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是上帝的陷井,目的在忽悠动物传宗接代。
女人的身体,对男人来说,是神奇的存在,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是令飞蛾扑火般的吸引。
不知为什么,最近这段时间,身体内部突如其来且不断增强的骚动,给沈景冰带来了无穷的烦恼。有次在网上,看见一个外国人因受不了欲望太旺盛而挥刀自宫,沈景冰就联想到自己,每天起床,一柱擎天。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向外国同道表示理解和默哀。性的觉醒,对男人来说,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什么特么的鸽子、野鸡、丁丁猫,都一股脑的飞出来,且再也招呼不回去了。
今年二十五岁的沈景冰,老家在重庆边远的巫溪农村,家里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过去全靠父母种地、卖菜、在深山采些草药卖钱支撑家庭。二十二岁计算机大专毕业后,就来到重庆打工。对普通人而言,生活的现实,如同迷雾后面隐藏的一面南墙。你以为背后是世外桃源,便一头扎过去,结果往往是,“bang”的一声脑壳撞个包弹回来——好比网上那个你以为是这样,实际上是那样的系列故事一样。大学学心理学的,以为将来可以成为咨询师,西装革履坐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写字楼里,牛笔哄哄为人指点迷津,实际却破衣烂衫流落街头算命;学计算机的,以为随便租个车库、地下室,就能成为库克成为比尔盖茨,结果却蓬头垢面在网吧当网管。
马克吐温说过:现实比虚构更离谱,因为虚构总是建筑在某种逻辑之上,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理论上讲,焊工和计算机专业之间的距离,相当于地球到冥王星,但实际就在隔壁。
沈景冰毕业后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摩配厂当保安兼保洁。
找到工作的那一刻,沈景冰兴高采烈,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公司包吃住。最重要的是,当时他身上还剩一块钱。那一刻,沈景冰觉得,给他这份工作的公司人事部的肥婆,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在降落过程中不幸被体重拉断了翅膀的天使。他从摩配厂保安兼扫地做起,后来又随一家建筑公司在湖北修高速,搬了一年的河沙水泥,再后来又在南坪一家卖场门口穿成圣诞老人拍着手板吆喝了一个月。
人的世界观和经历密不可分。
有钱人家对自己的孩子是个什么期待,沈景冰不得而知。但那些一直为生活所迫的家庭,对孩子的要求,沈景冰却很了解:那就是赶紧长大、自食其力。深知这点的沈景冰,在工作后,像候鸟习惯随季节迁徙一样,也慢慢习惯了随着工作四处漂泊。对家庭的牵挂也可以说是有心无力——上一次回家还是快两年前的春节。平时除了按月给家里寄点钱外,似乎也不能做到更多。更何况家里、自己都没有电话,所以在过去的两年中,几乎和家人失去了联络——和千千万万类似的,为了生存挣扎的人群一起,构成了当今中国的一个奇观。
时间久了,沈景冰也习惯了这种生活状态。网上看到同龄人为找理想的工作烦恼不已时,沈景冰甚至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有一份独特的淡泊和聪明——沈景冰衡量工作好坏的首要标准,就是包吃包住。至于什么工作不重要,因为都是为了填饱肚子;工资高低也无所谓——因为工资再高也高不到哪去,多五百少五百,一租房子一吃饭,多的都赔进去了。两年换了三个工作后,最后来到南坪四公里,在一家叫光明车友的汽修厂先是打杂,因为勤快,慢慢学会了电焊。后来一个焊工跑了,陈老板为了省钱,找劳动局的熟人给沈景冰拿了个初级焊工证。于是沈景冰正式当上了电焊工,负责焊一些费力不讨好的粗加工件,在汽修厂属于低级角色。经过一年之后,他感觉汽修厂生意还算稳定,工资也还可以,感觉自己的生活在短期内不会改变,看起来要稳定下来了——如同枯水期下班途中,在长江边经常看见的那坨黑色的大石头一样。
对了,还是简单描述一下男主的外表:
沈景冰一米七二的个子,乱七八糟的头发,一百二十几斤的体重,偶尔在镜子前顾影自怜时,也会产生一点不错的自我感觉。但如果走在大街上,在别人眼中,全身上下加起来超不过二百块钱的混搭服饰,脚上快要破洞的鸿星尔克,还有手上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油渍,头发上偶尔还夹杂的几坨灰不溜啾的电焊渣子,把他在这个社会中所处的阶层位置,像GPS定位一样暴露无遗——准确到毫米级。
沈景冰每月工资三千,缴纳各种金之后,到手两千五,给家里寄一千五,剩余一千块自己用,每月还要存三百。在重庆这座城市,沈景冰这个年轻人是怎样实现这种中国梦的,给经济学家和银行家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如果需要沈景冰给点提示的话,那就是一个计算机大专毕业生,工作快四年连个二手电脑都舍不得买,甚至还没有手机。好在晚上住在汽修厂里兼职看门,不仅可以自己做饭,水、电、住宿免费,每月还有两百块钱补助。但条件是每晚必须在厂里睡觉。虽然有点不自由,但也让沈景冰的经济压力大幅减轻。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但这种东飘西荡的日子看起来有点轻松,但偶尔会让沈景冰有点迷失。
比如上次陪刘三去超市买生料带,不晓得啥子原因激发了刘三对科学的好奇心,突然问沈景冰,咦,你说收款机啷个会各人算账呢?沈景冰随口说了句里面有个计算程序,才暮然想起自己还懂点计算机。
2
沈景冰对女人最初的感觉来源于第一个女朋友。
她是沈景冰大学同学,叫陈卉。家住渝中区七星岗,那个有雕塑的通远门附近的小区。那是沈景冰最早熟悉的主城区区域。有一学期开学,沈景冰第一次到重庆,问了几百个人,转了几百道车后,站在通远门城墙下面,等陈卉一起回学校读书。第一次看见那些黑黢麻孔的,表现张献忠攻破重庆把重庆人杀得血流成河的雕塑,作为理科生却偏又喜欢文史的沈景冰,心里暗自庆幸没碰上那个乱世。不仅没遭洗白,反而还可以来这里耍朋友。当然当时他也没想到,最后朋友没耍成,自己悲痛得要死的时候,再想起这里,觉得还不如当年就在那里,遭张献忠砍死算球了。
陈卉长得不好看,非常瘦,脸上有点雀斑,但成绩很好,而且家庭条件也不错。也算是人生路上的鬼使神差,因为学校团委组织的一次短篇小说比赛,沈景冰凭着一篇名为《打不得,我是你老汉》的狗屁文章,居然夺得头筹——全套洗漱工具外加一把电动剃须刀。地摊货级的奖品虽然不值一提,却令同样作为理科生中的文艺青年的陈卉,竟然对沈景冰产生了好感——没过一个星期,就主动跑来找沈景冰,到文艺青年聚集的咖啡馆看了《怦然心动》。
说实话,沈景冰看得瞌睡迷兮的,实际上沈景冰只喜欢欧美猛片和周星驰。
沈景冰也说不出来喜欢陈卉啥子,你说是对小说的共同爱好吧,也说不上。陈卉对小说的爱好,只定格在张爱玲上。而沈景冰喜欢苏童、余华和陈忠实。
自从和陈卉好上开始,沈景冰感觉身心开始有所变化:似乎身体的最深处,一种以前一直隐约着的需求,浮了上来——像穿越腾格里沙漠的骆驼客,心里老想喝水那种感觉。对于他俩的评价,同学们暗地里说,是因为两个都困难,干柴烈火,相互取暖。但实际上,“干材烈火”这个词语的烈度,简直被沈景冰和陈卉降了几十个规格,完全是背了个名份——因为确定关系后两年内,俩人最高的成就,就是没人看见时接个吻,互相乱摸一气。除了后一条略带情色的接触外,其余就是手拉手散个步、一起上课、晚自习相互帮忙占座位、吃个冰糕、酸辣粉,幻想个诗与远方什么的。在别的同学眼中,俩人感情好得就跟兄妹一样——很不幸,最后结果也跟兄妹一样。这真是悲剧中的悲剧,比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还惨。沈景冰后来怀疑初恋失败的根源,是那时自己竟然不知道器具该啷个使用。只觉得很神奇,每次一摸到陈卉的身体,就听见底下就“当”的一声就竖起来。然后又被紧身牛仔裤死死压住,真特么难受。在无人的角落接吻拥抱时更不用说了,裤子都快捅破了。最悲哀的是,沈景冰当时完全不知道,小弟弟有事无事就昂首挺胸到底有个什么诉求。
毕业前陈卉甚至还带沈景冰回家见过父母,那是沈景冰第二次来主城区。当时未来的老丈人老丈母一见到沈景冰,差点没当场背过气去——一脸厌恶、失落的表情,毫不掩饰。沈景冰当场觉得心中一冷,气温陡降五十度——感觉作为一个有为的农村青年,梦想和城里姑娘混搭一番,创造一个新世界的愿望基本没戏了。事实也是如此——就在那次勉强和沈景冰吃完饭后,陈卉的老汉客气地说,他们家闺女毕业后会出国的,你应该不可能吧?说完陈卉的老汉还有意无意把沈景冰从头到脚看了下,最后目光定格在沈景冰脚下已经分不清本色、快要穿破的鸿星尔克上。沈景冰的自尊心瞬间碎成渣渣,心想老子的鸿星尔克,再旧好歹也是世界名牌,还是朝鲜国足的赞助商啊。
据说,小学的恋情死于换座位,大学的恋情死于毕业——果然没过多久,俩人就散了。
毕业前不久的一天下午,在学校操场高低杠下面,也是环形塑胶跑道直道的尽头,沈景冰的初恋也到了尽头。沈景冰问陈卉以后啷个办?陈卉眼里含着泪水,低着头,半天没有回答。但没回答就是再清楚不过的回答了,沈景冰心里这点聪明还是有的。继续沉默几分钟之后,沈景冰转身走了。不是想表现自己好有气质,而是不想让陈卉看见,自己生平第一次落下的绝望的泪水。两个年轻人关于地久天长最初最纯的幻念,像风中柳絮一般,在现实的风中各自飘零,从此俩人再没有了联络。但陈卉却给沈景冰留下了关于女人最初的记忆,身体和心理上的。心理上的记忆,就是沈景冰第一次涌起了想和一个女人结婚生活一辈子的愿望,尽管那时也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也第一次体验到感情失落后无限苍凉的心境。身体上的记忆,就是前面说的,一碰到陈卉的身体,就听到下面白痴八痴“当”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