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景冰的眼中,刘三是感情问题专家。但沈景冰如果敢当面把这一桂冠授予刘三的话,刘三不晓得好球冒火:这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对女人简直是一无所知——比如,对还在东莞的婆娘陈晓梅。
陈晓梅是四川南充人,打火机厂流水线上的操作工。刘三在东莞在当焊工时,和她在舞会上认识的。宣称哲学已死的神人霍金日白说,关于这个世界的终极科学是存在的,就是说有关世界的一切,包括起源、维度、时间、空间、情感、物质、精神等,所有的问题早就有答案,不过需要人类去逐一解锁。如果说每个人都可能解锁这个世界的一部分秘密的话,刘三解锁的就是,女人不仅不是关了灯是一样的,实际上有可能非常不同——比如他老婆,他认为就是传说中的妖精。三年前舞会上第一次把陈晓梅搂在怀里的时候,感觉这女人全身上下有一团火,从贴在胸前的乳房、手接触到的屁股传过来。在舞厅微弱的光线中,眼睛一闪一闪的。刘三觉得被电击了。那晚上两个都喝了酒,跳了一晚上几乎没说话,完了就去开房。其他不多说了,刘三觉得单单是陈晓梅********的身体,就是专门用来吸引男人交配和传宗接代的。那晚刘三来了七回,这种经历,这辈子可能也只有一次。
开始的时候,刘三怀疑陈晓梅是东莞花街退役的职业运动员,要么就是原来有过丰富的******,不然啷个会这么熟练呢?不过时间久了,这种念头渐渐就淡了。陈晓梅平时话不多,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表情甚至有点木纳。随便刘三啷个问她有啥子事,她也不说。时间长了,刘三也习惯了,以为这个女人可能天生性格就是这样的。不过陈晓梅高兴的时候,看人时眼神却溢彩流光。最令刘三难忘的是,她似乎把在床上让男人舒服当成本分:不管下班再晚,再疲倦,只要刘三一有要求,立刻百依百顺。
在东莞这个地方,无数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满怀对世界的好奇和对未来的期待,希望找到并开始自己想象中独立的人生。这个号称世界工厂的地方,准备了无数条流水线等着他们。但随着时间流逝,很多人渐渐看到自己青春甚至人生的末路。卓别林《摩登时代》里,那个拧螺丝拧到发疯的流水线工人,就是他们希望的终点。恋爱,成了他们想调剂生活、改变未来唯一未知尚存的可能。于是他们相识、同居、分开或者结婚,和内地有很不一样的流程。《辛德勒名单》里,集中营中绝望的犹太男女,最后随意选择和自己有好感的异性交往,和这有相似的地方。
差不多同居半年之后,刘三给陈晓梅说:我们结婚嘛。还开出了一个条件:重庆的房子写上陈晓梅的名字。陈晓梅一听就哭了,对同样一无所有的她来说,还有啥子比这更诚心的呢?更何况刘三上班也吃苦耐劳,下班还持家做饭,平时对自己也很好,半年来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于是俩人请了半个月假,回重庆把证领了。
但刘三实在没法忍受一辈子机械一样的生活,所以决定带着陈晓梅回到重庆。陈晓梅也同意了,但希望半年后合同到期,领到全额工钱后再回来——在这个员工流动得比水还快的地方,工厂通常会扣下三个月工资,作为逼迫员工必须履行完劳动合同时间的手段。
问题就出在这半年上。
一个人回到重庆的刘三,开始强烈地思念陈晓梅,然后就开始胡思乱想。一想到和她XXOO,身体立刻就开始起反应;一想到自己不在她身边,她有可能和别的男人也像这样,刘三就妒火中烧。所以每次打电话去,刘三都无法控制自己酸叽叽的语气,最后俩人每次通话几乎都不欢而散。原本约好半年后就回来,不晓得是不是每天电话吵架,让陈晓梅开始对未来变得担心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回重庆的事就拖下来。张二狗知道刘三两口子扯皮的事,以为刘三仅仅是因为房子,总是喊刘三主动拉爆算球了。其实对刘三而言,如果陈晓梅愿意回到身边,房子改成她的名字也无所谓。后来觉得实在等不下去了,刘三也多次下决心和陈晓梅散伙,但最终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一个心地柔和的女性,加上美好的、如同手套和手一样契合的性,也可以构成年轻男人爱情的一部分——当然,女权主义者听了,会不以为然地说:牙刷。
不过,刘三作为男人中的卧底,不得不说,这是真的。
那天下午,刘三在汽修厂办公室关上门,在电话里大声质问陈晓梅,离婚协议书上写的“感情不和”是啥子意思?沉默了半天,陈晓梅竟然说:你又穷又丑,隔得又远,实在是没得办法和你过一辈子。
想起各人独自回重庆这一年多来,每天白天辛辛苦苦上班,下班还要煮饭洗衣,稍微有空还在外面找点电焊的零工,无非就是想等到心爱的婆娘归来,一起过点舒服点的日子——这个结局几乎令刘三四大皆空。但那天刘三并没有选择出家,或者到牛背山归隐,而是最终选择了报复社会——平时一向生活节俭、说话谦恭的刘三,当着汽修厂全部兄弟伙的面,在电话里大吼一声“离你妈卖B”后,把陈晓梅寄来的离婚协议书撕得粉碎,从汽修厂围墙扔了出去,然后晚上和张二狗沈景冰去喝酒,还去三溪口嫖了妓。
刘三给刘小慧打了个电话,开始刘小慧没接。过了半个小时,刘小慧打回来,解释说刚才在忙,没听见。刘三问刘小慧对沈景冰印象如何?刘小慧说觉得一般。刘三说沈景冰对你印象还可以,问你愿不愿意继续发展?因为是亲戚,所以刘小慧也不想隐瞒什么,直截了当给刘三说,本来听说沈景冰是大学生,觉得还可以。但见面后发现人很一般,感觉不出将来会有个啥子前途。
刘三本来心情也不好,心想你不过就是觉得沈景冰没得钱个嘛?本来还想问一哈要求买房子是不是真的?想了想,刘三把电话挂了。
人类逻辑思维里类比的方式,往往是消极的惯性思维而不是积极的创造性思维。
比如遇到这个问题时,刘三并没想到鼓励沈景冰想点办法去接近刘小慧,而是按照的经验,想起自己有房子都遭女人甩球了,更不用说沈景冰了。听刘小慧含含糊糊的这么一说,刘三死心死得比沈景冰还快。心头一烦,就想喝酒。于是想给张二狗打电话,但打通了三次,张二狗都没接。坐在只有一张烂桌子的汽修厂办公室里,刘三点了一根烟,使力吸了一口,禁不住悲从中来。
正在馆子厨房切菜的张二狗,看见是刘三的电话,扯起把电话丢在一边,接都懒球得接。上次喝麻了跟着刘三他们跑到三溪口后一直麻烦上身,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出处。张二狗其实是个葩耳朵,上次去了回来后遭惨了。
上次去三溪口,喝麻了的张二狗,开始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在路上还扬言要找两个小姐双飞一哈。到了鸡店和小姐开了一阵玩笑,在那里和小姐摸摸搞搞了半天。等到沈景冰上楼了,刘三也选好小姐准备进屋,轮到张二狗来真的了,张二狗的酒一下就清醒了。想到屋头的恶鸡婆,已经开始预感不祥。但又不好意思当场散骰子,便随便抱了个小姐往沙发上一坐,对刘三说:
“你们先去,不急,我要先和小姐培养哈感情。”
等刘三抱起小姐一进去,张二狗站起来飞奔出门,打了个车就跑往回跑。人生呢,有时就是黄泥巴落到裤裆头,不是屎也是屎。张二狗一路催光头出租司机跑快点,催得司机冒火了,司机说:
“兄弟,你刚刚才去嘘嘘了,急啥子呢?还要去赶下一场咩?”
张二狗大怒,差点和司机打起来。回到店里,黑灯瞎火的,狗嫂早已不知去向。二狗心想,这下锤子了。连忙给狗嫂打电话,通了,不接。张二狗赶忙又打个车急急忙忙往家里赶。到了,钥匙一捅,反锁起的;敲门,不开。二狗在门口又是拍门又是大声求饶,前后左右的邻居都闹醒了,纷纷出来指责张二狗。尤其是隔壁李老头,本来长期失眠,好不容易今天使力把自己灌麻了才睡着,却又被闹醒了,那个火大呀。冲出来就是一顿杀血:
“你半夜三更的闹个锤子啊?”
张二狗开始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不住地道歉。可李老头不依不饶:
“你两口子宝批龙赛的,一天到晚都在闹,还要不要人睡瞌睡嘛?”
张二狗一听,气不打一出来,来不及代谢的酒精又涌上来:
“李老头,我****先人,你把话说清楚,哪个一天到晚都在闹?”
“还有哪个,你们啥”
“不就是今天把你闹醒了咩?还有哪阵闹过你?”
“喝了酒就吵,不喝酒就搞得乌萱萱的。你招呼哈你那婆娘平时半夜不要叫那么凶嘛。你们倒是舒服了,我们呢?还睡不睡瞌睡?”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全部都笑起来。万万没想到李老头会放这个大招,简直相于当幺儿耍的电子游戏里那个“致命一击”,把二狗差点KO在地。又羞又恨的张二狗脸色煞白,仗着酒劲,要上去抓李老头的衣领。邻居们一看这阵仗,赶忙过来把张二狗拉住。本来是出来指责张二狗的,没想到看了一场喜剧,邻居们笑嘻嘻地把张二狗抱住。张二狗一看也就顺着台阶下来,没吭声了。这时门开了,狗嫂铁青着脸,两眼红肿,穿了件大红睡衣站在门口,样子十分杀仗。楼道里立刻安静下来,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老头也不敢说话了。狗嫂原本不打算开门,要让张二狗在外面楼道里先蹲一夜晾干,明天再来剥皮。没想到听见张二狗在外面开始喊打喊杀的,又生怕他吃亏,就出来了。
“回来干啥子嘛?啷个不死在外头?”
二狗低着头一声不吭,都不敢正眼看狗嫂。
“木起干啥子嘛,滚进来”
狗嫂一声吼,邻居全都笑起来了,张二狗顺势就滚了进去。从那天开始到现在,一直没上到床,晚上就在床边的沙发上像狗儿一样卷起。不管啷个给狗嫂解释自己没有参与,狗嫂在气头上,相信个锤子。狗嫂的理由简直无法辩驳:你****的平时在床上办事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那天晚上跑出去几个多钟头,办几回事情都够了。张二狗哭笑不得,辩解说啷个能恁个算呢?又不是做加减法,未必来回路途、等车不算时间咩?狗嫂不听,一阵乱日决,张二狗自知理亏,也只好忍了。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没有止境的冷战——张二狗稍有不对,狗嫂就拍桌子打巴掌日决人,甚至动不动一拍屁股打麻将去了,事情也不做。可怜的张二狗白天在店里忙里忙外,晚上卷缩在沙发上,还要忍受狗嫂永无止境的热讽冷嘲——稍有不慎,狗嫂还以离婚相威胁。
那段时间,张二狗情绪一直处于低潮,内分泌紊乱得有时撒尿都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