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寒冷,虽有几许阳光却无法使白雪融化。梅花的淡香,在这个时候也让人不再安宁。他急步匆匆,白雪衬着白衣,刺目无比,在雪地中踏下一个又一个脚印。眨眼之间,挺拔的身影消失不见。
金雀宫中,气氛无比窒闷。
太监宫女闭口不言,愁眉苦脸。
公孙晴明一路奔进殿去,夏儿瞧见来人,轻声喊道,“公孙公子!”
“夏儿!你家主子怎么样了?”公孙晴明张望向寝殿,殷切问道。他一向调侃不羁的俊容也僵了笑容,只剩下担心。按照明珠的性子,她撇下那么多是是非非,重新下定决心。恐怕多半是孩子的原因。
但是如今,孩子怎么就突然没了。
她那么爱这个孩子,一定承受不住打击。
夏儿眼眶微红,酸涩地说道,“主子醒来后,一直喊着要孩子。后来就谁也不理,也不吃东西。”她说着说着,哽咽地哭泣起来,“昨日睡下的时候还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怎么一下子就……”
“突然就腹痛了?”公孙晴明又是问道,“没有任何症状?是不是哪里磕碰了?”
“没有!”夏儿摇摇头,拿出巾帕擦拭眼泪。
公孙晴明感到有些蹊跷,那份不妙感觉渐渐凝聚。眼底蹿过一道精光,他不动声色,“你不要哭了,你家主子现在正需要你。”
“我知道!”夏儿咽下眼泪,不许自己再哭。
公孙晴明眉宇一凛,这才走进寝殿。
诺大的寝殿内,宫女太监们全都退下了。
风战修坐在床沿,端着一碗汤药正在哄劝。汤匙凑到了她的嘴边,蹙起的剑眉掩不住那份忧虑,“明珠,你要乖乖喝药。来,喝一口。好不好?”
明珠死气沉沉地平躺在凤塌上,闭着眼睛紧抿唇瓣,一句话也不说,任他劝说就是不理不睬无动于衷。小脸苍白虚弱,黑发帖服着脸颊,眼角尚有未干涸的泪水,眼睑是深深的阴影,看上去让人心疼不已。
“你不喝怎么行?身体重要!”风战修无奈地将汤匙放入碗中,沉声说道。
许是烦了,明珠索性侧头回避。
“孩子没了,以后还可以怀!”风战修闷闷地说出这一句话,端着碗的手微颤。
明珠神情忽然难过,眼泪又流淌而下,无声无息。
她一哭,风战修只感觉心疼像是被人捏在手中,望着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沉默半晌,只能伸手替她拭去泪水,手指被她的泪水灼痛。
公孙晴明静默地瞧着这一幕,只是转身又退出殿去,不想打扰他们两人。他急步出了寝殿,走到夏儿身边询问了几句。忽然听到什么,不自觉地握紧了玉扇。他不再犹豫,闪身出了金雀宫,朝着某处赶去。
※※※
乾宁宫却是异样安宁,王后小产,太后娘娘则是全然事不关己的态度。
而此刻,大殿内慕容飞雪正与宫女翠儿在对弈下棋。棋下一半,正到关键之处,却有小太监奔进殿来,恭敬回禀,“太后娘娘,公孙公子求见!”
“来得真快!”慕容飞雪轻笑了一声,执手下了一子,这才不急不徐地说道,“让他进来吧!”
“喳!”
翠儿立刻起身,退到一边。
公孙晴明一阙白衣,上好缎面的黑靴沾染了白雪微湿。恐怕是赶得匆忙,额头落下几缕碎发,他停下脚步,双手作揖道,“太后娘娘千岁!”
“晴明啊,你可真是神出鬼没,一下子走了,一下子又来了。这回儿又是什么时候进宫的?”慕容飞雪笑着望向他,神态自若,“来!坐吧,今日该有空了吧?陪哀家把这盘棋给下完?”
“在下遵命!”公孙晴明果然上前,撩起衣袍而坐。
他只扫过棋盘,默然一瞥,食指以及中指夹起棋子下得轻巧。
宫女立刻沏茶端来。
慕容飞雪心情似乎不错,颇为用心地下着棋。相反,公孙晴明却有些心不在焉。虽是如此,可偏又下得子子猛烈,竟然将一盘死棋给下活了。慕容飞雪望着扭转了乾坤的棋局,赞叹道,“死棋都被你给救活了!”
“太后娘娘!”公孙晴明抬头凝望于她,眼眸一紧,“王后小产了。”
“王后不幸小产,皇宫上下全都传遍了,哀家自然知道。”慕容飞雪应声道。
公孙晴明玉扇一展,话中有话,“太后娘娘料事如神,连太医都算准了时间。在下真是佩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飞雪倒也不生气,气定神闲。
“在下的意思,太后难道不明白吗。若是这事让陛下知道了……”
“哀家如今已经一心向佛,不问世事。这乾宁宫啊,哀家都三步不出,外边儿的事别摊在哀家身上。”慕容飞雪散漫说道。
公孙晴明扬起唇角,轻笑着说道,“可是事情实在太过凑巧。”
“这棋啊,哀家不下了。”慕容飞雪伸手将棋局搅乱,这举动显然是下了逐客令。凤眸扫过他锐利的双眼,轻声说道,“哀家可不怕,你要说便去说,哀家不拦你。不过,哀家可要提醒你一句。”
“在下洗耳恭听!”公孙晴明幽幽说道。
“哀家向来赏识你,你清楚明白。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多管闲事。”慕容飞雪撂下这番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她又是放下茶杯,细微的放置声却犹如雷鸣一记,猛地惊醒于公孙晴明心中。
公孙晴明不动声色地起身,收了玉扇作揖,“在下承蒙太后赏识。”
他朝后退去,径自出了乾宁宫。
慕容飞雪不望一眼,心情比先前还要愉悦几分,开怀地说道,“翠儿,来,陪哀家再下一盘棋!”
“是!太后!”
前脚出了乾宁宫,公孙晴明不安的心渐渐扩张。他望着前方,漫无目的地走着,暗暗思索着一切。为什么慕容飞雪这么淡定,她分明好象还知道些什么。可是,可是又没有可能!他突得停下脚步,凝眸一沉。
所有的原因都只有一个——风战修知道明珠会小产!
这可怕的念头,让他不心颤。
公孙晴明回神望向金雀宫的方向,只怕明珠爱错了人。
※※※
从良宜殿奔出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陛下万岁!”一路上,太监宫女们纷纷扶身跪安。
小玄熠望着风战修紧握着自己的大手,抬起小脑袋乖乖地喊了一声,“皇叔。”
由于良宜殿内只有德公公,而良宜殿外又有侍卫严加把守,所以德公公并不知道王后小产了。当然,就算他知道了。小玄熠还是个孩子,也不会明白什么。
风战修缓下步伐,低头望着他。
小玄熠眨着大眼睛,十分天真可爱。
风战修在他面前半蹲而下,握着他的小手,望着他稚嫩的小脸。眼底深邃一片,声音低沉沙哑,“姑姑生病了,但是她不肯喝药也不肯吃饭。她这么喜欢玄熠,玄熠去陪陪她让她喝药吃饭。知道了吗。”
“姑姑生病了吗?”小玄熠瘪着小嘴,不安地问道。
“恩!”
小玄熠点点头,“姑姑真不听话,我生病的时候,都有乖乖喝药乖乖吃饭。”
“那你让姑姑喝药吃饭好吗?”风战修沉声说道,语气怅然。
小玄熠拍了拍胸脯,小大人似地说道,“没问题,我一定会让姑姑喝药吃饭。不过……”他一双大眼睛绽放出光芒,满是期待,“皇叔,那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只要你能让姑姑喝药吃饭,本王什么都答应你。”风战修一口答应。
“皇叔,你能对着玄熠笑一笑吗?”小玄熠站在他面前,嘟哝着嘴说道。
风战修听到这话,整个人忽然一怔,没了反应。等到他回神,却见小玄熠还期许地望着自己。他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苦涩笑容。此刻若有一面镜子放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发现他的笑没有丝毫笑意。
“皇叔。”小玄熠张开双手抱住了他,敏感而又聪明的孩子感觉到了风战修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伤感,安抚道,“姑姑不乖,你不要生气。”
他小小的拥抱却让风战修感到一阵温暖,他闭上了眼睛,迟疑地伸手回抱住他。
“皇叔,我们走吧。”
两人手牵手,朝着金雀宫走去。
“姑姑!”小玄熠活泼的身影奔进寝殿,清亮的童声打破了死寂。
而他后边,风战修只身追随,俊容凝重阴霾,似有一丝希望的光芒从眼底迸发。他望向寝殿的凤塌,她侧身躺着,背对于他。风战修从夏儿手中接过汤碗,这才走向了床塌,静静地站在一旁。
“姑姑!姑姑!”小玄熠爬上了凤塌,望着她喊道。
明珠这一声声的稚气呼喊,终于睁开了眼睛。瞧见小玄熠一张可爱小脸,她想要笑却笑不出来,立刻又想到了自己未出生就失去的孩子。忽然就模糊了视线,泪水也漫溢出眼眶,硬是隐忍着不让泪掉落。
“姑姑,你生病了吗?是不是很难受?”小玄熠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似模似样地说道。
明珠早已经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摇了摇头。
“姑姑不乖,生病了不喝药。这样怎么会好呢。”小玄熠摸摸她的脸,稚气地说道,“姑姑要喝药,这样玄熠才喜欢你。好不好。”
一个孩子的央求,他的眼睛那么天真那么纯善,让她怎么忍心拒绝。
明珠愣愣地望着他,终于点了点头。
“太好了,姑姑答应喝药了!”小玄熠拍了拍手。
明珠作势要起身,风战修立刻将她扶起。他坐在床沿,盛了一汤匙凑到她嘴边。小玄熠立刻吹了吹热气,小声说道,“姑姑,不烫了,可以喝了。我替姑姑捏鼻子,一点也不苦,一定要喝完噢。”
明珠颤了手,直接接过碗,低头去喝。
只是低头的刹那,一滴泪水落进了汤碗中,喝了下去,吞回肚子里。
一碗药一口气喝完,小玄熠机灵地爬下了床,“姑姑,我来拿。”
小玄熠的笑容,让明珠感觉身体和心灵的疼痛似乎都缓减了。她将碗递给他,小家伙双手接过,啪嗒啪嗒跑向殿外。
风战修迟疑地伸出手,握住了明珠的手,“本王打算将玄熠收为子嗣。”
明珠凝望他温柔的俊容,微怔半晌。
终于,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风战修见她笑了,这才松了口气。
“姑姑!”小玄熠奔回两人身边,小家伙睁着大眼睛,一脸认真地喊道,“喝完药,你该吃饭咯!不吃饭的话,就不会好快快!生病了就该乖乖地听话,不然的话,我和皇叔都不喜欢你了!”
明珠望着可爱的小玄熠,轻声说道,“玄熠,姑姑错了,姑姑以后再也不会了。”
孩子没了,她又能去怪谁。
小玄熠高兴地点点头,朝风战修比了个“搞定”的眼神。
“姑姑,药是不是很苦?”他机灵地望向四周,突然瞧见一旁桌子上放着的蜜饯盒,好奇地朝着蜜饯盒走去。脚尖微微踮起,一双小手捧起蜜饯盒笑眯眯地说道,“姑姑,喝药很苦,吃点甜的就不苦了!”
风战修心里一惊,急忙喊道,“来人!”
立刻有宫女奔进寝殿,“陛下!”
“将这蜜饯拿走!”风战修凝声吩咐,太过急切的语气让人感觉有一丝反常,“王后身体不适,以后吃的东西都要听从太医的话!”
“是!”宫女应了一声,走到玄熠面前取走了蜜饯盒盒。
小玄熠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东西被人拿走,倒也没有奇怪。他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到风战修以及明珠面前,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移,狐疑不已,“姑姑生病了,皇叔好担心。皇叔是不是喜欢姑姑?”
明珠被他的话语搞得好笑,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风战修倒是处之泰然,沉声反问,“她是本王的王后,你说本王喜不喜欢她。”
“喜欢!”小玄熠想也不想,笑着回答。
宫女端着蜜饯盒出了寝殿,迎面走来白衣翩翩的公孙晴明。
宫女急忙停步扶身,轻声问安,“公孙公子!”
公孙晴明笑着点头额首,却是敏锐地嗅到空气里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酸甜味。他的目光瞥向宫女手中的蜜饯盒,徐徐问道,“在下冒昧,这盒子里是什么?”
“回公子的话,这是盒子都是些蜜饯。”宫女如实回道。
公孙晴明英挺的眉宇一凛,“可否让在下看上一看?”
宫女果然打开了蜜饯盒,精致的木盒子内,全是山查制成的蜜饯果实,看上去十分诱人。宫女随口说道,“这些都是王后娘娘怀有身孕的时候,陛下特意命人送来的。王后娘娘有些害喜,所以喜爱吃这些酸的。”
“这是陛下命人送给王后娘娘的?”公孙晴明骤然阴霾,再次询问。
“是!”
公孙晴明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事了。”
“奴婢告退!”
夏儿端着热气腾腾地清粥奔入殿院,瞧见公孙晴明僵在原地,有些狐疑。她走到他身边,开口喊道,“公孙公子?”
耳边响起呼喊声,公孙晴明瞬间回了神。他扭头望向来人,原来是夏儿。
“公孙公子,您怎么了?”
“夏儿,你家主子最近都吃了些什么?”公孙晴明凝声问道,手中的玉扇猛地紧握。
夏儿清楚察觉到他异样的变化,却还是思索着回答,“主子每日的膳食都是由御膳房的御厨精心调理搭配,陛下每天都会和主子一起用膳。娘娘胃口不好,陛下就命人从很远的地方运来了花蟹,娘娘很喜欢喝蟹汤。”
“花蟹?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晚膳。”夏儿担心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公孙晴明摇摇头,那抹笑容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福是祸,“没事。你快些将清粥端进去,凉了不好。还有,替在下转告一声陛下,在下于御花园静候。”
“是!”
夏儿已经明白其中定有蹊跷,她并不追问却已打算暗中尾随。
※※※
御花园中的地面,还积有薄薄的冰霜,脚踩在雪地上虽然没有嘎吱嘎吱的声响,可是脚底总有丝丝凉意,似乎能渗透鞋底从脚底一路涌上心头,将人冻僵。
四周都是梅花,那点点红梅的花海,美得冷傲,不畏于寒。
寒冷的冬天,公孙晴明却依旧执着玉扇慢摇。
身后响起沉沉脚步声,公孙晴明并没有转身,只是沉声说道,“在下觉得陛下对王后娘娘真是用心良苦,又是山查蜜饯,又是花蟹。”
明明是褒扬的话语,怎么听着就是感觉不舒服,话中仿佛带了刺。
白雪泛着刺目的白光,映衬着风战修一身如墨黑衣,硬是分外显眼。他的神情倨傲不羁,冰冷的双眸总是散不开的雾气,像是千年不化的冰山。只有对着谁的时候,才会有别样的色彩,绽放出琉璃般光芒。
“战王陛下,你这么用心良苦,究竟是为什么呢。”公孙晴明徐徐转过身来,一双狭长的眼眸促狭起怒火。
风战修傲然面对,沉声说道,“本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山查,花蟹都是极寒极阴之物,若是一起服用,很有可能会让怀有身孕的女子小产。虽然自古医书上全无记载,但是在下却知道两者的弊处。”公孙晴明犀利指出,眸底迸发出精光,“战王陛下,别告诉在下你不知道。”
风战修依旧面不改色,镇静地望向他,“本王确实不知道。”
“好!陛下可以不知道!”公孙晴明轻笑出声,满满都是讥讽,“可是恰巧的是,太医被太后召进宫诊治。又那么恰巧,王后就小产了。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风战修俊容冷凝,沉声说道,“确实凑巧。”
“呵呵。”公孙晴明握紧拳头,轻笑的神情忽然散去,转而阴霾,厉声质问,“战王陛下,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风战修桀骜的身姿在风中更显孤傲,他深沉的视线平视于公孙晴明,眸中却闪过无数光芒。许久都没有说话,耳边只有风呼啸吹拂。他终于动了动唇,开口说道,“不要多管闲事,否则的话,本王只好杀了你。”
他简短一句话,语气平淡,却是威胁。
梅花落下纷扬的花瓣,飞旋起一阵花瓣舞。
公孙晴明整个人一怔,同样半晌没有回应。他眯起双眸,不再顾及什么身份,直呼他的名讳,“风战修,你明知道她是多么期待这个孩子,也知道她下了多大决心!难道到了今日,你还依旧放不下仇恨?”
风战修心里忽然烦躁,眉宇凛然喝了一声,“住口!”
“我要带明珠走!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她再回到你身边,也不会再退让半步!”公孙晴明硬是对上了他,猛地迈开脚步,就要前往金雀宫。
他刚一动,风战修豁得阻挡在他面前,周身散发出阵阵霸气,拦住了他的去路。
公孙晴明不再多言,掷扇攻向了他。掌劲汇聚成剧烈气流,两人的身影犹如鬼魅飘渺,让人目眩。白衣潇洒,一招一式都是狠绝,那个玩世不恭的翩翩公子化身为夺命判官,连眼神都迸发出慑人的冷意。
而在不远处的花丛后面,有人捂住嘴,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后退去,乘着两人正在打斗,偷偷离去。
夏儿一路狂奔,惊恐到不敢置信。
这、这、这怎么可能?
主子之所以会小产,竟然是因为陛下?
夏儿焦急地奔回金雀宫,又担心战王会不会因此向公孙晴明下毒手,干脆杀人灭口,脚步迈得愈发快,像是逃命一般。
她大步冲进了金雀宫,惹得殿内的太监宫女困惑。
“后来呢,那个勇敢的将军就从坏人手里救了大家,然后一起回到自己的国家,再也没有人来欺负他们!我的故事说完了,姑姑,喜不喜欢?”寝殿内,小玄熠正趴在床沿兴高采烈地给明珠说故事。
明珠点点头,“好勇敢的将军!”
“我以后也要做勇敢的将军!”小玄熠一脸向往。
“好,姑姑等着呢。”明珠开心地说道,“我们玄熠最勇敢了!”
夏儿一脚踏进了寝殿,急急地大喊出声,“娘娘!”
“夏儿姐姐!我在给姑姑说故事呢!”小玄熠回头望去,邀功似地说道。
明珠徐徐望去,只见夏儿脸色不对劲,似乎是十分惶恐。她狐疑不已,望着夏儿奔到自己身边,她这才轻声问道,“夏儿,怎么了?”
“娘娘!”夏儿气喘吁吁,欲言又止。
她为难地望了明珠一眼,又是望向小玄熠。
小玄熠眨眨眼睛,天真地说道,“夏儿姐姐,你也听故事吗?”
明珠立刻明白这眼神的意思,刚刚平复的心绪不再安宁。她摸了摸玄熠的小脑袋,安哄道,“玄熠乖,姑姑有点累了,想要睡一会儿。你自己去外边儿玩,等姑姑睡醒了,你再来给姑姑说故事好不好?”
“好啊,那玄熠一会儿再来陪姑姑。”小玄熠乖巧地回道,转身蹦蹦跳跳地奔出殿去。
明珠望着玄熠消失的方向,凝眸望向夏儿,“什么事?”
夏儿一下子跪拜在地,更是慌张无措,颤抖了声音,“娘娘!公孙公子和陛下打起来了!”
“他们打起来了?为什么?”明珠愈发狐疑,怎么会突然之间打起来了?
夏儿有些语无伦次,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完全说出,“刚才我发现公孙公子有些奇怪,所以陛下前往御花园后,我就偷偷跟在后面。我听见……我听见公孙公子质问陛下,他说什么山查和花蟹都是极寒极阴的东西!”
“若是一起服用……”夏儿揪紧了衣服,咬牙说道,“很有可能会让怀有身孕的女子小产!”
明珠听见这话,浑身僵硬,仿佛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身上,再也无法动弹。
“公孙公子问陛下知不知道此事,又说太医进宫的时辰太巧。陛下说他不知道,还让公孙公子不要多管闲事,不然就杀了他,然后他们就打起来了!”夏儿握住了明珠的手,却发现她正在颤抖,“娘娘!”
明珠只感觉头晕目眩,难受得连心都空寂。
她硬是掀开被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床,“你带我去!”
夏儿连忙搀扶住她,拿过一件厚实的斗篷替她披上。
明珠全身无力,艰难而又急切地赶去御花园。
※※※
御花园中,两人一番交手,却是僵持不下。
公孙晴明猛地收起扇指向了他,冷声质问,“风战修!为什么不还手!”
自己招招致命,可是他却只是躲闪,并不反击!
“本王说最后一遍,马上就走!若是再不走,别怪本王了!”风战修眸中泛起冰冷寒光,完完全全都是命令。
公孙晴明挺直了身躯,玉扇一展,嘴角扬起一抹笑,幽幽说道,“在下会走,只不过要带着她一起走!”
“好!”风战修喝了一声,黑色的身影如猛兽攻向了他。
公孙晴明面对他猛烈的攻势,沉了俊容招招接下。两人一来一去,倒也不分胜负。
天地之间,两道身影游闪于梅花花丛。
“保护陛下!”皇宫内巡逻的侍卫迅速赶来,侍卫长吼了一声。
侍卫们迅速地包围了公孙晴明,无数刀剑直直指向了他。
公孙晴明并不畏惧,一身白衣洁白翩然。他冷冷一笑,狭长的眼眸扫向周遭,最后停在风战修身上,对上他那双深邃的双眸,徐徐说道,“我真是后悔,竟然会让她恢复记忆!应该让她一辈子也不再记起你!”
“可惜太晚了。”风战修神情更是倨傲,吐出这样一句话。
“拿下!”他朝后退了一步,对着侍卫们命令道。
“是!”
侍卫们朝着公孙晴明逼近,他眸中簇起一团火,脚下一点,身体原地旋转。他出手甚快,袖中的毒镖命中眉心,中镖的侍卫轰然倒地。只是一批倒下了,又一批站了起来,他宛如困兽,四面受敌。
若要逃离怕是不难,但是若要带走明珠,那恐怕是登天。
风战修只身站在一边,像是局外人。
而在这个时候,清冷的女声猛然响起,“住手!”
风战修一愣,公孙晴明也是一愣,两人同时寻声望去,却见到一道瘦弱身影。明珠只披着斗篷,小小的身影在风中萧瑟,她苍白了一张丽容,不带一丝血色,神情疲惫又震惊,仿佛下一秒,就会随时昏厥一般。
侍卫们果然收了手,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珠在夏儿的搀扶下朝前走去,漆黑的眼眸扫过侍卫,扫过公孙晴明,望向了风战修。
风战修被她这么一望,动了动唇,沉声喝道,“全都退下!”
“是!”侍卫们只得收了兵器,以最快的速度退走。
一阵冷风吹过,血腥味掩去了梅花淡雅的清香渐渐飘散。天空这么清澈干净,可是眼前却一片混沌,心里的光明好象一点点退去了。久久无声,只有风呼呼的声响。三人各自站在原地,神情皆是凝重。
明珠扭头朝着夏儿微微一笑,夏儿迟疑地松开了手。
她朝前走了一步,却见满地侍卫的尸体,身体微晃,险些就摔倒。
“明珠!”两人同时喊道,关切地冲到她身边。
一人一边,两只手抓向了她的手臂,扶住了她。
明珠挥开了两人的搀扶,倔强地站稳。她望着眼前的两人,心情忽然平静,好象再也没有什么会让她再伤心难过。只是微笑以对,尽管笑中没有半点笑意,她终于开口,却是轻声说道,“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两人又是不应,两张俊容竟然是一致的阴霾神情。
“没事吗?”她又是呢喃问了一句。
两人还是不应,沉默如初。
明珠望向公孙晴明,不急不徐地说道,“大哥,你是来向我辞行的吧?小妹祝你一路顺风!”她说着,继而望向风战修,“我累了,你扶我回去好吗。”
她反常的举动,惹得两人心惊不已。
风战修似是不信,一回神却又急忙将她搂住,沉沉走回金雀宫。
公孙晴明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默然不语。
※※※
自从那日后,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就这样一连度过了七天。
“娘娘!该喝药了!”夏儿端着汤药走进殿来。
明珠“恩”了一声,接过药碗,径自闷头喝下。
夏儿在一旁望着她喝药,心里却愈发担心。这七天内,主子异常听话地喝药吃饭,再苦的药都不再皱眉,身体也恢复得极快。这本是好事,可是却让人更加忧愁。太过安静了,也太过反常了。
孩子没了,主子竟然问都不问?
正喝着药呢,小玄熠欢快地奔了进来,“姑姑!姑姑!我来给你说故事咯!”
明珠恰巧喝完了药,亲昵地说道,“今天要给姑姑说什么故事?”
夏儿接过了碗,一滴不剩。
“今天我要给姑姑说一个很神奇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德公公说给我听的!”小玄熠奔到她身边,骨碌一下爬上了床,小腿甩啊甩啊。
“那姑姑一定没听过。”
“当然啦!”
夏儿瞧见两人欢乐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她默默走出殿去,无声叹息。主子只有对着小玄熠的时候,才会笑得快乐些。她心里的苦,又该对谁说。
天色渐渐黑了,夜深人静。
寝殿中,风战修与明珠同塌而眠。
四周寂静,可以听见殿外的风声呼啸。睡着的人儿忽然睁开了眼睛,圆润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过一抹幽冷的光芒。她一动不动,侧目望了眼身旁的熟睡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摸出枕头下的匕首。
心跳声有条不紊,她沉静的丽容没有一丝神情。
明珠抓紧了那把匕首,屏气凝眸。她不动声色地起身,抓着匕首对准了依旧沉睡不醒的男人。等了又等,漆黑精亮的眸底一阵暗涌,似乎是无限挣扎。
如果这是结局,那么就让这一切结束。
彻底结束。
明珠眼眸瞬间一紧,不再犹豫,抓着匕首桶向了他。
风战修幽幽睁开眼睛,却没有半点惺忪睡意,显然他早就醒了。他望着黑暗中模糊的脸庞,眼中泛起浓重雾气,沉声说道,“既然这么恨本王,为什么失手。”
那把匕首竟然偏了方向,落在了他的颈边,深深地捅进了枕头中。
明珠失神一般,呢喃说道,“我是该杀了你,我的确是该杀了你。”
七天以来,她每一天都在等待。
她有了力气,不再虚弱。他就睡在她身边,她能杀了他。
可是为什么,她竟然就偏了方向,竟然就不忍心。
哪怕她下定决心,哪怕他们之间到了这个地步,她依旧是不舍得。太多的痛苦挣扎,在这个时候忽然爆发,泪水就这样溢出眼眶,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统统落在了他的脸上,止也止不住。
她的泪水能够灼伤他的肌肤,渗进他的身体里。
“明珠,不要哭了。”风战修的声音十分沙哑,富有磁性,像是催眠曲一样动听悠远。
他试图想要去拥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黑暗的寝殿,月光洒下如银光芒。
明珠徐徐望向他,眼前早已朦胧一片,更加没有瞧见他同样悲戚的神情。她一把拔出匕首,握紧在手中,“我输给你了,风战修,我真得输给你了。”
怪不得母亲会说那样的话,她说他们注定敌对。
原来如此,原来不过是她在奢望罢了。
“你还是忘记不了仇恨,因为我是东家的子孙,所以你不能留下这个孩子?可是为什么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让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期待。”明珠哽咽地说道,握着匕首的手颤抖,“我还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你知道不知道,他也是你的孩子。”
“他是你的骨肉!”
“你杀死了他,是你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风战修,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残忍杀死了孩子!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一句一句,控诉着他的无情以及冷血,控诉着她的伤心。
风战修整个人怔忪了,愣愣地望着她,所有的言语都是那样薄弱。她却又抓住他的衣襟,举着匕首再次对准他的心窝,月光隐约折射出她苍白的脸庞,她厉声质问,“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啊!”
如果,如果,你是有苦衷的。告诉我。
风战修轻笑了一声,沉声说道,“本王不要他。”
多么轻巧的回答,他说的多么简单。
他不要孩子,这就是他的回答。
明珠泣不成声,却又发现自己没办法杀了他。她犹豫又挣扎,挣扎又犹豫,猛地起身下了床,一甩手将匕首狠狠砸在了地上,最后痛苦地大吼出声,“啊——”
她的吼声格外凄厉,惊得殿外的宫女太监奔了进来。
寝殿中骤然亮起灯火,却瞧见地上一把匕首,又是倒抽一口冷气。
而陛下以及娘娘神情异样,这是怎么回事?
王后娘娘,竟然要刺杀陛下?
“娘娘!”夏儿朝前奔了几个大步,急急喊道。
风战修十分沉静,冷声吼道,“全都出去!”
太监宫女听见此话,虽然担忧惊恐,却也不得不退出殿去。惟有夏儿不愿离去,不顾生死奔到明珠身边,“主子!”
“风战修,放我走!否则,你将会得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明珠冷声说道,异常坚决。
他也下了床,挺拔修长身躯宛如雕塑,“你觉得本王会放你走吗,不要忘记了,那几个公主的性命还在本王手上,还有……”
“你尽可以拿他们来威胁我!”明珠打断他的话,平静地说道,“人总要一死,谁也逃不过!如果这是命,我认了!但是,风战修,我告诉你,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世间有轮回,她誓言一出,难以收回。
风战修目光惶惶,见她如此决绝,而她的话语如刀割进他的心里。纵然是千军万马,他都没有怕过分毫。即便是深受重伤,他也没有疼痛过半点。但是此刻,他的面前,她光是言语就让他害怕疼痛。
但是,让他放她走,太难了。
他琥珀色的瞳眸凝然,沉声说道,“本王要怎么做,你才能留下!”
“怎么做?”明珠大笑出声,眼中满是泪,“风战修,你是在哀求我吗?哀求我留下?你不是憎恨大兴,憎恨东家子孙吗!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放过,你还让我留下做什么?够了,全都够了!”
“不够!永远都不够!”风战修咆哮吼道,强劲的掌风将地上的匕首吸起一把抓住,直接捅向了自己的心脏,鲜血瞬间孜孜涌出,顷刻间染红了他的衣服,滴落在地上,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莲。
夏儿惊呆了,完全意料不到。
他突然的举动让明珠睁大了眼睛,精神恍惚。
风战修唇色泛白,沙哑地问道,“可以留下来吗。”
“哈哈!你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你?”他的鲜血,流淌了一地,她笑得痴然。
“那么要几刀,要捅几刀你才能留下来。”他又是问道,执着到可怕。
明珠望着他,忽然摇了摇头。没有理由啊,他没有理由这么做。她疯狂地朝前走了一步,走向了他,轻声说道,“我想你死,你做的到吗。”
“这是本王唯一做不到的事情。”风战修勾勒起唇角,在这个时候还能微笑。
明珠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捅进他身体中的那把匕首。她一个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顿时喷溅在她的脸上,一道血红色顺着脸部颊流淌。她的手一松,那把匕首又掉在了地上。
“想让我留下?”她嫣然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把你的皇帝之位给玄熠,让玄熠登基。整个国家作为交换,你舍得吗?”
他的鲜血,让她赤红了双眼,心里依旧会疼。
风战修竟然是松了口气,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叹息道,“皇帝之位,本王给了。”
明珠被他拥抱在怀里,整个人一怔。什么?他竟然答应了?这怎么可能?而他温热的鲜血不仅染透了他的衣服,更染红了她的衣服,染进她的心,她的心也血红一片,再也拭不去的伤心伤痛。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风战修高大的身躯靠在她的身上,将全部的重量压向了她,“你要什么,说就是了。”
只要你不走,只要你留下。
“呵呵。”明珠笑得更加凄凉,也更加悲戚。
泪水簌簌落下,瞬间混合了鲜血,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整个国家都能给她,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孩子。
“娘娘!”夏儿惊恐呼喊,瞧着两人一身鲜血,“陛下血流不止!”
明珠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闷闷地回过神来。双眼微眨,眼底终于有了焦距,那浓郁的血腥味缠绕着她,她急急说道,“快请太医!”
“是!”夏儿立刻奔了出去,不敢迟缓片刻。
风战修身体无力,抱着她徐徐倒在地上。沉沉依靠在她的肩头,他喘着粗气,在她耳边,断断续续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却犹如针刺入她的心里,顿时恍惚,“明珠,你不走了吗,你不离开了吗。”
“啊!”明珠大喊一声,痛苦无比,颤颤地抱住了他。
太监宫女们冲了进来,扶起陛下让他平躺回床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