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各家的女人们都要赶回去做午饭,围在院子里的人群也就渐渐散去了。
钟大娘子将阿晚带到园中一处厢房,先暂时安置了下来。
因着如今人还没有招满,教习跳舞的女先生也暂时未开课,暂时也没什么事。
阿晚便同钟娘子求了半天的假期,准备回一趟宋嫂子那边,把银子给她送过去,给她贴补家用。反正以后她吃穿都在这园子里,也用不到什么钱。而且若非宋嫂子,她哪里还有命进这园子呢。
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这一点阿晚还是铭记于心的。
谁知她把那银子给宋嫂子的时候,却被强行推了回来。
“你这小丫头孤苦伶仃的,银子留着自个儿傍身就好了,嫂子当初救你,可不是为了钱。”
宋娘子一边将银子塞回她手中,一边嗔怪地说道。
阿晚听见这话,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抿去了长睫上几欲落下的水气。
自打自己从这具丑丫头的身体里醒来过后,走到哪里都被当成小乞丐,被路上的侍卫用鞭子欺负,还被馒头店的老板也恶狠狠地驱赶,后来想去投奔蓉姐姐,却是被小小的丫鬟刁难不给通报。
她堂堂郡主何曾经历过这些轻视欺辱,一夕之间,沦落为备受欺凌的小乞丐,无异于从天堂陷入地狱。
纵使她满心委屈,却是无计可施。谁让她蠢得相信了那个女人的话,把自己的身体让给了一个外来的魂魄,如今才会闹得无家可归,甚至险些被那个女人害的魂飞魄散。
面前的这位宋娘子,还是头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即使家里捉襟见肘,依旧是好心地救了自己一命,现在还连谢礼都不肯收。她何德何能,能收到这样的善心人的关照呢。
阿晚越想越觉得心中暖融融的,鼻尖到底还是忍不住一酸,像是撒娇一般抱住了宋娘子,头歪在她肩膀上,吸了吸鼻子。
宋大娘子被她突然的亲昵举动弄得有些好笑,怜爱地拍了拍这小丫头的背,心中暗暗思忖,这小丫头估计是想起自己家里人了吧,可怜她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外头飘零,也不知受过了多少苦头,想到这儿宋娘子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疼惜。
阿晚在宋娘子家里呆了半天,直到外面天色渐晚,也该回那园子了。
临走之时,阿晚颇有些依依不舍。
宋娘子也看了出来,摸了摸阿晚低垂的脑袋,笑着道,“以后园子里放假的时候,就来嫂子这里,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阿晚闻言,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眼,极其开心地看着宋娘子,雀跃着说道,“那以后打扰嫂子,嫂子可不许嫌弃我。”
宋娘子自然是笑着应下,要不是这丫头和自己年纪差的不太多,她还真想认个干女儿呢。
这丫头虽说五官并不出奇,一双眼却十分好看,像是藏了漫天的星子一般,耀眼灵动的很,光这么瞧着她盈盈的笑眼,就让人觉得十分舒心。
阿晚本以为,自己还能够多清净几天,先在这园子中默默地把基本功捡起来呢。
谁曾想,不过是三天之后,来应聘舞女的人就已经满了。而且后面来晚了的人,都还被拒之门外了,说是让她们等到下一次收人的时候再来。
明明之前,大家不都对这个活计还嫌弃的很,不屑于报名的吗?
如今怎么突然就人满为患了?
阿晚自然是不知道,她在其中充当了怎样一个诱饵的作用了。
这些普通人家的已婚娘子们,其实并没亲眼见过什么歌女舞女,那等花钱似流水的东西,她们哪里有钱去看啊。
但是,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啊。
那些个听来的戏折子里,名门官宦世家一旦获罪,抄家流放之际,家中的女眷不都是要充入教坊,沦为乐姬的吗。
由此一桩,便可见得,这舞女定然不是个什么好名头。
只怕做这一行的,同那些个勾栏画舫的女子,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唯一有点不同的,大概是一个是明面上摆出来的卖笑为生,一个是暗地里的龌蹉交易罢了。
带着这样一种既定的观念,大家自然是万分地看不起这等行当了。
因此,尽管一开始钟娘子这里酬劳再高,大家也根本没想过去报名。
但是这后来,突然冒出来一个丑丫头,居然什么条件都不要,傻乎乎地就入选了,还白白得了五两雪花银!
那些生计紧张的妇人们艳羡之余,不由得都有些怀疑了起来。
这舞女如果真的是要做龌蹉交易,招个这么难看的丫头,那不是自寻死路,迟早得关门的节奏吗。
这人的心思一旦活动开了,自然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有那跟钟娘子相熟的人,终究是眼馋着优渥的报酬,没忍住悄悄儿又问了问情况。
钟娘子经历了前面无人问津的那一遭,早就知道她们心中顾忌的是什么了,当下自然是连连保证,她们这云绮园绝对做的是正经生意,契约上白纸黑纸的写明了只是参与正常表演,绝无私下的龌蹉交易。
另外,钟娘子还放话道,假如真有了那等事,大家伙大可以拿着契约上衙门告状,她们云绮园绝对还大家一个公道和清白。
钟娘子此话一出,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脚下的平民人家。
即使大部分人还是处于观望状态,但总是有些贫寒人家负担太重,都养活不起一家老小了,本来打算卖女儿去做大户人家的丫鬟的。如今听说竟然有这等好事,也不用让女儿为奴为婢,又有吃有喝的,月例还比丫鬟都高了许多,也就一狠心,将自家女儿送了过来。
就这么着,短短的三天,人就招满了。
人既然都招齐了,阿晚的清闲日子也就到头了。因为,那些教习跳舞的女先生要开课了。
半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阿晚同往常一样上完课,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按时离开。
这换了具身体,果然是各种不适应啊。
以前明明练的滚瓜烂熟的舞蹈姿势,如今却是怎么都跳不好了。如今她身无长物,唯有以此为生,还得重新捡起来才好。
阿晚在舞房之中,独自又练了半个时辰之后,总算是找回了一点儿当初的感觉。只要自己坚持练习,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阿晚神清气爽地出了舞房,便往自己住的厢房走去,路过回廊之时,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晚当即便愣住了,心中顿时惊疑不定。
眼见着那人就要消失在拐弯处,她略一思忖,便轻悄悄地跟在那人后面,隔了几步远,一直跟着那人进了园子东边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座院子风景极好,院中种了几株海棠和木樨花,香气宜人。
阿晚记得,当初钟娘子给她介绍园子的时候,院门上扣了一把大大的铜锁。
平日里偶尔经过,里面也悄无声息,似乎并没有人住在里面。
可现在,那院门却是半开半合着的。
前面那人似乎十分熟悉这里,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院子。
阿晚轻手轻脚地贴在院门边,偷偷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正好瞧见了那人打开了正屋的门。
钟娘子站在一边,微微屈着上半身,似乎在向谁汇报着什么。
阿晚匆匆扫了一眼,险些惊讶得差点叫出。
她赶紧用手掩住了口,压抑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呼声。
这舞馆,竟然真是那个女人开的?
之前在回廊处看到柳儿这丫头的时候,阿晚心中就隐隐猜出些什么了。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这个人,她才是真正的确定了。
阿晚心中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
难怪那天晚上,那个女人之前问自己有什么心愿,可以帮忙完成。
原来是做这个打算!
哼,想必是这个女人做贼心虚,抢了别人的身体心中不安,生怕自己冤魂不散地找她麻烦,才会想着做点善事,积点功德吧。
别以为施舍了这么点儿好处,自己就会心软!
迟早要把那具身体抢回来!
阿晚恨恨地想道,眼看着里面人似乎说完了话,就要出来了。
不好,可千万不能够被那个女人发现了。
阿晚还记得,之前被哄骗的时候,那个女人似乎能看到自己的魂魄啊。
万一被她看到了,再次被毁尸灭迹了怎么办,谁知道自己下一次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够碰巧借尸还魂回来啊。
阿晚一时心急之下,也颇有些慌不择路,赶紧压低了身子,就要悄无声息地往外面溜去。
偏偏好巧不巧地,因着她心里紧张,这时候也忘了脚底下是门槛了,被那结实的木头一绊,阿晚身子整个一歪,直接就摔在了那扇虚掩着的门上。
“噗通……”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开门声,瞬间响彻了整间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