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之行(3)
“不赏脸是不是?大家说,袁老师不赏脸咱们怎么办?”能搞的销售扯开嗓子问同伴。
“那就罚老师唱支歌给我们听吧!”有人笑嘻嘻地提议。
周围一片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陶洁的脸色越发通红,麦志强眼看她快撑不住了,开始考虑是否需要挺身出来给她挡挡酒。
但出乎他的意料,陶洁却突然端起了桌上的杯子。
“酒我是真不会喝,不过我更不会唱歌。”她凝神瞅了眼杯中的红酒,表情痛苦,但一想到自己如果不喝,这帮人恐怕不肯放过自己,索性长痛不如短痛了!
她一咬牙,一扬脖,就把整杯红酒给灌了下去。
底下一片哗然,“袁老师好酒量啊!”
陶洁把酒杯重重搁在桌子上,她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燃烧了起来。
“来来,袁老师,我敬你一杯,您真是巾帼英雄啊,这是!”三四只酒杯几乎在同一时刻涌到她跟前,人人都被她刚才的“豪举”给震撼了!
陶洁知道自己不能再喝,坚决回绝,“不能再喝了,刚才那杯就算我敬大家的好了,再说明天还有课,喝趴下了可就没人给你跑腿了!”
“没事没事,袁老师如果真的趴下了,就好好睡一觉,我们绝不打扰!”始终站在她身旁的盛军油嘴滑舌地说。
陶洁此时已是面若桃花,娇艳欲滴,水波流转间,竟有种平日不多见的妩媚,麦志强觑在眼里,内心深处没来由地被拨动了一下。
“好了,好了,大家都适可而止吧。”麦志强笑着起身解围,“还看不出来么,小袁老师真不会喝酒,哪是你们的对手啊!”
“嗬!麦总给袁老师出头啊?那行!我们敬袁老师的酒您都替她喝了成不成?”销售们就坡下驴,把矛头转向了麦志强。
陶洁扶着面前的一张椅子背,浑浑噩噩地看大家插科打诨,一言不发,仿佛置身度外一般,脑子里一会儿混沌一会儿清醒,竟然感到一种放肆的痛快。
麦志强迅速瞟了陶洁一眼,看她脸色就知道她八成已经醉了。
“可以。”他不紧不慢地对敬酒者道,“不过只限于已经搁桌上的这几杯,再有谁浑水摸鱼非要敬就不厚道啦!”
他数了数面前的杯子,一共五盏,陶洁来之前,他并没有喝多少,自忖了一下,应该能撑得住,于是吸了口气,一盏盏举起来喝。
每饮完一盏,就会有人带头鼓掌,大约是这边的戏份太精彩了,其他两桌也有不少人跑过来围观。
麦志强做销售的时候,酒量很好,后来有过胃出血后喝起来就明显节制了。他喝酒跟别人不一样,不是一喝脸就红,反而越喝脸越白,精神也越好。
还剩最后一杯时,他的手刚伸过去,那杯盏却被陶洁先一步抢了过去,她微嘟起嘴,含着笑高声对始作俑者的销售道:“我其实不是老师,不过既然你称我一声老师,那老师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此时围观的就愁气氛太寡淡,七嘴八舌替他嚷嚷,“听,当然听。”
那销售眼见陶洁一副不胜酒力的醉状,自然不好意思再欺负她,点头笑道:“好,我听。即便袁老师让我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辞!”
陶洁莞尔一笑,“那倒不必,油锅还得现搭,很麻烦。”
众人大笑,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挺羞涩的小姑娘原来还是内秀。
“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敬了我那么多杯,无论如何,我也得回敬才是!”她扭头忽然对麦志强道:“麦总,这一杯我可拿来做人情了,您没意见吧?”
麦志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能少喝一杯总是好事,当下也笑着点点头。
一杯红酒对销售而言实在是小意思,他二话不说接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几口就灌了下去。
陶洁满意地鼓了鼓掌,此时她的脑袋开始胀疼,她意识到得尽快离开了,否则难保不出洋相。
“时间不早了,我看大家也应该都吃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去结账,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
“哎,袁老师,这样不太……”销售显然没尽兴,还想接着闹。
陶洁回身一摆手,干脆拒绝,“我是辅导员,我说了算,还有,我不姓袁,我姓陶。”
结账很简单,找酒店方面接待的负责人签个字就成了。
签完字,陶洁感到头重脚轻,便没再回包厢,直接摸着墙往电梯间走,准备赶紧回房休息。
她的房间跟贝蒂的在同一楼层上,才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贝蒂脚步匆匆地往电梯这边赶,一边走路,一边还在接电话,眉头紧蹙,显得不胜厌烦。
“……你听我说,我全都安排好了,连最大的项目昨天都跟老板刚刚review完……我知道,只要再等我两天而已,我明天讲完课,后天就能过去,我机票都买好了……
她似乎在跟谁解释着什么,但对方好像对她给出的答复不满意,在短暂的停顿后,她声音忽然扬高,“那你究竟要我怎么样?我也有工作的,我不能丢下三十个学生不管啊……”
贝蒂横眉厉目地站在电梯口,神情十分激动,陶洁经过她身边时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跟她打招呼,但很显然,贝蒂的注意力完全不在电话以外的地方。
陶洁在她身后停留了几秒,又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面颊,最终决定不打扰她,直接擦身过去。
回到房间,她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又撕开免费的绿茶包,冲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晾在桌子上,然后去盥洗室冲了个澡。
才刚把睡衣换上,房门外就有人在轻轻叩门。
她朝门口处望了两眼,不知道会是谁,不过学员多,倒是常有人来找她。她只得又换了件衣服,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麦志强,看见她还能神态自若地走过来开门,脸上立刻露出松一口气的神色,“你没事?”
陶洁挺不好意思,“没什么,我没醉。”
“我刚才见你……咳……”麦志强说了一半没说下去,“你没事就好。”
“谢谢麦总关心。”陶洁笑着道,真诚感激他。
麦志强只是来看看她怎么样了,按说看完就该走人,可脚下却有点挪不开步。
“要进来坐一下吗?”陶洁见他光站着不动,出于礼貌邀请了他一下,不过他如果真进来了,她觉得自己可能会有点紧张,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不那么自然。
幸亏他摆手说了句,“哦,不用。”
却没有立刻就走。
“你刚才,为什么把最后一杯酒抢了?”他半开玩笑地问。
“那不是抢啦!”陶洁抬手搅了下头发,又挤挤鼻梁,做了个很窘的怪脸,“我以前听我爸说,喝酒上脸的人沾便宜,大家看他好像是醉了,自然就不攻击他了,其实他未必就是醉了,反倒是越喝脸越白最不好,看着好像酒量大,其实那样最容易伤胃。我刚才看你就是那样的,脸白得吓人,所以有点担心,觉得你还是不喝为妙。”
麦志强静静地注视着她,陶洁的眼睛不是x光,无法透视到他此刻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眼神跟平时比,有点不太寻常,赶忙又解释道:“你本来就是替我挡酒,万一把你喝趴下了,我罪过可就大了。”
麦志强忽地笑了起来,容颜明朗,他没再说什么,稍稍一颔首道:“不早了,你休息吧。”声音极为低柔。
陶洁轻轻掩上房门,想了想,抬手按下“请勿打扰”的提示灯,才返身走了几步,又赶忙折回去把灯按灭,站在门口眨巴了几下眼睛,自己也闹不清在搞些什么。
她很困,但神经已然处于亢奋状态,看看时间,差不多到跟李耀明约定的通话点了,于是坐在圈手椅里给他打了过去。
李耀明那边的声音有点喧嚣,一问之下才知道他在外面跟王飞、老狼几人聚餐,好像是赵志成要离开北京了,他们几个想好好送送他。
“他为什么要走啊?”陶洁问这话纯粹是出于无聊,她对李耀明的这个前同事几乎没什么印象了。
“不想在北京呆了呗。”李耀明闷闷地回答,听起来不是很高兴,但又没有多聊的意思。
陶洁思忖他一定是顾忌身边那几张没遮拦的嘴,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儿,就草草挂断了。
她没敢告诉李耀明自己喝酒了,生怕他瞎担心。
通完电话,陶洁慢慢喝着已经温凉的茶水,心里不免有丝得意,李耀明居然没听出自己喝过酒了,也许她没醉,否则意识怎么会如此清晰。真的是酒量好也不一定,以前又没有试过。
疲倦感渐渐上来,陶洁喝完最后一口水,打算再去趟盥洗室就上床睡觉。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李耀明其实也已经喝酒喝得满面通红,但这绝非是痛快的发泄,更多的是对前途的迷惘和恐慌。
赵志成饮干杯中最后一滴酒,对哥们儿把杯底一罩,“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了!”
王飞清了清嗓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你真的决定了?”
“嗯,决定了。”赵志成重重点了点头,“其实这个念头在我心里成形很久了,我在这儿工作了整整五年。五年了,可依旧找不到归属感。”
赵志成的嗓音里透露出一丝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沧桑,“如今我终于明白了——北京再好,但是它不属于我。所以,我得感谢公司的这次裁员计划,给了我最终下定决心的机会。”
他是在新一轮的裁员风波中收到公司的辞退信的,并拿到了一笔还算不薄的解约金。
“这笔钱,如果我回老家去批块地基,足够盖栋两层楼房了。”赵志成笑呵呵地夹了块肉往嘴里塞。
但是在座的没人附和着跟他一起笑,人人都觉得心情沉重,为自己的将来。
一股飘渺的忧郁笼罩在他们的头顶上方。
散席后,李耀明跟老狼没有立即分开,他们重新找了一处大排档坐了下来,谁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只是单纯觉得不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分开。
老狼又要了一碗排骨面,埋着头稀里呼噜地大嚼,李耀明在旁边道:“操!你怎么跟猪似的,刚才那么多大鱼大肉都没喂饱你?”
老狼头也不抬,“刚才没心情吃。你看我今天晚上才动过几筷子。”
“现在你就有心情了?”李耀明横了他一眼,悠悠点燃一支烟。
“嗯!”老狼发狠似的点头,拿筷子的柄戳戳他,“咱们那事儿吧,得加紧,你说呢?”
李耀明猛抽一口烟,过了半晌才问:“你钱够吗?要不要再等等,开公司没钱怎么搞。”
“我不想再等了,人还能给尿憋死?就是借,我也得把它借出来!”
吃完面,老狼抹抹嘴又道:“我手上有五六万,可以全拿出来。”
李耀明瞥了他一眼,“顾佳肯?”
“她有什么不肯的,她还巴不得呢!等公司正式成立了,她立马过来,当个行政经理或者营销经理什么的,反正是不能在银行干了,天天给人当保姆使唤,拿的钱连主任的零头都及不上,太他妈没人性了!”老狼说得唾沫四溅,顿一下,忽又道:“对了,陶洁那边没问题吧?”
李耀明没有立即回答,他把一根烟抽成短短一截烟蒂后,将它摁灭在盛辣酱的小碟子里。
“应该没问题吧。”他淡淡地说。
“那就好。”老狼爽快地一拍桌子,终于摆脱了今晚的沮丧,重新振作起来。
因为喝了点酒,这一觉睡下去极为黑甜,醒来时,陶洁感觉自己不过睡了十几分钟而已,一看床柜上的提示钟,竟然已是早上六点了。
上午的时光依旧过得很顺利,临近十一点,麦志强把各个小组的项目完成情况做了一番评点,他的课程就算全部结束了,下午和明后两天分别是贝蒂跟另一位咨询师的专场。
乘着学员给课程打分的时间,陶洁跟站在身旁的麦志强聊了几句。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北京,麦志强说明天一早。
“真幸福,你终于可以解脱了。”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一想到接下来还有两天时间要耗在这间早就看腻歪了的酒店,她就觉得无聊得要命。
“你不喜欢这份工作?”麦志强看着她问。
陶洁撇了撇嘴,“你看我天天转得象只陀螺就知道啦!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工作吧。”
这几天相处下来,令她跟麦志强熟悉了不少,麦志强不象贝蒂那样苛刻,说话也永远和和气气的,而且处处都很照顾她,很容易让人忘记他是总监级别的人物,陶洁不免放松了弦,说话也随意了不少,甚至私底下暗想,如果自己的老板是麦志强该多好,如果真的能换,就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也不会象现在这样有如此多的怨言。
不过想归想,她的胆子还没有大到真的去跟麦志强开这个口,BR的人事管理制度比较复杂,调岗位这种事可以说麻烦重重,要看岗位有没有空缺,要看对方老板的意思,还要兼顾自己老板的感受;更重要的是,陶洁是个识趣自律的人,她宁愿自己吃点儿亏,也不愿意让人觉得她是个为了沾便宜不惜利用一切手段的人,因此别人对她越好,她就越不想辜负对方,也越开不了让对方帮忙的口。
麦志强笑笑没有接她的茬,转而问:“今天晚上有聚餐吗?”
“没有!”陶洁很干脆的回答,“贝蒂说培训费用可能会超支,让我想办法节省一些,再说,”她歪头偷偷对麦志强做了个鬼脸,嘟哝了一句,“我可不想再被人灌醉了。”
麦志强抿嘴乐了,“你酒量挺好的,不至于。”
他喜欢看她偶尔流露出来的淘气模样,象只会变脸的猫,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本来面目,很多职业女性在职场中历练得越来越专业,思维敏捷、言语得体、处事干练,但与此同时也丧失乐不少作为女性应有的可爱之处,与她们打起交道来,往往容易让人忽略她们的性别。
陆续有人把评估表交上来,陶洁快捷地扫上两眼,欣喜地对麦志强道:“你的分数很高呀!搞不好这个季度还能评个卓越奖什么的。”
麦志强笑着道:“评上了不稀奇,评不上才出人意料呢!”
陶洁挑挑眉,心想这人可真自负,不过讲师的分数直接关系到整体培训的评估成绩,无论如何都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麦志强看了看表,“我再讲几句就结束了。”他迟疑着扫了陶洁一眼,“你晚上有空吗?”
“不知道呀,得看贝蒂安排。”她抬起头来,“你有事?”
“哦,没什么……随便问问。”他其实是想请她单独吃饭,但又觉得有点突兀,想想还是作罢。
中午有短暂的小憩,学员们不愿意呆在乏味的教室里,纷纷走出酒店在附近闲逛,陶洁乘这时间把贝蒂讲课所需的各项物品检点了一番,发现有个翻页器坏了,贝蒂讲课少不了这个,幸好她还带着备用的,搁在自己房间里了,于是赶紧上楼去取。
正开着箱子寻找,一阵急促的擂门声把她唬了一跳。她走到门边,没马上开门,谨慎地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贝蒂。”果然是老板的声音。
陶洁赶紧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面色惨败,泫然欲泣的贝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