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陆离进城的时候,远离闹市区的一处僻静街道,赫然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宅院,隔着围墙便能看到院内映出的翠竹,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断传出。门外是一辆华丽无比的辇车,一道朱红色的大门上,一块门匾用齐国文字刷着金粉书写着“军师府”。
进入里面,府内却远不如外面着么的华丽,反而可以说是简朴,像山野小宅一般。临水的一处凉亭之中,齐侯田因齐与一位中年人面对着曲膝而坐,面前的小几上是一副残棋。
这位中年人就是现在齐国的军师孙宾,他曾与魏国的大将庞涓为同窗,因受庞涓迫害遭受膑刑,身体残疾,后在齐国使者的帮助下投奔齐国,被田因齐任命为军师。
后来用一招围魏救赵之计,救了赵国,重创魏国,使得孙宾之名天下皆知。遂后人们便称他为“孙膑”,真名慢慢被人忘记,反倒是这种诨名却深入人心。
由于受了这种侮辱,身体落下残疾,使得他比同龄人更显老,鬓角已然泛白,数寸短须留在下颌,略显得憔悴不堪。不过一双迷离老眼却深邃无比,好比可以洞察一切。
田因齐用食指和中指捻起一子,应声落下棋盘,“先生可知,陆离坠崖了?”
孙宾亦捻子对弈,淡然说道:“如此一来,君上用来挑衅三晋,威慑淮上诸侯的计划就破灭了!”
“是啊!陆离一死,三晋倒是不会对我国如何,反而是那些小国,肆无忌惮地在边境上骚扰。尽管我国强盛,可是若贸然出兵的话,北方燕国,西边三晋,南边蛮越却虎视眈眈,寡人着实苦恼啊!”
孙宾若无其事地陆续盯着棋盘,“君上说,陆离到底死没死?”
就在此时,一位侍卫从对面河边,跨上曲桥向凉亭走来,清澈的脚步声吸引了田因齐的注意。侍卫走到凉亭下停住了脚步,凉亭外站立的怀丙走进来禀报道:“君上,侍卫说陆离公子找到了,现在恐怕已经回到了驿馆!”
“嗯!知道了。”田因齐对怀丙回应道。随后向孙宾说道:“现在陆离没有死,但是对于陆离的态度寡人却辗转不定!邹忌教寡人对陆离持诸侯礼,以应三晋与诸侯,扬我国威!然而田忌却教寡人与三晋修好,不能接受陆离。寡人还请先生教我,如何才能下好这盘棋?”
“这下棋嘛,君上是弈道高手!用人与下棋一般。邹忌相国,颇有计谋,只是不免有些心高气傲;田忌将军,骁勇善战,忠心为国,只是缺乏相应的谋虑。”
“那不知该如何选择?”
“这棋盘之中,有主有辅、有攻有守、有阴有阳,只有开闭捭阖相协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寡人受教了!但是寡人对陆离的态度又当如何?”
孙宾微微一笑,继续捻子下棋,“君上看这棋子,若君上想把它当成辅,它就落在辅位,日后就算是势头去了,只需把它弃了便是!若君上想把它当成主,它就落在主位,也许日后它就是插入对手心头的利箭。孰重孰轻,全在君上手里!”
“哈哈哈,先生!寡人的利箭已然刺入了你的心头,哈哈哈”说着捻起子,落在棋盘上!
孙宾与田因齐相对而笑:“君上是棋道高手,臣的这盘棋输了!”
田因齐站起身来,向孙宾拱手道:“既然棋已下完,今日寡人前来,颇为受教!只是事务繁忙,就此告辞,先生莫怪!”
孙宾对亭外的小厮招手,小厮急忙走进来,“听先生吩咐!”孙宾道:“去把我的木轮车推过来,我要送送君上!”那名小厮道了声“诺”,然后便要转身去推车。
田因齐急忙制止,“先生腿脚不便,还是不送了,寡人就此告辞!”
“那君上慢走!”
两人相对拱手,然后田因齐带着怀丙踏过曲桥走了。
孙宾一脸淡然,继续捻起子按在棋盘上,“陆离,这枚搅动风云的……棋子!有趣……”孙宾本来已经断气了的棋局,瞬间又活了起来。
田因齐与怀丙出了军师府,登上车,“君上,回宫吗?”
田因齐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去国宾驿馆!”
马车于是向着国宾驿馆驶去。
此时的陆离正与连向在房内问话,“连将军,你看那个彭蒙说的是不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十年前公室的司寇就是彭偃,而且死因也与他说的相符!此事并未对外宣称,我也是跟着静公听三晋派来威胁的使者说的。”
“那就是说,这个彭蒙是真的来投奔我们,可以为我们所用咯?”
“应该是的!”
突然侍卫禀报:“齐侯来了!”
陆离突然惊慌失措,齐侯来干什么?莫非是听说我回来了,前来探望我?不会吧,如果是探望的话,让慎到来就好了,我和他又不熟!
尽管如此,陆离还是带着连向到大厅上,田因齐在大厅内徘徊,万某已经站在那里了!陆离上前,行礼道:“不知齐侯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田因齐说道:“哎,公子有此劫难全是因寡人而起,寡人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前来探望公子!来,我们坐下说话!”
陆离和田因齐坐在了榻上,“公子没有伤到哪儿吧?”
“多谢齐侯挂念,陆离并未受伤!”
“那就与寡人说说你与刺客是如何周旋,掉下悬崖后又是如何脱身的?寡人好奇得很啊!”
幸好之前已经给虞娟儿说过一遍了,现在再添油加醋地装饰一下,这段剧情顿时有声有色了起来,一段“公子施计周旋刺客,侠士巧遇施手搭救”的桥段新鲜出炉。
两人一直说道傍晚,相谈甚欢,眼看暮色低垂,陆离相劝道:“齐侯不如就在此用膳吧?”
田因齐说道:“用膳就不必了,宫中想必已经做好了,而且寡人后宫中的佳丽们也必定饥渴难耐了,寡人还要回去给他们‘喂食’呢?”说罢,露出猥琐的笑容。
陆离心领神会,说道:“齐侯好风流,既如此,陆离便不留了!”
田因齐站起身了,张望了一下四周,说道:“公子这里居然没有女子?就连端茶倒水的都是小厮,这如何能行!这样吧,寡人的乐坊内上等姿色的女子极多,改日给公子送来些!”
陆离说道:“谢齐侯,只是这驿馆中好像不方便!”
“是啊,驿馆也非常住之地,待寡人回去想想,送你一套宅院,如此才好储玉藏香。”
“陆离不过是亡国破家之人,现寓居贵国,有如此容身之所已是万幸,何敢有劳齐侯破费!”
“公子现在我齐国,若久住驿馆,岂不让他国笑话,说我齐国待人刻薄,有失礼仪啊?就是这么定了,改日寡人派人来接公子去新宅院!”
说罢,陆离与连向等人将田因齐送出驿馆,看着田因齐的车辇望宫城奔去,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
路上的田因齐向怀丙问道:“怀丙,你说给陆离公子新建一座宅院如何?”
“如此一来,只怕开销颇多,时间也会慢下来!”
“哦,寡人记得紫淑的的宅邸还空着吧!你说让她让出来如何?”田因齐问道。
怀丙思索了一下,笑答道:“君上,这恐怕有些难,公主这几年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而且自从您让樊将军上战场,捐躯以后,公主就一直怨您。年纪轻轻的就孀居在房,任那个女人都会不快的,何况是公主,这件事想想,隶臣都会不禁落泪……”说着居然伤心得哭起来了。
“行了,怎么还哭起来了?”田因齐说道,“寡人是真的对不住她,可是这国家之事,生死存亡很正常啊!好了,你也别哭了,驾车去南宫吧,让人将晚膳送到南宫来,寡人也好久没有见到这妹妹了!唉……”
怀丙驾着车到了南宫,刚一进去,一屋子的白幡飘扬。虽说他的这个妹妹恨他怨他,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相见了,可是这座南宫的一切用度均未曾减少,甚至为了补偿妹妹,田因齐还不时的给予赏赐。可是现在一见,依旧是满眼的萧瑟之感!
“君上驾到!”
田因齐走进门去,宫内的人员都出来迎接,领头的一位妇人发饰的女子,就是田因齐的亲妹妹——紫淑。
紫淑身上穿着孝服,身体清瘦,可是当田因齐把她牵起来时,她清瘦的面孔依然掩盖不了往日绝色的容颜。
“唉……紫淑,你这又是何苦折磨自己,你今年尚且二十二岁啊,难道你就要把青春全浪费在他身上吗?”说着将手指向屋内一旁的香案上。案上是香炉、祭品,还有一块写着“亡夫樊隰”的灵位。
“你已经为他这样做快五年了,五年啊!人生有几个五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紫淑两眼无神地说道:“这还不是拜君上所赐!”
田因齐哑口无言,放轻声音说道:“寡人今日来不是来与你吵架的,是来与你商量事情的。”
“君上且说。”
“寡人要将你那坐院子送给晋国的陆离公子,你同意与否?”
紫淑冷笑道:“哼,人都没了,不就是一座宅院吗?君上想送谁就送谁,何必与我商量?”
“紫淑啊,看你说的是那里话,那是你的院子,怎能不和你商量呢?”
紫淑听到这里,抬头瞪着田因齐,冷冷地说道:“是吗?那么当初让樊隰上战场时可曾来与我商量?现在为了一座宅子却假惺惺地跑到这里来,君上不觉得可笑吗?”
“你……好好好……”田因齐被激怒了,本来他是来好心相劝,最好可以缓和一下这兄妹之情,可是现在他失望了,他的这个妹妹已经是无可救药。
“怀丙,走!”说罢,大袖一挥转身就要走。
这时候,紫淑开口说话了,田因齐心中一喜,难道她有所悔改,可是刚刚要停下步来,听见的却是“臣妹恭送君上!”
田因齐大步走出了南宫,只剩里面飘荡了五年的白幡迎风起舞,冷冷清清,空空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