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出正要抬脚,远远看到一个挺熟悉的人影,她吓了一跳,随即若无其事地打招呼道,“唐三,你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唐三。
唐三站在两人面前,手紧紧地按住腰侧的长剑,白皙秀美的手指,骨结清秀,青筋凸出。
柳叶般缤纷花开的眼睛,恰如秋风过境,肃杀一片。
他有杀气。
云出心中一沉,往后面退了退,很自然地退到了南司月的身侧。
唐三要杀她?
虽然之前就有这个觉悟,可是真的面临这个状况,云出还是觉得难过——不是害怕,是很难过,难过得胸口发堵,喘不过气来。
“打搅殿下了,还请殿下回避一下。”唐三倒也坦然,径直走过去,向南司月拱手道,“事后,唐三自会向殿下请罪。”
“青宫唐门?”南司月并没有躲开的意思,信口问。
“是。”唐三回答得颇为恭敬。
“之闲的事情,早已与南王府无关。”南司月沉吟片刻,淡淡道:“夜嘉想和之闲开玩笑,本王不会过问,但是,这个人与之闲并无关系,何必要下杀手?”
唐三身上凛冽的杀气,南司月不可能无所感觉。
云出当时就感动得要流宽面条泪了。
没想到只见过两面、冰冷高傲的南司月会维护她,而面前那个,与她‘同床共枕’了几个晚上的家伙,却如此绝情地要杀她灭口!
这样的唐三,真的很陌生。
依旧俊美绝伦,却与那个嘻嘻哈哈、任打任捏的唐三判若两人。他全身散发着她不熟悉的气场,像冰晶,漂浮在他的周围。
与此同时,唐三也在看她。
准确地说,是审视她。艳艳的目光,刺一样扎到了她的眼里。
被唐三那冰冷的眸子一扫,云出又喘不过气来了。
“那是陛下的命令。”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还请殿下不要插手。”
“如果本王一定要插手呢?”南司月的神色还是淡淡,声音却忽而沉了,如有实质,让身边的云出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殿下别忘记了与陛下的约法三章:陛下特许殿下游离在国法之外、并保护殿下的一切亲眷不受王朝他人指挥或者加害。除此之外,王朝的任何事,殿下都不能过问,亦不可越矩。”唐三平静地提醒道。
南司月沉默了。
这确实是他与夜嘉的君子之约。
明和暗的两个天下,只能平行共存,永远不能互相干涉。
“还请殿下回避。”唐三再次请道。
云出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不甚明了,却也知道大限将至。
她下意识地扯住南司月的袖子,紧张地看着发梢飞扬、面色冰冷的唐三。
看着看着,手中的力道不免越来越大。南司月只感到身侧的人无助地拉着他,呼吸微弱而急促,像一只被猎狗追得无处可逃的小兔。
她正依着他。他却要把她丢到另一个人的剑下了。
这个认知,让南司月心口一紧,几乎没经过思考,他已经缓缓地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她是本王的妻子呢?”
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人都是一怔,包括南司月本人。
可是惊愕过后,他从容地转向云出的方向,平平淡淡地问,“你愿意嫁给本王吗?”
云出张着嘴巴,呆呆地望着他,根本忘记了如何回答。
唐三更是震惊万分,站在原地,看看南司月,又看看云出。
云出也在同时看向他。
此时此刻,在他们对望的那一刻,唐三又变成了唐三。
变成了那个说话没正经,眼里含笑,又优雅又痞气的唐三。
他的眼神好像有很多话要讲,又好像什么话都没有。迷茫的,困惑的,忧伤的,决绝的。
相比之下,云出的情绪就明了许多。
她只犹疑了片刻,然后似下定决心般,重重地点了点头,肯定道,“愿意!”
不愿意就得死,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而且,她就要在唐三面前把自己嫁出去!
那个混蛋,那个混蛋,那个混蛋!
她在心里骂着他,却不去深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气愤?
南司月脸上并无多少喜悦的表情,也并不慎重。好像他刚才的问题无非是‘今晚你要留下来住吗?’或者“一起吃个饭吧”,那种简单的层次。
“现在,她已经是本王的妻子了,还请唐宫主回去转告夜嘉一声。成亲的日子,便是五日之后,陛下若是有空,可以来观礼。”
这个突然的变故让唐三有点恍然。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恭喜南王殿下了。”
然后,他看了眼云出。
云出别过脸去,南司月也在此刻突然抽出被云出捏住的袖子,紧接着,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还是凉凉的,冰块一样。可是云出很安心。
她反握住他。
唐三垂下眼睫,表情很奇怪,似怅然,又似得意。
“唐三告辞。五日后必会送上大礼。”
他离开的时候,手心已满是汗水,心里却重重地松了口气。
庆幸且失落。
云出望着他笔挺又风骚的背影,突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唐三如果真的要杀她,何必要在南司月的面前动手?
他完全可以等她先离开王府再动手。但凡一个上位者,都不会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放肆,挑战自己的权威。
这个道理,连她云出都懂,唐三那么冰雪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
或者说,他早已料到了事态的发展……
云出漫漫地想着,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耳边却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
“既已说出口,这场婚事便不是儿戏,你准备一下吧。”
手已经被松开,南司月转身走远。
云出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个儿嫁了出去。
关于她的身份背景,许多人都很好奇,可又没有人敢去质问南司月。云出自己则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一时间,关于新王妃的谣言铺天盖地。
在这所有人中,最最吃惊的人,莫过于南之闲。
他知道大哥一向是冷清冷意的,从小到大,根本没有为女人动过心,这次奇了怪了,突然宣布要成亲,而成亲的对象,不仅来历不明,而且横看竖看,都像之前伺候过他两天的、那个已经失踪的小厮。
在成亲前,云出就以“准王妃”的身份,在王府里住下来了。
只是这次住下的待遇,实在非比寻常:三进三出的独门院子,丫鬟配了七八个,教礼仪的嬷嬷也有三四个,门外的守卫、做粗活的小厮们,少说也有十来个。
云出则四仰八叉地坐在太师椅里,脚跷在桌面上,嘴里含着一块糕点,吧唧吧唧地咀嚼着。
一旁照料她的嬷嬷大摇其头,不明白一向英明神武的王爷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小丫头?
其实这个问题,南司月也想不通。
毋庸置疑,他对云出是有好感的,但这好感却不足以让他做出一生的承诺,那一日只是被唐三的态度所激,加上对夜嘉的反感,意气之下,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是他南司月说过的话,从来是算数的。
五日后的大婚,依言照行。
王府并没有做多少准备,甚至没有邀请太多人,只是在门前屋后简单地扎了几束红色的丝绸,又派人给云出做了几身新衣裳,备了一些妆奁首饰。
云出也混不在意,本来答应求婚,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从小到大,她就没指望过什么才子佳人、惊天动地的爱情,只觉得嫁人和嫁祸人是差不多的行为,她并不讨厌南司月,而且……王府肯定是超级有钱的。
这次,她真正发达了!
如此悠哉游哉,忽悠悠过了四日。
到了第五日,王府才真正开始准备起来。云出三更天的时候便被嬷嬷摇醒,然后便是穿嫁衣啊,梳头发啊,洗脸画眉啊……云出被她们推来搡去、摇摇晃晃,根本就是受刑。
待一切都准备停当,天还没亮。
离吉时还早呢。
云出本打算着睡一个回笼觉,又怕弄乱了妆容,回头又被这些人折腾一番,只得强打着精神,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惜没有坚持多久,她的头又垂了下来,一点一点的,钓鱼般打起了瞌睡。
晨曦就这样闯了进来,橘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睡意憨沉的脸上,渡出一层金色透明的小绒毛,少女的清香纯净,随着呼吸浅浅吐出。
一个人影踱到了窗外,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低下头,凑到她跟前,细细地打量了许久,然后自语了一句,“没想到南司月喜欢小女孩。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