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刀缓缓的睁开眼睛,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略显破旧的房梁,几根不算粗大的木头错落有致的撑起了房顶,往下,是土坯搭成的墙面,可能是时间太久了,墙面显得斑驳而破旧。
屋子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竹制的八仙桌,三四个竹椅相对而立。那桌面上,还有几个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菜碗。
联想到昨晚倒下时的惊鸿一瞥,鬼刀已经反应过来了,自己应该是被村里人搭救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一道带着欣喜与惊讶而又不失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哎呀,你醒了。”
或许是好久没被人关心了,鬼刀对于她语气中的欣喜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这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他鼻子一酸,险些流出泪来。
被关心的滋味,久违的温暖,让他思绪不经意间飘到了远方。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或许时间已经改变了现实,但记忆却不曾褪色。或许,那段记忆,永远只能存在在他的脑海里了吧!
“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啊!老头子出门干活去了,家里就我一个人,唉,人老了,就不中用喽!”前半句像是对鬼刀说的,而后半句,仿佛是自言自语。老人佝偻着身子走进了厨房。
鬼刀看着老人慢吞吞的身影,视线越看越模糊,就是这个熟悉的背影,有多长时间,再也没有看到过了。
鬼刀心里划过一丝懊恼与苦涩。耳畔仿佛又回想起司徒长空那道惊天厉喝“魔道妖人”,好一个称呼,恐怕这是这些年自己能够肆无忌惮杀人的正当理由吧!
魔道妖人?对,我已经入魔了,我也不想,我也不愿,可有谁能抚平我的创口,有谁能止住我的愤怒,又有谁能荡平我的记忆。那些让我日夜痛苦、辗转反侧,即使沧海桑田也抹不去的记忆啊!
我的泪早已干涸,我的血早已冷却,但我还有一双手,一把剑,用我的剑,杀出一片天!即使遗臭万年,我也要让那些所谓的正道之人记住,当年得血案,远没有结束!
想着想着,鬼刀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一双无形的手仿佛勒紧了他的脖子,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是一头拉地的老黄牛。
一种莫名的力量仿佛三月和风抚平了他的胸口,鬼刀忽然觉得莫名的心安。他微微一愣,这股力量……他的眼神微微一凝,很快,他看向了里屋,香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鬼刀收回了目光,看向了端着碗缓缓走来的老妇人。
老妇人看着他笑着说:“我煮了碗粥,给你热热身子。”
鬼刀郑重的接住了老妇人递过来的粥,粥是清粥,只有半碗甜润饱满的小米,装满热汤。他的鼻尖甚至能够感受他清粥滚滚的热气。
一碗粥不重,但是恩重如山。他用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没有吹气,就喝了进去,也许是太饿了,也许是粥刚盛出来的,也许是好久没尝过粥了,总之,他呛住了,咳嗽了好长时间,眼泪不知不觉中滑过脸颊。
他一边擦拭着泪,一边忙不迭的解释道:“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
老妇人叹息了一声,道:“慢点吃,不着急,锅里还有。”
他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放下勺子,端起粥碗,挡住了老妇人的视线,扬起头喝了下去。泪仿佛决堤的江水,止不住的往下流,顺着脸颊流入了粥中。
粥是咸的。
溢出的汤汁顺着嘴角下延,他毫不在意。老妇人又叹了口气,道:“你慢慢吃,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脚步声散去,他放下碗,丢下勺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自己笑了,这么多年来,还真没有这么舒心的笑过呵!
他任由泪水滑过脸颊,神识感知到老妇人即将出来,他捏了个法决,一切回归到了正常。阳光洒在脸上,一道浅显泪痕清晰可见,仿佛干涸的河床,即使河流不曾流过,但是人们都知道,那里曾经有条河。
老妇人端着碗,递给了这个伤心人,他的泪痕,老妇人只当做没看到。
这一次,鬼刀吃的很慢,像是在品尝着什么无上美味。每一勺,都很认真。时间过得很快,鬼刀放下了手中的碗,感激道:“谢谢老人家,我吃饱了。”
老妇人笑笑,发现他的视线盯在了门口的棺材上。老妇人沉痛的说:“昨晚发现你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可是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村民就让他入棺了,我们不知道你和他的关系,所以等着你看他最后一眼。”
鬼刀不语,默默地走下了床,他看着那口棺材,缓缓的向它走去。每一步,他都走的很缓慢,仿佛腿上灌了铅。
离棺材还有三四步的时候,他弯下腰,久久没有站起身来。如此,他重复了三遍,才直起身,目光复杂的看着这口棺材。
司徒,愿你在天之灵,永远安息。若有来世,我两公平一战,但这一世,我……输不起。
“人死不能复生,好好看他一眼吧!趁早把他埋起来,入土为安啊!”老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安慰道。
鬼刀点了点头,转身躬身抱拳道:“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眼下朋友突然去世,我想尽快找个地方安置他。老人家,告辞。”
老妇人略微一愣,道:“你一个人怎能抬得动棺材,过会吧,等村里人回来了,让他们帮你。”
鬼刀无声的摇了摇头,当着老妇人的面,手中戒指对着棺材一指,棺材立刻消失不见了。
老妇人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鬼刀刚准备走,前脚刚迈出,又折过身,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然后在上边画了几个符,默念了一声咒语,然后把它递给老妇人道:“老人家,在下无以为报,只能把这块玉牌给您,”见老妇人下意识摆手,鬼刀继续道“这玉牌是保护您的,以后,万一这村子有什么天灾人祸,您捏碎玉牌,无论我在天涯海角,都会赶回来报答当初您的救命之恩。”
老妇人还想拒绝,鬼刀轻轻握住老人的手,摊开她的手掌,把玉牌郑重的放在老人家的手心。随后,定定的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老妇人望着这个只有两三面之缘的中年人,仅仅向前迈出了三步,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若不是手心的这块玉牌,老妇人还真以为做了个梦。
老妇人摇了摇头,拿出一块陈旧却很干净的手帕,把玉牌包好,放在自己的怀里。老人关上门,转头忽然又看到了文文的那张床,不知怎么的,她始终觉得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直没有走,虽然他人走了,但是魂,好像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老人叹了口气,转身回里屋去了。
……
常言道:世事无常。
这件事只过去了七天,村里的人又过上了正常的生活,老妇人也时不时的拿起那块玉,在太阳光底下出神的看着。
第七天,文文一如既往的和大牛进城去了。第八天清晨,文文没有回来。村东口却迎来了一大批客人。
这批人约有十二三个,领头的是一个翩翩少年,少年锦衣罗缎,袖口绣着两条张牙舞爪的金龙,手上拿着七星火云扇,“啪”的一声,少年收起了扇子,指着前面的小村庄,意气风发的说:“根据长老命牌破碎后的显示,司徒长老最后就是从这里消失的,所有人,跟我进村,若是能找到司徒长老,事后本公子重重有赏!”
“遵命!”手下人齐声应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进了村子里,村里人好奇的看着这群人,一群人聚在一起,不时的对领头的少年指指点点。平日里玩耍的孩子们也跟在队伍后面,打打闹闹着。
锦衣少年嘲弄的看着这群刁民,忽然想到了什么,招来队伍里的一个人,对他的耳畔云云。
那人听明白后,走到村民面前,大声问道:“你们村子里最近有没有来了什么奇怪的人。”
村民们全都摇了摇头。还有一个热心的村民道:“奇怪的人,这人长得有多奇怪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这人听说村民竟然如此讥讽自己。顿时怒道:“大胆,竟然对公子的话歪曲误解,找死。”说着,手中忽然现出了一根长鞭,对准那个说话的村民就是一下子,那村民痛叫一声,跌倒在地,脸上被抽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村民们立刻围绕着那个挨打的村民,纷纷对这群人怒目而视。
“哎呦,胆子不小啊!还敢瞪我,找抽是不是?”那人一边说着,又是几鞭子抽了上去。
几个躲防不及的村民身子多了几道抽痕。几个村民受气不过,便冲了上来,结果又是几鞭子,这几鞭子抽的尤其狠,几个村民身上顿时出血了。
村民们不甘心,前仆后继,有拿棍子、有拿板凳、还有拿石头,一窝蜂冲上来了。看到这些村民的反抗,那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一条鞭子瞬间分化了十几条鞭子,招招致命。很快,地上躺了一片,甚至,当场打死两人。
那人一愣,随即冷笑道:“活该。”他还是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少年看到打死了人,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看到属下投来的目光,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那人得到了肯定,腰杆子挺直了很多,越大肆无忌惮起来了。有的村民已经低声哭泣着,为死去的人,也为这群人的蛮横无理。
忽然一声嘹亮的哭啼声从那人身后传了过来,仿佛是一道风,扑向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他只是个孩子,见到自己的父亲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被吓哭了,哭喊着喊着爸爸。
村民忍不住转移了视线,不忍心看到这样的场景。那人被孩子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就想挥鞭子,鞭子打了出去,没有抽中孩子,原来是一个老人挡在了孩子面前。
老人的身上的衣服被抽裂开了,可他却毫无后退。老人道:“年轻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都得留一线。”
那人也被老人的气质镇住了,悻悻的抽回了鞭子。道:“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啊!”
“什么问题,我刚来,麻烦你再说一遍。”老人道。
“那你听好了,你们村子最近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出现?”这一次,他把奇怪换成了陌生人,相信老人绝不会听错。
“嗯,让我想想,要说有的话。那大概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了。村子里来了两个陌生人。”老人缓缓说道。
“哦?”领头的少年人眼睛一亮,发出了声音。手下的人知趣的退回了人群里。
“那人是什么打扮?现在在哪?”少年人一边扇着折扇,一边问道。
“这个,你得去问老李家,这件事他们应该知道的最清楚。”村长不卑不亢的说道。
“他们家在哪?带本少爷过去。”少年傲然道。
“我可以带你过去,只是,我这些受伤的百姓,不知道公子你打算怎么办?”村长忽然反问道。
“老头,你是不是找死?”那少年还未说话,手下的人就已经蹦哒起来了。
“公子这样做真的就没有王法了吗?”
“王法?哈哈,不好意思。没听说过。”少年摇头道,随后折扇一收,指着村长的鼻子道:“老头,你最好识相点,要不然连你一起废掉,快点,带本少爷去你说的那家!”
村长的脸瞬间被无形的火焰烧的通红,他平复了很久,才沉声道:“还请公子问完话后速速离开我们村子,这里不欢迎你们!”
村长看着地上受伤的村民,当看到那两个死去的村民和还在抽泣的孩子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痛心,但还是对着站着的村民说道:“受伤的赶快带到村西口的王先生家,让他开些药。死的两个人拖回家吧,等我……回来……再说。”
村长交代完要交代的,就率先向着文文家走去。少年人看着村长远去得背影,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招呼手下人跟了上去。
他们的身后,哭声一片。老人前行的身子明显一顿,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只是脚步迈的更大了。
文文家。
文文爹听到有人敲门,开门后,发现村长正站在门口,村长的后面,还站在一大批人。文文爹有些茫然,但还是让开了路。招呼道:“请进请进,屋里坐啊!”
“不用了,老李头,今天我是带着这个人问你一些事情。你还记得几天前救得那几个人吧!”村长开门见山道。
“嗯,我记得,怎么了?”文文爹一时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点点头回答道。
“嗯,少年人,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老李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村长说完后站到了一侧。
少年人走到跟前,问道:“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
文文爹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个清楚,还未等他说完,少年人就摆手制止了他,少年人听说司徒长空死了时,脸色就已经变了,尤其听到鬼刀被面前的这个老人救活,甚至连司徒长老的尸骨都被带走了,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他上去一个大耳光就抽上了老人,老人“哎呀”一声跌倒在地。少年觉得还不解恨,正欲再次出手时,一只手截住了他。
“少年郎,别太过分了!”村长气愤的说道。
“哼!我过分了又怎样,你个老东西,我早看你不爽了。来人啊!给我打!揍死这个老东西!”
属下人一哄而上,可怜的村长立刻被人群淹没了。少年得意洋洋的看着挨揍的村长,眼神流露出一丝不屑。
跌倒在地的文文爹一看村长被打了,一边呼喊着“救命啊!打人啦!”一边想要上前去救村长。他那身板拿经得起折腾,还未看到村长,几个重踢就如雨点般踢到老人的身上,老人一声惨呼,随后就晕了过去。
应该是听到了老头子的惨叫,老妇人拉开幕帘急冲冲的走了出来。那少年只觉得一阵幽香扑面而来。精神顿时一震,道:“来人,跟我进去,让我看看屋内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老妇人刚刚出门,就被少年撞倒在地,老妇人发出一声惨呼,手中的玉牌也滑落在地,“啪嗒”摔个粉碎。
里屋里传来少年得意洋洋的笑声,“哈哈,竟然是云梦七色香。我找了好久的天材地宝啊,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哈哈哈哈!”
少年带着一朵奇花走出了门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老妇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云梦七色香绝不是凡人可以得到的,难道是别人给的?那恐怕……许久,少年对着手下道:“全体听命,给我放火屠村,不许放过一人!”
“少主,这……”
“没听到么!混账!”少年一边收起云梦七色香,一边就要动手打人。
“遵命!”
……
天雷降,乌云哭,乌盖天,狼满地。
雨七日,血不散,尘寰尽,泪已干。
玉牌碎,终来迟,人虽至,徒伤悲。
可怜人,文文哭,大牛闹,恨当初。
自此泪水不离身,从此再无鬼刀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