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1)
残阳西落。
天空被映照的仿若一块晶莹的琥珀,玲珑剔透。浓淡层差的晚霞,在天边如繁花般次第盛开,弥漫于遥远的天幕,恍如流动着一层层旖丽流彩的华幔。
苍茫无际的大草原上,一队看起来疲惫不堪的人马正缓缓前行,“嘚嘚”的马蹄声和马车轱辘所发出的咯吱声在空旷的天地之间显得格外清晰,满载着几分萧瑟之意。这正是前往匈奴充当质子的楼兰二王子安归的车队,经过十几天的长途跋涉,他们距离匈奴的王庭是越来越近了。
夕阳的余晖从马车卷帘的缝隙穿过,将暖暖的浅金色洒落于坐在车内的少女身上。她无精打采地靠在一旁,浅茶色长发因为没有及时打理而显得有些纷乱,犹如湖边垂柳般随意披散着。苍白憔悴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倦意,可精致的眉目间却偏偏漾着一种清水莲开的绝色风华。
安归打量了她几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了她的手腕上,似是漫不经心开了口道,“手上的伤势似乎好点了。”
她连眼皮都没有抬,脸上的表情只是一片茫然。
安归微微笑了笑,就像是一片花瓣飘落在宁静的水面上划开微澜点点,“怎么?还在生我的气吗?那罗,你这个傻丫头,我怎么会舍得真的对你下重手呢?不过是吓吓那个人而已。”
傻丫头——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充满了怜爱宠溺,却听得那罗身上蓦然打了个冷战。她绝对相信,那天伊斯达若是不让步,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挑断自己的手筋。
他最擅长的不就是利用其他人的弱点达到目的吗?
一想到和伊斯达从此相隔千里,再见亦不知是何时,那罗不禁心里一酸,更是对安归多了几分恨意和怨气。但她还是硬生生按捺住了这股怒气,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继续保持着之前的茫然发呆状。
“这样子的你看着还真是让人担心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居然曲起手指暧昧地轻弹了一下她的耳垂。若是换作以前她必定会有小小反抗,但现在她只是身体略微一僵,并没有做出过度的反应。自从那天和伊斯达分离之后,她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无论安归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表现出的始终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像是对以后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希望。
安归见她还是不说话,倒也没有计较,伸手掀起了卷帘,吩咐着行在车旁的骑马男子,“凌,今晚就在这里歇脚吧。赶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
等侍卫们搭完帐篷准备好食物之后,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空中繁星点点,光线似乎有点黯淡,衬得深蓝天幕中的一轮弯月更是皎洁如玉。
那罗像往常一样吃了些东西就回帐篷休息了,夜间和她同帐而眠的是一个叫做绮丝的随行女官。这次安归去匈奴也带了十几位宫里的女官,个个年轻貌美。这个举动自然也招惹了不少非议,有些臣子认为二王子去充当质子居然还不忘享受女色,比起大王子实在是太过份了。
那罗虽然厌恶安归,但对于这些非议却也是并不以为然。她所了解的安归,从来就不是个会沉迷女色的男人。他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用意和目的。
那罗走进帐篷时见到绮丝正半蹲在地上铺毯子,对方抬头冷冷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还捂住嘴咳嗽了几声。绮丝所睡的位置恰好挡住了帐口,这个位置漏风,到了半夜更是冷得要命,最易感染风寒。
“绮丝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那罗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关切之色。
“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了。若不是二王子怕你逃跑让我看紧你,我又何必受这种罪。”绮丝没好气地答道。
“逃跑?”那罗的眼中流露出怯意,嗫嚅着小声道,“这里周围是茫茫草原,听说草原上还有好多吃人的狼呢。别说我根本没动过这个心思,就算是真的逃走了,又能逃到哪里去?姐姐你也知道,晚上我都不敢一个人出帐篷的……”
绮丝想到这几晚这女孩就连要方便都硬拖着她一起去,心里也觉得二王子有些多虑了。这女孩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怯懦的家伙,而且要跑早跑了,还用等到现在快到了匈奴才跑吗?她真不明白那大王子喜欢这女孩什么,居然还那么冲动地追了过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绮丝姐姐,今晚就让我和你换和位置睡吧,若是你真感染了风寒那就麻烦了。你看前几天那个生病的宫女就……”那罗似乎有些畏惧,说了一半就急急收了声。
绮丝心里蓦然一惊,那罗口中的那个宫女离开楼兰后就染了病,前两日更是病情加重。二王子自然是觉得多了个累赘,就没有带那个宫女一起走,任由她在草原中自生自灭了。想到这里,绮丝心里不禁也感到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那罗的提议。
没过多久,那罗见绮丝已放心睡去,嘴角边悄然挽起了一个狡诘的笑容。
她的胆小怯懦,是为了让绮丝低估她的决心,从而放松对她的戒备。而她整日里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无非也是为了要让安归认为她已经放弃希望而已。
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从这里逃离。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前途未卜生死未知,她甚至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后果,但她从来不曾放弃心中尚存的一丝希望。如果她幸运地没有死在草原,如果她能有走出草原的那一天,那么她就一定会朝着长安的方向往前走。不停往前走,直到追上那个人的脚步,直到再见到令她魂牵梦萦的笑容……
是那个人,给了她无限的勇气,和这份无所畏惧的决心。
那罗伸手探入怀中,摸到了藏在那里的一包干粮。那是她每天吃饭时省下的一点面饼,这面饼放上个几十天都不会坏。至于这些面饼吃完之后怎么办,她暂时也还没考虑到这么远。
再次确认绮丝睡着之后,那罗掀起了幔帐的一角,留意到周围没有人后才小心翼翼地钻出了帐篷,很快就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营帐之间有巡逻的侍卫来回走动,此刻他们正朝另一侧走去,正好留出了个空隙给她。趁这个机会,那罗蹑手蹑脚地溜到了拴马的地方。偷了马再离开,这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在这一片茫茫草原里,光靠双脚可不知要走到何时,有匹马代步就会好多了。
那罗悄悄靠近了其中一匹棕色的马,准备上前解开它的缰绳趁着夜色逃走。眼看着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下顺利进行时,她忽然听到从身后传来了一个鬼魅般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声音对那罗来说无异于魔音贯耳,她吓了一大跳,解缰绳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心里又惊又惧,一时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做何反应。
“睡不着出来看风景吗?还是白吃白喝了这么多天不好意思,专门半夜起来喂马做为补偿?”对方的口吻明显带了几分促狭之意。
那罗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心思转动下已然有了主意。再转过身时她又换上了那副茫然的表情,睡眼惺松地望着面前的二王子。
银色月光映照一地清霜,在安归的脸上投下了朦朦胧胧的阴影。唯有他嘴角的那抹笑容,犹如微微绽开在枝头的花苞,幽幽吐露芳姿,美得令人心惊胆战。
“我……我只是有些内急,今晚没有绮丝陪我去那里,所以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她知道这个借口有些牵强,但眼下也实在没有更好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