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的城市,如同还在沉睡中。路灯将道路照得昏黄,空旷的沙滨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一辆车开过。沈景冰驾着摩托直奔磁器口。到了公司门口一看,才知道昨天去的还真是办公室。后面还有一间很大的库房,十几辆摩托一字排开。进去一看,十几个人在里面等着,沈景冰一进门,大家都回过头来看他。几分钟之后,一辆货车轰隆隆开到门口,大家一拥而起,走到门口,川流不息地把车上的货物搬下来放进库房。蒋老板走进来,把沈景冰带到一个中年人面前,说,老李,这是新来的小沈,今后负责工人村那一片,你先带着他跑两天。老李看了沈景冰一眼,说没问题,跟我来吧。然后开始分拣各自的邮件,分好之后开始扫描,老李说,经过扫描之后,快递员的电话和信息就出现在网站上了。紧接着开始各自装货,先跑老李的片区,沈景冰把十几包属于老李片区的东西用绳子紧紧绑在摩托车架子上。老李也结结实实绑了一车。大约到了七点半,老李说,走,吃碗面。沈景冰跟着老李在公司旁边一个面摊一个吃了一碗小面,沈景冰懂事地付了钱。然后跟随老李出发,开始派送。根据路程的规划,一路上一家一家的送件。先送那些可以丢在邮政货柜箱和小区保安愿意接收的,再送那些需要亲自接收的。不断电话联系,碰到人不在的,有人代收的就有人代收,无人接听或者家里也没有人的,带回公司作为问题遗留件第二天再送,然后装好货再出发。老李片区送完了,俩人装上沈景冰片区的东西,按照上面的方式进行派送。差不多到了下午一点钟,东西送完了。老李说,如果十二点之前能赶回公司,就可以在公司吃饭,如果回不去,只好自己解决。沈景冰一看时间,很知趣地请老李吃了个盒饭。沈景冰粗略统计了一下,老李片区有差不多一百二十件,跑了两趟。自己片区有五十几件,俩人一趟就跑完了。按照那天蒋老板说的每件货已块钱,一上午老李挣了一百二十几块,自己挣了五十几块。然后是休息时间,几个快递员在打牌,有的趴在桌子上休息。快三点的时候,老李说,走,收件。于是俩人发燃摩托,老李事先根据路程和每家的要求的不同,确定收件路线和顺序,量大的先收。有的需要晚点收件,就晚点去。收完老李这边的,然后又去收沈景冰片区的。沈景冰又统计了一下,老李片区有二十五个件,而自己片区只有十二个件。按照蒋老板的规矩,老李又挣了七八十块,而自己挣了三十六块。加起来全天挣了差不多九十块。而老李挣了近二百块左右。做完这些差不多六点了,晚饭后,开始给收回来的件逐个用大头笔写上地址,然后统一分拣,丢进代表不同地区的框里,然后把每个地区的框都统一打包成若干个蛇皮袋,最后装在卡车里,拉出去送往上级公司分拣中心,做为快递员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第二天,如同科幻电影里的情节一样,闹钟一响,昨天昔日重来。沈景冰对第一天快递工作的感受,觉得像是在参加一场包赢而且是手手兑现的麻将一样,分分钟收入的都是现金,感觉这工作还真特么的刺激。
跟着老李跑了三天之后,沈景冰开始独立操作自己的片区,也理解了蒋老板第一天说的,只要找得到地方,使力跑就是了。进过几天分拣自己片区快件后,沈景冰知道了各个片区也是分先来后到三六九等。自己的片区是最差的,因为是老房子,居住的老年人很多,有的还在改造,派件最少,收件更少。不过按照这几天的计算来看,每个月按三十天计算,可以有四千块钱,沈景冰觉得也满足了。钱少的好处就是事情也少,别的片区基本不能回来吃免费午饭,沈景冰几乎从不拉下,节约一顿饭钱。下午收件别的快递员几乎要赶在七点之前才能回来,而沈景冰五点半就回来了,还不用那么着急。
有选择时,就会挑肥拣瘦;没有选择时,选到的就是最好的。好比古代的君王,每天晚上都为挨着哪个妃子睡瞌睡发愁;对于五十年资深老光棍来说,可能觉得只要是女的就爽翻了——人生的抉择,概莫如此。
佛家有种说法,入定。意思是人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忘记世事纷繁的困扰。每天早上,从磁器口装好派件,一身工作服的沈景冰把摩托车头盔黑色面罩拉下来的瞬间,世界便与他隔绝:七点半公路上拥挤的车流、公交车站旁拥挤的等车的人群,仿佛是另外一个维度的景色。心里面只装着送件的路线、小区和写满联系人名字和电话的那张纸。生活如同《喜剧之王》最后,卧底警察达叔给周星驰说的:所有的台词、剧情、场景都在这张茶餐厅的菜单上。
仔细想一下,谁的职业生涯不是如此?
记得大学物理老师讲过,如果你很仔细的话,会发现身旁全是自己时空的坐标——按照有门岗或者货柜收件的单位先发件的原则,首先会路过一所中学。快八点钟到达时,正好是学生上学的时候,校门口熙熙攘攘。孩子们背着书包,成群结队从校门涌入。差不多十二点把件派完的时候,孩子们又下课了,人声鼎沸汹涌而出。每到这时,沈景冰会把摩托停在路旁,小心地避让着孩子们。目光透过头盔黑色的面罩,沈景冰想起自己读书的时候,光着脚,沿着崎岖的山路,每天往返需要两个小时。和这些孩子一样,也有成群结队的伙伴——走过一家院子就喊出来几个,人越来越多。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到学校的时候就是一大群了。如今,这些伙伴到哪里去了呢?那个曾经砍过自己一镰刀的钟娃子,如今也快三十了吧?他在哪里呢?有没有在他人生的某一个什么时刻,想起过自己?人是一把种子,上帝用他那无形之手,把我们随意抛撒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有些落在肥沃的土壤上,有些则跌落贫瘠的山涧。看到眼前的孩子们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嬉闹,想到有一天也会像自己一样长大,然后和伙伴分开,开始各自人生的旅途。有的顺利,有的坎坷。所谓人生两岸,一岸堕落,一岸超越——想起从小到大的同学中,有两个下河游泳淹死、一个女同学死于难产、一个当医生的同学被人杀死、还有两个初中同学坐牢,沈景冰不觉心生感慨。
今天有个快件,早上打了两次电话没人接,派完件后准备带回去。在路边避让放学的孩子时,沈景冰拿出电话,再次打过去,这次这个叫陈珮的收件人终于听电话了,电话那端,是个年轻姑娘。沈景冰说你的快递到了,快来拿。那姑娘说不在家。沈景冰问明天呢?姑娘说明天就出去旅行了,一周以后回来。沈景冰说那啷个办呢?姑娘迟疑了一会,说,我现在在磁器口,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送过来?本来就准备回公司的沈景冰一听,连忙说好,一刻钟以后行不?姑娘说可以,她在磁器口门口等着。沈景冰发燃摩托,朝沙滨路奔去。拿着快递在磁器口门口等了十分钟,一个拿着电话东张西望的姑娘出现在门口。沈景冰拿着包裹迎了上去,问是不是陈珮?姑娘脸上笑开了花,说是的。收了包裹签了字,姑娘很感谢,把手里纸口袋装着的零食抓了一把递给沈景冰。沈景冰也没客气,接过来一看,是红辣椒炒制的,里面包着花生芝麻之类的东西,看上去就很有食欲。尝了一下,麻辣鲜香真特么好吃。沈景冰问姑娘这是什么东西?在哪里买的?姑娘笑了一下,说叫口口脆,并指着磁器口说,里面多的是,然后说再见,就走了。
沈景冰望着姑娘远去的方向,里面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突然想起,自己每天穿过磁器口大门十几次,里面像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觉得有必要抽时间进去看一看。
霍元甲,嘛时候成为津门第一?就在今天——
电影里那个要饭的人是这么说的。沈景冰心想,抽**个时间,中午不是就有空吗?回到公司把上午派件情况登记完就出来,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进磁器口大门。
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卖着各种零食。对于一向好吃的沈景冰来说,简直有点梦幻:烤肉、糯米软膏、五彩斑斓的糖葫芦、竹筒饭、酸辣粉、凉面、——谁特么说重庆没有历史?在沈景冰眼中,这些玲琅满目的食物,不就是祖先最特么真诚的的传承么?想到自己的故乡巫溪,感觉单单一盘烤鱼就可以名垂青史照汗青了。
穿过小巷,进入主街,当街一条黑大汉手持长茅站在那里,不时大喊几声,把沈景冰黑尼玛一大跳。仔细一看,卧槽,扮的张飞,估计脸是用鞋油抹黑的,站在路旁邀请路人进去品尝牛肉。还有好多游客去和张飞合影。沈景冰在得到肯定回答免费品尝后,进到店里尝了几块牙签串着的牛肉。味道也太特么好吃了,和普通牛肉干不同,不仅味道鲜美,还软糯适中,不费牙。比起辣椒做的口口脆,又高出了很多个档次。不过一看价格,也同样销魂,沈景冰知趣地退了出来。这是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对于动不动就下雨,连狗看见太阳都要叫上几声的重庆来说,是难得的好天气。街上闲逛的人那叫一个多,用搞笑英语来形容,叫做“people moutain people sea”。跟着人流往前走,街上各种吃的耍的看的还真让沈景冰有了几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心想这几年在重庆算是白呆了。前面排起长队,不知在卖什么吃的,走近一看,麻花。心想这有什么好吃的呢?现在的商家服务也周到,还有人向游人提供品尝款。不尝不知道,一尝吓一跳,原来麻花还能做成这口感,套用一句广告词“这酥爽”,可惜排队的人太多。旁边还有几家麻花店也在招呼客人,心想就在隔壁不可能味道区别很大吧。店老板也一直在招呼他尝一下,沈景冰掰了一块放进嘴里,说不出有什么差别。一问价格十块钱一斤,来了半斤。看着那些还在执着排队的人群,想起书上说你在大街上就是蹲下来朝一趴口水看上一分钟,不出一会儿,周围就会围一大群人,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吧。
河边方向人实在太球多了,沈景冰掉头朝人少一点的左边走去,看见了一个塑像,文字介绍一看,华子良。沈景冰知道这个人,想起他的经历,为了逃命装疯卖傻还坚持长跑好几年,心里感慨啥时候生活都特么不容易。开始爬梯坎时,遇见一个导游拿着旗子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婆。听导游说,上面这条街刚刚开始开发,基本是那些在校大学生创业搞的。沈景冰觉得有点好奇,走在前面飞快地往两边看了一下,不是什么茶馆就是书吧什么的,或者卖点小饰品,看的人不多。心想这些小孩平时不上学吗?不过还蛮佩服的,心想有空仔细来看看。看见游人脸上悠闲的感觉,沈景冰觉得这才是生活。同时也很好奇,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呢?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摆脱那种莫名的紧张感,也可以像他们一样生活呢?
看看表,快两点了,赶紧往公司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