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梦江南(4)
我笑笑说,别担心我。我明天啊,要去参加公司的年会。听说我们大BOSS很帅啊!哈哈!哎,哥,你说,你开年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好多女员工会为你疯掉啊?凉生淡淡一笑,声音里多了一丝寂寥,没有回答,只是说,那……我送你回家,你好好休息。
冰冷的夜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在这静寂的大街上,越显寂寥。
星空之下,他美好得让人心生绝望。
他多待在我身边一秒,我就多一秒时间将自己逼疯掉。
此刻,摆脱了陆文隽的威胁,他与我近在咫尺,每一次呼吸,每一点声息,都在诱惑着我不管不顾地向他走去,走去抓住他的衣襟,去告诉他那个几乎烂在我心底的巨大秘密——我们不是兄妹!
然后,看他的震惊,听他的宣判。
可是,我知道,自己做不到。
渴望最终变成了绝望。
我抬头,冲他笑笑,说,不了,我自己回去吧。你……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未央。
他看着我,不再坚持,而是为我招来一辆的士,轻轻地给我拉开车门。
我看了看他,默默地上车。
车门关上后,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摇下车窗玻璃,急切地喊了一声“凉生”。凉生走上前两步,看着我的额角,怔怔的,眼睛里泛着雾气,掩不住的心疼,他问,怎么了?
我看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抬头微微一笑,说,好好照顾自己。我走了,哥……凉生笑笑,说,走吧。
我也笑了,摇上车窗,转身,泪已满眼。
他一定不知道啊,不知道刚才那一刻,在意念之中,有个叫姜生的女孩,走上前,拥抱过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孩。她对他说,凉生,你要幸福啊!这辈子,你都要幸福啊!
我也能感觉到,意念中的那个凉生,也回抱了他的姜生。他没有说话,漂亮的眼眸,温柔的视线,还有永远不能说出来的喜欢。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拥抱”,在你的眼底,在我的心间。
告别凉生的时候,我扭过头,咬着嘴唇看着街灯笑。
我对自己说,不要回头看,姜生!不要回头看啊!
城市的寒风,寂寞地吹过车窗玻璃。我想着这个我再也等不到、爱不到的男人,突然笑了,然后又哭了。就这样,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司机不断地从后视镜上看我,他一定不会知道,有些分别,看似是一个转身,其实将会是永远。我的眼泪滚滚而下,而出租车的电台里,居然应景地播放着一首很老很老的歌,陈升用他那把拖泥带水的声音唱着——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
从此以后,
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
眼泪流干那一刻,我知道,这个男子,纵然有千般万般美好,遗憾的是,我却一生都得不到。
一生。
都得不到。
晚上回家前,我在小区诊所里消了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医务室的医生和护士还以为我遭遇了家暴,满眼同情,又不好多问。
但是,她们闪烁不停的眸子里,藏不住那颗八卦而关切的心。
我离开的时候,她们很小心地问,需要其他帮助吗?那意思就是,要不要帮你报警什么的。
我就冲她们很皮实地笑了笑,说,呵呵,没事,不小心撞的。
唉。
这句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因为一般遭遇家暴的女人都是这么掩饰的。
50 我也不想这样。
当天夜里,不知道是伤口着了风还是怎么的,我开始发起烧来,浑身滚烫,整个人像被遗忘在沙漠之中般炙烤着,很想喝水,却没有去拿纸杯的力量。
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有人坐在我身边叹息。
突然,额上多了一方折叠着的湿毛巾,唇边是凉凉的液体,顺着调羹点点滴滴润进喉咙中,那是阿司匹林泡腾片特有的味道。
我一直都是吃这种药退烧的,医生都不建议常用。
我以为我在做梦,伸手想要握住什么,却什么也握不住。
我想,大概是太过渴望,所以,梦都梦到有人到来,赐我一杯水的解脱吧。然后我在迷糊中,似乎听到有人低低地叹息了一声,他似乎是端详了我的面容很久,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想这样。
我也不想这样。
第二天醒来后,我给西门总监打电话请假时,如是说。
虽然心虚,虽然惴惴。
醒来之后,我整个人虚脱得要命,桌子边上诡异的水杯,和散落在枕边的湿毛巾,让我想起了夜里那个诡异的人影。
天?!我的家中半夜来人了!
我突然觉得地球不安全了。
回忆起那个人模糊的影子,“他”的气息,“他”突来的善良,竟觉得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我挣扎着给西门总监打电话,嗫嚅着,想请假,不去参加年会了。因为我实在觉得自己快死掉了。
西门总监思度了半天,说,不是我苛刻,不过你最好还是来吧。人不齐,你让老板在大BOSS面前掉价啊。况且你是新人,还在试用期。这是体己话啊。没等西门总监说完,旁边的人事经理便抢过电话去,这个姓林的女人素来是我们办公室新人的克星,她接过电话,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死了没?没死就得来!
电话里的回音,是职场人情的凉薄。
没死就得来。
好吧。
我抬头,看看贴在床头的房贷表,咬咬牙,对自己说,姜生,咱豁出去了!
我洗漱完毕,急匆匆出门,却在楼下碰见了手提早餐的八宝。
她一看我,先是一愣,然后说,哇塞,姜生,你头顶一大坨护舒宝这是去哪里啊?八宝的话,让我直接把早餐给省掉了。
我本来已经竭力用头发来掩饰自己额头上的纱布了,但是因为行走匆匆,头发难免被风给吹开,露出包扎伤口的白纱布来。
我冲八宝尴尬地笑笑,拦下一辆的士,上车前,回头问八宝,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八宝晃荡着她的少女脑袋,眨巴眨巴眼睛说,唉,快别说了!“欲擒故纵”这招,对北小武不管用啊!我这不是来送早餐的嘛。我得贤妻良母起来,才能让他忘记小九那个非主流。唉,出来混的都不容易啊!
我一听“非主流”,连忙看了一眼八宝那可以扎死人的假睫毛和足以勒死人的黑丝袜,无语地钻进了车里。
不知道何处来的伤感,我突然很想小九。
我总觉得,她会在街道的某个路口突然扑过来。
她会穿得像个红辣椒,雀跃着,嬉笑着,无拘无束的模样,亮着嗓子,眉眼如花,对我尖叫着,姜生,你可想死我啦!
我总这么觉得。
出租车上,我透过车窗,望了望满是行人的街道,却始终觉得,这是一座空空的城。
一座因为我少年时代的朋友小九而空的城。
51 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言,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我赶到公司的时候,同事们都已经在集合了。年会地点定在喜来登酒店的宴会厅。女孩们脂粉微浓,光鲜亮丽,都已准备乘坐班车去酒店了。
莫春看到我额头上的伤,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我冲她摇摇头,说,没事,昨个儿朋友聚会喝多了,不小心给撞的。呵呵。记得小时候,妈妈和老师都教育我们,不要说假话。
可是长大后,我们却说着各种各样的假话,而且信手拈来。不管是对无关的陌生人,还是对自己认可的同事和朋友。
虽然,有时候,某些假话,是出于善意。
西门总监今日的打扮也不似往日随性,西装革履,丰采翩然。他见我到来,悄悄走过来,关切地问,你身体还好吧?
我扶着脑袋笑了笑,点点头,说,我很好,谢谢总监关心。
其实,我现在的感觉并不好。
林经理看到我的时候,花枝招展地走上来,冷冷一笑,说,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吗,怎么我觉得你红光满面的?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我摸了摸脸,发烧让我的脸色红润得像熟透的西红柿一样,敢情那是“气色不错”。但是,我不能跟我的上级发生争执,除非我不想还房贷,不想吃饭,不想在这个公司里混了。
公司里其他的女同事都满面喜色,不知道是年会上的利是太好,还是传闻中的年轻BOSS诱惑力太大。
我突然想起了天佑,不知道每次程家集团旗下的公司开年会时,他是不是也被那些女孩子这样雀跃地期待着。
思绪突然飘远,心下微微怅然。
我又想起了凉生的婚礼,叹了口气。
明明告诉自己要祝福的呀,却仍然忍不住难受。多么希望自己的心是一台设定了精密程序的电脑,点击了“忘记”,就能删除掉关于他的所有记忆。
我们刚出写字楼,就接到了通知——喜来登的年会突然被取消了,地点改为公司本部。原因据说是集团BOSS因为个人原因,要低调处事,不希望引来媒体关注。林经理对西门总监叹气,说,瞧,我们的模特是往死里高调,却怎么也炒不红;我们的BOSS倒好,往死里低调,八卦新闻却天天上头条。
西门就笑,然后,他看了看身边的我,侧身,轻声说,你要是不舒服,等大BOSS讲完话后一离场,你就回去休息吧。
我还没开口,林经理就接过话来,她笑道,西门总监对下属可真是有够亲善的。
然后又斜了我一眼,说,现在的职场新人,个个身娇肉贵,哪里像我们当年那么皮实。西门笑了笑,说,飘在这个城市里,也都不容易。
我实在害怕林经理,总觉得这个玉面罗刹随便一张口,就能将我生吞了一样。得到西门总监眼神的默许后,我就悄然躲到了后面。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莫春的身边安全一些。
莫春看了看我,小声说,你怎么得罪林经理了?
我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我今天请假的事情被她听到了吧。
莫春就摇头,说,孩子,你还在实习期,就想请假啊,你不打算混了吗?话说,你今天看起来好像状态很差。怎么?你发烧了?眼睛怎么红成那样?
我艰难地点点头,说,唉,伤口搞得有些发烧。
莫春就说,别怕,一会儿集团的BOSS也就来走个过场,每年都如此,说不了几句话的。他一走,我就送你去医院。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冲这个公司里最熟悉却也陌生的女子笑笑,说,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
然而说完这句话,我却感觉越来越晕了。
这时,陈总走出来,对林经理和西门总监他们几个高管耳语了几句,林经理就喊了莫春,西门总监也走过来,对我说,我们要下去迎接大BOSS,你跟在我后面就行。我看了看那几个高管似乎都在跟自己的秘书或者助理交代西门交代给我的事情,就明白了,无非就是大将带着小兵下去迎接元帅。
于是,我们一行人就跟了下去。
陈总走在最前面,他身后是林经理、西门总监等几位高层,而我们一群虾兵蟹将就跟在他们身后。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
莫春在一旁轻轻扶了我一把,眼神关切,似乎在无言地探询,你不会有事吧?
我强打精神摇摇头,人却越来越难受。
走到写字楼大堂时,只见几辆黑色轿车鱼贯而来,排成一列停在大堂门前。陈总一看,面色立马肃穆起来,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迎了上去。
有人迅速闪下车,小跑上前,打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从车子里走下来的人,衣衫整齐,气度超然,俊眉修眼,目光冷冽。
我直接呆在了原地,整个人都懵了。
莫春拉了我一下,小声说,姜生,你……
我看了莫春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明我此刻内心被晴天霹雳劈成锅巴的感受。我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也知道程家在这个城市的渗透和势力,可是,上帝,不能我选了三家公司,全都是他们程家的吧!
我该说什么呢?
好巧呢?好巧呢?还是好巧呢?!
我曾见网上有人哭诉:我去公司工作,上司居然是前男友,我该怎么办?当时,我和金陵还张牙舞爪地回帖,要帮人出谋划策。
此时此刻,当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感觉到了五雷轰顶一样的震惊,如同行走在梦境中一般。
我想起当初挑中这份工作的时候,凉生故作淡定的表情。那时的他,一定是知道的,这三家公司都是时风传媒集团的,但他还是将这份资料从另外两份被未央说破了的公司里面挑了出来,摆在了我的面前。
凉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哦。
是了。
当他看到我手中的这三家公司时,一定是认为这是我精挑细选的可以重新走到程天佑身边的铺垫。
因为世界上真的不该有这样的巧合,选了三家公司都在前男友的旗下。
所以,在凉生看来,我是有一颗含蓄而不能言,但却期待重修旧好的心?
他可真够“懂”我,可真够体恤我。
程天佑探身走下车,还没来得及和陈总他们寒暄,目光就飘到了我身上,很显然,他也愕然了。但瞬间,他目光里便没了波澜,他冷淡的眼神如同检阅无关的路人一样检阅过我的脸。
那里面有微微的不解,又像是嘲弄,更像是无视。
此刻,他是我的大上级,我是他不入流的小下属。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内心,我猜,他肯定是在想,她怎么会在这个公司?!怎么跟大宝似的,难道还要天天见啊?!
难道,她对我……不死心,还有企图?!
这可真够可笑的!
呵呵。
我根本都不在意这个女人了!
……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突然变得异常活跃。
这悲剧的一刻,让我尴尬到了极点,我口口声声要极力挣脱他,却又这般安然地回到了他身边。
尽管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事实是什么,谁会去想?!
至少表象就是,一个不甘心被抛弃的女人,突然对那个终于对她死心了的男人,兴起了新的念头,于是试图去吸引他。
第一次不甘心,跑去了小鱼山,好歹知趣,被保镖劝退了。
第二次不甘心,又跑去了小鱼山,还率领着她暗恋的男人过来搅局,大秀生死绝恋!
第三次不甘心,竟然跑到了他的公司,还一副白兔般眼泪汪汪、满面桃花、如泣如诉的小模样!
随后,程天恩也下了车,他端坐在轮椅上,停在程天佑身边。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也吃了一惊,但是嘴角立刻弯起了一丝嘲讽的笑。
他抬起眼,眨巴了眨巴,目光无比纯良,看了看程天佑。
程天佑抿着嘴巴,誓将死人脸扮到底,并没有任何回应。他客气而矜贵地和陈总以及公司其他高层一一握手,陈总和林经理满脸堆笑,一副邀宠般的姿态。
我身边的女孩们,脸上隐约有红云浮动,眸子里是不可抑制的流光溢彩,看着这个恍若梦中天神般存在的男子。
此时此刻,我多么想打个老鼠洞钻进去,或者是柯小柔冲进来给我一拳头,将我打晕也好,至少不必面对他。
可是好死不死的,这一刻,我居然如有神助般清醒无比,不眩晕,也不昏迷,连脚都没崴,跟屹立在边防线上永不弯腰的小白杨一样挺直了脊梁,白痴般地望着程天佑!
程天佑从我身边经过,微微停顿了一下,却没有转头看我,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流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决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