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茹手里的那支录音笔,是你给她的吧?”唐笙说。
冯写意不言语。只靠在房门前一隅阳光落定的区域,看斜下角尘埃飘起。
“我被抬出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看到你站在墙角。把那支录音笔踩住了。”唐笙垂了垂头,缓淡一口气,“写意,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道那里面的内容,几乎害死白卓寒和他妈妈。”
“你问我为什么?”冯写意笑了笑,比六月阳光更暖的脸庞,折射出精致却陌生的弧度。
“阿笙,你对我公平点好么?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像一块翻烂的地一样抬出来。哪个男人可以无动于衷?”
冯写意的话带了点狠意,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及时退去。
唐笙无言以对。
“我只是想让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付出代价而已,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阿笙,你原谅他们是你的事,但你无法强迫我也去原谅他们。”
“写意,我知道你是真的心疼我……”唐笙欲言又止,“可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察呢?”
“因为我觉得,看白老先生教训孙子比打官司有意思。”冯写意碰了碰窗帘上的风铃,斑驳在他脸上淡淡阴影,让唐笙难以自持地打了个冷颤。
“你……”
“哈,我跟你开玩笑的。”冯写意转过身子,靠在晒满温和的阳台栏杆上,慢慢说道:“我父亲生前,跟白老先生有点交情。所以我想给老人家一点面子,门户让他亲手清理就是了。这样的解释你可以接受吧?”
唐笙不是没听说过,当年的钧天集团也算是日化产业里佼佼争上的角色。如果不是冯俊天英年早逝,现在的江山还指不定谁与谁坐割呢。
所以冯俊天与白老太爷有社交关系,本就合情合理。
“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你好像是故意借白家旁系人的手,在给白卓寒使绊子呢?”
冯写意噗嗤一声笑了,笑容弯在他一双好看的眼眸中,笃定又随性。
“阿笙,你能对我公平一点么?”
“对不起。但至少现在……他还是我的丈夫,我的家人,我……”唐笙攥着掌心拉住被角,呼吸一滞,咳嗽连连。
冯写意帮她倒了水,目光尽数作怜惜。
“写意,”唐笙抿了几口温水,抬头望着冯写意:“这件事就算翻页好么?我希望你看在朋友的份上,以后不要再为我针对任何人了。我不喜欢这样。”
“你,不打算告诉白卓寒?”冯写意眯着眼,退回身后相对绅士的距离里。
“嗯。”唐笙点头。
“佳佳是我的好姐妹,又在圣光集团做事。我记得你说你这次回来,也是想用前些年搞金融赚到的钱,来投资相关时尚实业的,我怕卓寒他……”
“怕他因此生了嫌隙,利用圣光的优势地位,处处打压为难我?”冯写意呵呵一声,“哎呀,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怕怕的怎么办?”
唐笙被他逗得差点笑出来:“好了,我说不提就不会提的。何况你大放心,至少现在,他不会再做让我为难的事。”
在这一生之中,唐笙从未有过这样的自信。可又有谁能理解,她对白卓寒的这份自信,是用躺在他怀里吐多少血才换来的?
“不行……”冯写意侧着头,笑眼依旧轻弯,“我还是不放心怎么办?除非你跟他离婚好不好?”
“写意!”
明知道冯写意这话说得戏谑而玩笑,唐笙的心里却还是秉不住认真了起来。
她已经决定了要离开白卓寒,但并不想让冯写意误会,她是为了跟他在一起。
被抛弃的鞋子,大多数是因为不合脚,并不见得是为了橱窗里的另一双吸引。
“你别生气嘛,”冯写意挑了挑英挺的眉头,笑眯眯的神情一直不曾僵退而去。
“那,除非你也告诉我一个不想让白卓寒知道的秘密。咱们互有把柄,才算扯平。”
唐笙只道他是在逗自己开心,刚想抿唇苦笑。突然和风而来的一股花粉,就像长了翅膀的蓝精灵迷住了她的眼帘。
唐笙揉揉眼睛,看着床头花瓶里的那一束蓝鸢尾早樱。黯然垂下了头。
“写意,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请,千万不要让卓寒知道。”
***
文惜烧了四菜一汤,香气几乎要把整个社区的宠物狗都勾引过来了。
唐笙现在还不能下楼,偶尔起身的活动也仅限于床边和阳台。所以吃饭肯定都是要安排在卧室的。
“佳佳,帮我端上去吧。客房那里有个小圆桌子,今天中午咱就在这儿给阿笙过个生日。”文惜快手快脚,干起家伙事儿来甚至比芳姨都要麻利。
“妈,没想到你连阿笙的生日都记得这么清楚呢。”冯佳期故作吃醋地撒娇道,“你说,如果你要是有个亲生女儿的话。是喜欢我这样的,还是阿笙那样的?”
“喜欢你喜欢你,最喜欢你还不行嘛?”文惜宠溺地在女儿脸上捏了一把,拆了围裙冲楼上道:“唉!写意啊,你帮忙把隔壁那个桌子端一下——”
可是话音未落,就看到冯写意匆匆下楼来。侧脸一瞥,神色似乎有点异样。
“怎么了写意?”
“哦,我还是不吃了,公司了有点事。你们,好好陪阿笙……”
“诶?这么大的蛋糕呢,怎么说走就走?”文惜一脸莫名地瞅瞅女儿。
“避嫌呗。”冯佳期则两手一摊:“妈今天要么你也跟我回去吧。我们白总要是真有良心,总该在这么特殊的日子里表示表示才对。咱别在这碍眼了。”
上楼看到唐笙的两眼似乎有点红,鼻翼也是殷殷的。冯佳期凑上去拉住她的手:“怎么了阿笙?你刚才跟我哥……说了什么啊?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没什么,只是随便说点客套的话。那时候我身陷老宅,多亏了你们来救我,都还没有跟他道过谢呢。”唐笙披了保暖又轻便的外套,倚着床坐起来。
冯佳期表示怀疑:“别逗了,你们之间客气个毛线啊。阿笙我跟你说,当时你还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哥真的是难受得——
唉,白卓寒再混蛋,他也是你合法的丈夫啊。可我哥没名没分的,连进去看你一眼都不能够。”
“嘘——”唐笙看到文惜端着桌子进来了,示意姐妹别再口没遮拦了。
自己毕竟是个有夫之妇,让人家当妈得听到自家儿子‘死缠烂打’似的,总觉得画风怪怪的。
“来,阿笙先擦擦手。简单吃点,阿姨也没做什么好菜。”
开席之前,唐笙和冯佳期都注意到文惜每每面对餐饭的第一筷子,都会有点失神。
住在唐笙这里的她,总不可能在人家家里再立一块亡夫牌。但常年的习惯下来,突然要改还是挺别扭的。
唐笙小声对冯佳期说,文姨跟你爸爸的感情真深呢。
“恩,我要是也能找到一个那么知心的爱人就好了。”冯佳期拄着下巴,给唐笙夹了些菜过来。这一声长叹逗得唐笙差点乐出来。
“你才几岁啊,就怕遇不到正确的人了?”
“我是怕我遇到他的时候,他根本就认不出我了……”
冯佳期漂亮,自信,热情又大方。单身些许年岁了,人人都以为她要求高。
但唐笙知道。这样的姑娘,心里往往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唉对了阿笙,我都还没告诉你呢。上周公司可热闹了——”吃饭时,冯佳期才想起来今天本是带着不错的消息,“不过,白卓寒应该跟你说过吧?”
唐笙摇头。
“公司的事,我没问过,他也不会提。”
“就关于pretty-ice宣传新主题的事儿。”冯佳期见唐笙尚且不曾耳闻,顿时情绪高涨了起来,“你想上次在摄影棚,被你出了那么大的风头。白天茹他们怎么可能真的当甩手掌柜啊?当时我就猜,她肯定也带着团队紧锣密鼓地琢磨新创意呢,卯足了劲儿想要夺回自己的专业权。
结果就她那个水平,找的都是不入流的模特。拍了组跟******片似的宣传册,还想拿去压二部的宋总监!哈哈哈,其实我觉得她应该是想模仿CK中性香水那款经典广告,拉美风格,性感到爆。
没想到学了个东施效颦,从内到外散发的都是杀马特气质。
结果那天营销例会的时候,您家白老太爷正好来巡查。当时这一摞香艳的广告纸落在他眼前,气得差点心梗!哈哈哈。”
冯佳期笑得呛到了,文惜嗔怪着给她拿纸巾:“吃饭慢点说。”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冯佳期咽了口果汁顺了又顺,“于是老太爷发飙了。说偌大一个公司,养那么多人浮于事的广告设计师干什么?有大的项目可以交给外面专业的营销公司来做。只保留一些最专业最顶级的人才。剩下的,都滚回一楼当保洁去。
结果白卓寒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提交了组织结构变更通知,直接挂在公司内网上。把两个宣传渠道部并成一处,由原二部宋总监负责,白天茹的人被裁了一大半呢。”
唐笙对那个宋总监有点印象。人高高瘦瘦的,说话很和气。但是在认真工作的时候,却显得十足专注。
“所以我和写意一起做的那个策划案,现在就在宋总监手里吧?”
“恩。”冯佳期点点头,“他说他很欣赏这个风格主题。只不过因为时间仓促,况且你们毕竟也不是专业出身。所以细节待商榷,内容略显单薄了些。
于是前些天我们研发部也跟渠道营销部门一起开了个会,说是提议把整个pretty-ice做成一个四季主题。白卓寒也同意了,一款新品前期投入的太长,如果真能拉成一个系列。也能相应利用余音效应,降低广告成本。”
“所以这段时间,你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加班?是想把pretty-ice做成一个系列?就像以前那个海之恋,樱之恋那种?”
“是啊。整天试料,调香,蒸馏萃取的,新来的几个实习生那脑洞都是酸菜味的。上次有个人居然还提议用一点辣椒剂提升热感,都快调配出老干妈了!那个味道啊,我闻一下都泻肚子。”
“吃饭呢,说什么呢!”文惜虎着脸,将两个大鸡腿分别丢进两个姑娘的碗里。
“哎呀,妈你就别计较了。做我们这行的,闻惯了香水,厕所味都当一种调剂了。就着下饭一样香,是吧阿笙?”
唐笙尴尬地牵了下嘴角,什么都没说。
冯佳期那边继续说道:“结果上礼拜我们部门的老大累出了心肌炎。他也快四十了,这些年钱虽然赚得不少,但也坐了一身的职业病。索性就交了辞呈,现在咱研发部经理的头衔还空着——唉?阿笙,等你康复了再回圣光,说不定这个位置白卓寒还能为你留着呢!”
“呵……我就算了……”唐笙垂下头,本来就不是很灵活的手不小心打掉了筷子,“我以后,也未必会在圣光了。”
冯佳期怔怔地抬起头,趁着文惜下楼去添饭。她凑坐过来咬了咬唐笙的耳朵——
“你真的决定,跟白卓寒离婚了?说实话阿笙,虽然我是偏向我哥的,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心里的男人到底是谁。
你来圣光,不也是为了帮白卓寒——”
“可我不一定真的帮得到他了。”唐笙架起桌上的那一小块肉丸,小心抿在嘴里,“不说这个了佳佳,谈谈我们那个文案策划?怎么样,既然要做成一个四季主题了,有没有定什么时候开拍?”
冯佳期呷了一口汤,:“我听说丹尼李的档期要排到下个月了。宋总监他们做了更专业的修改后,他貌似也很满意。
加上我哥说,七月正是马草长得最肥沃的时节。可能之后就先拍‘盛夏’这一组样片吧?
不过说到这个——”冯佳期就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大腿:
“告诉你啊阿笙,我听说这次公司没有对外招镜女模特,好像是想要让自家员工上。偌大一个圣光,哪个部门还找不出几个网红脸啊是不是?
哈,又亲民又省成本的。我看白卓寒现在可是越来越会过日子了。”
唐笙差点被菜呛到,还记得那次与白卓寒随意聊出了一句‘不行就你来上’。她尴尬地笑了笑:“算了吧?我可没这个本事。”
冯佳期娇嗔她:“姐知道你没这个本事好么!要上也是我上啊?论身材论相貌,嘿嘿,有我在哪轮得到你啊!”
“是是是,你最美了,冯大小姐~”
“我不是开玩笑的哈!本来就是咱亲手研制的香氛,还有谁能比我们更能理解产品诠释的风格,来演绎主题?”冯佳期故意撩了撩长发,对唐笙放了个无耻的眉眼,“不过男模真心不行。就咱公司男人们那个颜值,啧啧,俩字,琐碎!”
听着冯佳期席间的欢声笑语,唐笙心里渐渐沉淀着难以自持的落寞。
这些开心的,不开心的,期待的,烦恼的。分明就是生活中最充实的写照——
这些话,本该是忙碌一天的白卓寒,在回到家里后。一手端着茶,一手扯开拘束的领带。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讲给自己听的。
抱怨中有霸道的痕迹,辛苦里有幸福的希冀。
而自己,是不是可以乖乖地倚在他怀里?多数时候安静聆听,偶尔给出回应的笑意。
可惜,在他们还没有开始学会夫妻该怎样相处之时。婚姻,就真的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
熟悉的引擎声噪响了院子,傍晚的余温暖了窗棱。
冯佳期带着文惜在午饭过后就回去了,唐笙午睡起来后,就靠在床上看了会儿书。太阳下山了才听到芳姨上来说,先生回来了。
白卓寒照例先来卧室看看唐笙,可是一进门就被一股奇特的花香弄皱了眉!
“是有蚊子么?你弄了那么多花露水?”
唐笙无奈地看了眼桌上的花,笑了笑:“抱歉,是蓝尾早樱。这花的AU指数是320,一般只做工业香料。我只是突发奇想,让佳佳买来寻点灵感。”
“这么快就准备工作状态了?看来你听说研发部经理辞职的事了吧。”
白卓寒只是习惯了用这样的口吻对唐笙说话。而这一次,本没有像之前一样讽刺的意思。
可是唐笙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更受伤——
“芳姨,帮我扔出去吧。”她顿了顿眉头,冲门外吩咐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白卓寒按住花瓶:“不用了,你喜欢的话就留着。我……我是认真的,等你康复了,我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来圣光研发部做这个职位。”
唐笙摇摇头:“我刚毕业,做高管难以服众。白氏人多眼杂,我不想惹是生非。”
“有我在,谁敢再挤兑你?”白卓寒失落她眼底波澜不惊的疏离,此时的他就好像捧着一把花花绿绿的小鱼干去诱惑一个曾经对自己千依百顺的猫咪,结果发现人家改吃素了,鸟也不鸟他。
“我听佳佳说了白天茹的事。下一步,你要动白天翼了吧?”
“是。”白卓寒点头,“商场如战场,逆水是常态。今年的市场压力更大,我没有太多的精力跟这帮混蛋窝里斗。阿笙,我以为……即便你,不愿再与我生活在一起。那至少,能回来帮我么?”
“站电梯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研发经理我不做。”
白卓寒心里一痛,烦躁和自责触电一样跳了跳神经。
“你别这样好么?我知道你很有能力,也很有天赋,你……我希望你可以考虑下。”
“白总,你……抬举我了。”唐笙咬着唇垂下头,捡起刚刚没有看完的书。突然随意抬了下头,看到白卓寒还像竹竿一样杵在那——
“你吃饭了么?中午文姨烧了好多。我叫芳姨帮你热一下。”唐笙放下手里的书,挺着身子往外张望。突然又揉了揉脑袋,不好意思地叹了口气:“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晚上会回来,已经让佳佳打包带回去做便当了。
要么,下点面行么?”
白卓寒觉得心里有点堵,这‘忘了’是什么意思?
轻描淡写的就好像在说‘家里的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忘了给它留扇门’一样!
“我不饿。”
“那随你吧。”唐笙捡起书,调了调台灯的光线。
白卓寒悻悻拉开门,准备去换衣洗澡的时候,略有不甘地回过头道:
“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知道,中午文姨帮我过的。哦,对了!冰箱里还有蛋糕呢,冯——”唐笙舌尖一转,“冯佳期给我带过来的。”
白卓寒轻轻哼了一声:“你都是称呼冯佳期为‘佳佳’的好么?!”
“哦,那就冯写意好了。他俩一起来的。”
白卓寒的身影映在墙壁上,看不出脸色。但肩膀颤抖的程度,几乎已经打扰到唐笙专注的视线了。
抬起头,她迎着白卓寒清冷的目光微微笑道:“他没有留下吃饭,只是来看望我一下。不信你问芳姨。
你放心,只要我们一天还是夫妻,我不可能做让你难堪的事。”
“芳姨!”白卓寒厉声对门外吼道:“把蛋糕拿出来!”
芳姨正在楼下拖地板呢,一听这话就心疼了。心想着少爷在外整天忙碌估计饭都来不及按时吃。看把他给饿的,唉!
“来了来了,等下我去取餐盘。”芳姨抱着个大蛋糕颠颠上楼来。
冯佳期怕胖,文姨控血糖,所以偌大一只蛋糕基本还保持原样。只切了个小角,唐笙和芳姨一人吃了点。
蛋糕是纯芝士的,设计清新文艺。
几个巧克力酱刷成的大字还没有被弄坏,寓意是如此之深——
诞辰快乐,破茧重‘笙’。
白卓寒看着就不爽:破什么茧?谁是茧!我么!
唐笙,你要重生到哪里?!
“扔出去。”白卓寒咬着唇,狠狠吐出三个字。
“啊?”芳姨表示,这是生日蛋糕,切碎了吃下了,祝福才能成真。扔出去是不吉利的。
“那你自己吃掉。或者拿出去分给社区的保安。总之不要让我再看到!”
白卓寒咬牙切齿。
芳姨为难地看了唐笙一眼:“这……”
“卓寒,”唐笙合上了书本,稍微挺直了一下腰背,“这是我的生日蛋糕,你可以尊重我一点么?”
“生日蛋糕只能有一个。这个扔了,我给你做!”
说完,白卓寒甩身下楼了。
唐笙看着一脸无辜的芳姨,摆摆手:“辛苦你了,处理掉吧,还有——”
她把目光落在床头的花束上,闭了闭眼睛:“这个也扔掉。”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唐笙有幸身临其境了一番‘韩式乱打秀’。
虽然自己还不方便下楼,但灵魂估计已经飘到白卓寒身边骂了好几个来回儿了!
“芳姨!”唐笙捂着枕头坐起来,“先生是在炸厨房么?”
“抱歉少奶奶,我真的……已经试图阻止过他了。”芳姨叹了口气,弯腰用纸巾擦去拖鞋底下的鸡蛋液。
刚才,她是亲眼看到白卓寒把生鸡蛋放进微波炉的…….
“芳姨,麻烦你今晚辛苦收拾一下。”说话间,白卓寒已经上来了。
芳姨脸上的表情有点视死如归,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说声好。
唐笙木然坐在床上,带着点等待临刑般的大义凛然,眼看着白卓寒把一盘——不知道什么鬼放在她眼前。
精致的刀叉搁在盘子旁边,叮当一声,就像在感叹生不逢时的呜咽。
——劳资可是用来切高大上的牛排和甜点的!
“这是,你做的蛋糕?”唐笙辨认了一会儿,抬起头望望满身面粉的白卓寒。
“嗯,我说它是它就是。”
唐笙拈起叉子,没作多余的评论就戳了一块往嘴里送。
然而白卓寒上前一步就打飞了她的手——
“你是神经病么!这东西能吃么!我告诉你,刚才我看到就连苍蝇都不敢往上面落!”
唐笙轻笑一声:“你给我吃的奇怪东西,也不少吧。”
白卓寒的心又疼了。
前几天他看到芳姨烧养生汤的时候偶然提过,说结婚没多久的时候,有次他在外面喝醉了,回家故意找茬。嫌弃唐笙烧得汤不好,硬逼着她自己把一整锅喝掉。
结果第二天一早,唐笙胃出血挂了一周的盐水,到现在肠胃都不是特别好。
白卓寒扶了扶额角,一脸怨念地看着盘子里的这坨****。他叹了口气,拎着黑乎乎硬邦邦的一角,转身就冲马桶里了。
“算了,我明天买个更好的给你。”
“不用了,明天还去公司吧?早点休息吧。”唐笙拉上被子,翻身躺下去。
身后的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淋浴声,白卓寒的身影在磨砂玻璃墙上若隐若现。
唐笙平静了好久,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不是应该,到隔壁房间去洗澡休息的么!
唐笙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如果是以前,只要闻到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沐浴香氛,就会知道他已经近前来了。
可是今天,直到白卓寒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她才凛然颤抖了一下。
“我吓到你了么?”
唐笙揉着眼睛转过脸,摇头说没有。
“芳姨说今天还没上过药。”白卓寒坐到床边。
此时唐笙是趴卧在床中央的,像只猫。
“没关系,明天文姨过来,会——”
唐笙不太喜欢让白卓寒看自己的伤。
背上嶙峋的疤痕就好像被拖拉机碾过的泥泞,从肩膀到腰窝,没有一处肌肤能用光滑和平整来形容。
拆纱布的那天,医生已经用尽温柔的手法来帮她解脱。可是那一层层棉纱早已跟皮肉长在一起。若要想摘下来,滋味何止酸爽?
她记得那天白卓寒坚持要陪着她,由她在自己怀里昏过去了好几次。
醒来的时候,看到白卓寒的唇已经咬得鲜血淋漓了。
“还是我来吧。”白卓寒像按食材一样把唐笙按到自己腿上,将唐笙的长发从她背上撩到脖颈这里。
“疼么?”拉开衣服,暴露出肌肤的一刹那,唐笙颤抖得有点夸张。
白卓寒停下了动作。
“痒……”
“那我轻点。”
“轻点更痒。”唐笙抬了抬脖颈,“要不算了吧,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不用每天都上药。”
“这个药是我刚从大姐那里拿过来的,是一个老中医给的古法配方。”白卓寒说,“生肌去腐,能淡化疤痕。一般烧伤都会用。”
虽然白卓寒知道,这种偏方什么的大多不过是寻个心理安慰。唐笙伤成这样,想要穿露背晚礼服怕是不能够了。
这种古法中药是干团状的,有点像茶饼。
用法是需要用淡碱水搅拌,糊成膏状抹在患处。在很多条件不足的地方,直接用咀嚼的方法也是可行的。
“白卓寒你吃什么呢!”唐笙吓了一大跳。
“放心,我刚才漱过口了。”轻轻按住唐笙的肩膀,白卓寒凑到她伤痕累累的脊背上,用细嫩的舌尖一点点铺上药渣。
“药有点难闻,忍着点。”他又嚼了一些,又抹上去。
整个过程,就好像一场久违而忘情的亲吻。温柔得就好像要把人整个融化掉。
唐笙的眼睛湿润了,她侧着脸伏在白卓寒的肩膀上,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肩线上。
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痒。
“卓寒,我考虑了一下。等我伤好,也不打算去圣光的研发部了。”
白卓寒顿了顿,轻轻吐掉口中的药渣。
“伤还没好呢,你考虑得太快了。”
“我是认真的。”唐笙穿上了衣服,躺回到床里面。
白卓寒的身影立在墙上,迟疑和无奈皆刻画入里。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是,”唐笙咬住拇指,任由泪水纵横肆意。
“我的孩子是你害死的,我无法原谅你。”
白卓寒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弯腰收拾了地上的药箱,抱着换洗下来的衣物,回到了隔壁房间。
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枚精巧的钻戒,他对着耀眼的切割光芒,暗暗出神。
结婚的时候,一切匆匆敷衍。
就连简单仪式上的交换对戒,都是一条龙婚庆服务帮忙租借的。
他没给过唐笙一枚戒指……
而此时的唐笙,抱着夜色和寒月,泪水像潮汐一样波澜壮阔。
背上还留有白卓寒轻吻过的余温,心却一瞬比一瞬凉。
“是卓寒哥啦!哎呦别闹了,蒙眼猜人的游戏对我来说没意义嘛!你身上的味道跟别人不一样,我一猜就猜的到。”
“阿笙,你的鼻子这么灵,将来是要去做警犬的么?”
“你好讨厌!谁要去当警犬啊!”
只属于你的味道,淡淡茶花混合着一点棉布晒过阳光的芬芳。
可是我……再也闻不到了。
从出院那天,芳姨收拾家不小心打翻一瓶花露水的时候,唐笙就意识到了。
大夫说她这次受伤暂时没有查出后遗症,但是鼻腔骨扫描的时候,发现经嗅神经那里有创伤性裂痕。很有可能是赵宜楠下手的时候,自己某下没能护住,被击打了面庞。
作为一个调香师,她失去了嗅觉。就等同于失去了色彩的画家,失去了嗓音的歌手——
她闻不到文惜差点烧糊的菜,也闻不到白卓寒带来烈性的药,甚至闻不到异味值仅次于臭豆腐的蓝尾早樱!
她再也不能,在事业上帮助白卓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