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沈景冰偶尔还在沙舞厅游荡。
所谓“沙舞”,就是在那里可以借跳舞之名抱着女人乱摸,身体可以肆意摩擦——当然是要收费的。陪舞的女人一曲收费十块。好处是可以不断换人,坏处是消费也并不便宜,最早也是刘三带他去的。
一个月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黑暗中逡巡的沈景冰,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子独自站在舞厅的一个角落。鬼使神差,沈景冰走过去请她跳舞,女人看起来大约三十来岁左右。左手一勾,女子顺势倒在沈景冰怀里。已经熟练的沈景冰手开始摸女人的胸,女人没有拒绝,但不像别的女人一样主动。一曲终了,奇怪的事发生了:沈景冰掏出十块钱递过去,女子居然把他的手打回来,走开了。
好奇心的结果是,整个一下午,沈景冰都把那个女人抱在怀里。不再有粗鲁的动作,那女子也很温顺,一直贴在沈景冰的胸前。抚摸她胸部的时候,沈景冰能感觉到女人心潮起伏的气息。沈景冰的下身,无耻地硬了。女子也不拒绝,看似也在享受纯意识流。舞会结束时间到了,沈景冰说:
“一起吃晚饭嘛?”
女人盯着沈景冰看了一阵,点头同意了。
在街边一个馆子里,沈景冰才看清了女子的样子,一个很漂亮的少妇。两个人点了一个卤菜、一盘泡椒牛肉丝,一个番茄鸡蛋汤和四瓶啤酒。一直很少说话,两个刚认识的人都有点不好意思。末了,女人感觉喝多了的样子,红着脸,很平静地对沈景冰说:
“找个地方把我睡了嘛”
沈景冰没说话,心里激动得“怦怦”乱跳,站起身拉起女人就往外走,不是老板拦着,都忘了付账。
那一晚,那女人几乎穷尽了沈景冰对于女人的全部想象。酒喝多了的少妇,熟练、大胆而且放肆。在宾馆的黑暗中,仿佛听见女人说想报复一下她男人,沈景冰在忘我的冲动之下似乎又没听清楚。整晚俩人几乎没说话,反复叉叉各种叉叉直到天亮。谁说女人关了灯都是一样的?沈景冰突然觉得能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一辈子该有多爽啊。
可惜第二天醒来,女人早已不知去向。
后来每天晚上沈景冰都跑到舞厅等着,从开始到结束,整整一个星期,再也没见过这个女人,沈景冰也再没去过了。
人的未来像什么样子,关键是现在啷个想。那些从未察觉的种子,冷不丁会在突然之间发芽。沈景冰心里的种子,就是千方百计找个女的耍朋友结婚,一劳永逸解决生理心理问题。今天上午,在厕所拉屎时,捡了张报纸,上面一个故事引起了沈景冰的注意:说东莞打工的青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个男工往往同时有两三个女朋友,而且是公开的。沈景冰下班后,特地跑到网吧把这条消息查证了一番,网上更加丰富的图文似乎证明这是真的。
三溪口去过一次之后再没去过,街心花园的感觉相当无趣,舞厅那个女人再也找不到了。后来修车厂老板给为沈景冰介绍了一个也是进城打工的离了婚的女子,见了一面之后竟然也没得了下文。
对于在重庆耍朋友安家的前景,沈景冰觉得完全无望了。
第一份工作的那个摩配厂垮了以后,第一次失业的沈景冰还难过了几天。不过几天之后,他在劳动力市场加入了一支施工队,去往湖北高速路修了一年保坎。才发现千千万万的年轻人像他一样,为了填饱肚子东飘西荡。在这种环境呆久了,大家的互相洗脑的结果是,漂泊,是生活的一部分,没什么大不了。一个地方呆不下去了,换个地方就是。沈景冰心里其实很想留在重庆,喜欢这座城市奔放的气质。喜欢空气里弥漫的火锅味道,虽然很少吃。夜啤酒深夜的划拳声,让人如同置身战场一般。但梁园虽好,似乎不是久恋之家——凭着内心的感觉,沈景冰突然感觉自己到了离开重庆的时候了。
为生存所能做的努力,沈景冰感觉自己似乎都做了,但自己的基本生活需求的满足看来似乎遥遥无期。树挪死,人挪活,沈景冰觉得也许到了不得不换个地方的时候了。迁徙的候鸟为什么会不辞辛劳飞过高耸入云的喀尔巴阡山?非洲角马为什么会奋不顾身闯过鳄鱼密布的卡尔马拉河?不就是为了满足生存的需要么?
“你是嫌工资低了咩?”,第二天沈景冰辞职的时候,老板问。
“我想换个地方,趁年轻多见点世面”,沈景冰回答。
“真的咩?”
老板有点不太相信,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这个勤快老实的年轻人。沈景冰点点头,在那一瞬间,好长时间以来,一直情绪低落的沈景冰心里竟然想笑。因为他突然间想起那本苏联禁书《骑兵军》里讲的故事:波兰骑兵列阵准备攻入德国本土,千军万马凝神定气,空气为之凝固的时刻。士兵们准备好在也许是生命的最后时刻,最后一次为国王欢呼效忠——没想到骑马立在队伍最前面的军官一拔刀:
“弟兄们,为巴伐利亚一千万处女,冲啊”
那一刻,沈景冰觉得就是那些波兰骑兵。
本来想和刘三说一哈,但整整一天都没见到人。刘三被老板安排出去取配件,发现可能回来会很晚,事情办完后就没回公司。快下班时,刘三打电话给老板说明情况,听老板说沈景冰辞职了,刘三大吃一惊,赶忙打汽修厂电话过问原因。沈景冰说家里有事,刘三问家里有啥事,沈景冰支支吾吾种说不出来。
“那晚上出来吃个饭吧?”,电话那端,刘三叹了口气说,“六点,张二狗那里”
狗嫂本来想起刘三就冒火,但为了确认上次沈景冰的话,假装啥子事情都没发生,过来坐了一阵。看清刘三脸上的几条浅红色的抓痕后,满意地走了。
吃饭时,张二狗把那天回来后家里发生的事一说,把刘三和沈景冰笑惨了。
“等哈我们吃完了还要去三溪口”
刘三说着,朝沈景冰眨了眨眼睛。张二狗一听打了个冷噤,连忙回答:
“算球了,你们去,我这一辈子也不去了”
刘三和沈景冰哈哈大笑起来。本来以为一个是秋风秋雨的告别晚宴,被张二狗搞得充满了节日的喜庆。吃饭的时候,刘三问沈景冰辞职的原因,因为张二狗在,所以沈景冰没说。吃完饭后,俩人二麻二麻的走出张二狗的馆子,沿着公路散步,沈景冰才把幼小心灵里的烦恼原原本本给刘三道来。刘三听了,叹了口气,说:
“龙生龙凤生凤,谁叫我们生成这个P样子呢?那你准备到哪去嘛?”
“东莞”
“东莞?”,刘三一听大吃一惊,“去那里干啥子?”
“说那边好耍朋友”
沈景冰连忙把厕所报纸和网上看来的消息告诉了刘三。刘三听了,仰天狂笑,半天停不下来,惹得周围散步的人不住地回头看他们,搞得沈景冰都有点不好意思。笑完了,然后,刘三说:
“你真的是个宝批龙,不就是想耍个朋友咩?现在没得钱没得房子,哪里都不好找婆娘。你以为那边的丈母娘比这边的丈母娘哈一半?”
“那边好像要好点”
沈景冰喃喃地说。刘三听了又笑起来:
“我就是从那边回来的,在东莞待了几年你搞忘了?那边小姐确实多得满街都是,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好耍朋友,还******可以耍几个,你做梦去吧”
“报纸上恁个说的”
“你听球它胡扯,那边现在不好招工,可能是想吸引你这样的傻儿去打工”
“你啷个晓得呢?”,沈景冰有点失落,但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婆娘还在那边啊”
“你们不是离了都嘛?”
“离个锤子,她闹了一阵又想通了,可能觉得我还是可以,说要回来找我。她给我说的,上次把小姐一抓,那边工厂一片一片的垮,没垮的又找不到人上班了”
沈景冰听了心子把把都凉了半截。
“那我啷个办呢?工作也没得了”
刘三叹了口气,说:
“你真是祖坟山有问题,名字也没取好,真的是尼玛个神经病,这种事情先和我商量一下好不?现在你来问我啷个办,我晓得啷个办呢,凉拌”
几句话说得沈景冰无言以对,默默地跟着刘三往前面走了一阵,刘三突然说:
“看在兄弟一场,我帮你一哈。上次有个船厂喊我去上班,在寸滩那边,我没去。我可以推荐你去。那边工资高得多,但是太辛苦了,任务一来,每天焊定额,不管好热好冷刮风下雨落冰雹都得干,去不去嘛?”
沈景冰一听工资高,立刻兴奋起来,耍朋友的事也暂时抛在了脑后,心想再辛苦也得去啊。况且自己也不是偷懒的人。连忙说:
“要得要得”
“那我明天和我那个兄弟伙说一哈”
“谢谢了,谢谢了”,沈景冰连忙说。
“谢个锤子,以后有啥子事情先说一声,不要闷倒整,人生不易啊,兄弟”
以前听见每次听到没得啥子文化的刘三发出人生感慨,沈景冰就想笑。但今天心里却充满感激,还有一丝惭愧:
“为找个婆娘就差点把这么好的兄弟之情弃之不顾,不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