开了。舅舅觉得不舒服,就跑到外公外婆那里去告状,结果遭外公外婆日决了。
俗话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生意上的罗生门没人说得清楚。不过成年人倒是可以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但李琳一直很为难。舅舅一直对李琳很好,读书的时候,李琳家还没得钱得,高中学费基本上都是舅舅包了。特别是李琳父母去给舅舅打工那两年,舅舅每次回合川都会特地来看李琳,给她买吃的、穿的、用的,总还会给不少的零花钱。后来两边大人拉爆了不来往了,夹在中间,一边是妈妈,一边是舅舅,难过得很。好在和舅舅的娃儿,也就是李琳的表弟刘鹏,以及刘鹏的女朋友关系一直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