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干枯的手一靠拢面前那具颤抖的美人皮,皮中肥硕的蛊虫就摇头晃脑从眼眶中爬了出来。
几只肥硕的蛊虫稳稳躺在那手心中后,只听见“哐”地一声,后身它们曾寄宿的美人躯体即刻从支架上掉落,软软一堆没多久就开始渐渐融成一滩黄水,腥臭无比。
这些蛊虫正是美人骷。
颛华歌强忍着胸口翻腾欲吐之感,侧过脸无意间看到凡水洛音。却发现后者面上只有漠然,对这种场面她似乎像是司空见惯。
暗处的老妇人走了过来,竟也是长着鱼尾的鲛人。老妇面貌扭曲畸形,眼珠凸出在眼眶外,鼻子平平生在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幅度,嘴唇歪裂,苍老的面上沟壑纵横,她正是鲛巫族的人。
老妇目不转睛森森地看着颛华歌,眼中露出满意之色:“长得这么漂亮,养出来的蛊一定是至毒,多好的器皿呐!”说着就“亟亟”地笑了起来。手中的蛊虫感应到她的高兴,扭动得更加厉害,不断吐出黏液。
瞥了一眼身旁的颛华歌,凡水还是开了口提醒:“蛊婆婆,她是魔族的人。”
闻言,蛊婆婆的手一滞偏过头看向凡水,语气极为古怪:“凡水丫头,你当我不敢动她?今日就是烛阴亲自来,我也不一定会放过她。我的孩子们没有食吃怎么能行?”
“我只是提醒你罢了。”凡水轻轻扔下一句就不再多言,径自转身走出楼阁。
颛华歌自刚才发现自己不能动后便一直凝神催动着体内的功法想挣脱禁锢。却感受到体内灵气血脉不断流窜有些失控,有什么似乎正挣扎欲出。她浑身如同火焚炙热异常。
仙魔诀不断冲击各个筋脉,灵气在她身体中疯狂地搅动,她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要被搅碎。颛华歌因着难受面上渐渐扭曲起来,嘴唇紧抿不断地隐忍着,眼眸幽红得似要滴下血。
蛊婆婆伸出手,眼前干枯尖利的手爪就要抓住她时,颛华歌忍不了体内的钝痛蓦然凄厉地叫出声来。
在她控制不了身体,一股磅礴恐怖的力量就要袭向蛊婆婆时,颛华歌眉间一道银光一闪,神识刹时恢复了清明。
她识得那道光,当初为了保护她甫修涯在她身上留下的。心中蓦然一痛。
而蛊婆婆被银光一击,喷出一口鲜血,身躯重重地摔向了墙里。颛华歌才采了九麝靡兰不久,手中仍残留着兰花的气息。九麝靡兰本就是专克制美人骷的,方才匆忙阻挡时蛊婆婆手中的蛊虫碰到了她的手掌。接触之处冒起一阵被焦灼的青烟。
蛊虫尚未长成离开久了饲养容器,现下又受到刺激便开始调头噬主。蛊虫不停啃咬着蛊婆婆的肌肤,很快她的手一片血肉模糊千疮百孔,楼阁中血腥味更重了。
蛊婆婆手指颤抖颇有些忌惮:“你是……这仙气……”
颛华歌怕她再招来什么毒虫,于是趁着蛊婆婆受了重伤连忙转身向外走去。看着离去的颛华歌她阴骘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闭上眼掐着手指口中缓缓念起了什么。
刚才厅堂里的动静凡水洛音在外边都听得一清二楚,凡水见她慌慌张张地出来事情也就猜到了几分。楼阁后的水草伏动愈来愈剧烈,凡水看着那密密的蔓藻幽幽道:“快跑吧,你把婆婆惹生气了。”说完便朝着一个方向而去,眨眼不见踪影。
这时阁楼后一只巨大的蠕虫破开水草就要向这里扑来。蠕虫泛着金色,全身覆着一层黏黏的液体,腥臭无比,它身下是无数的沙虫蛊毒。蠕虫露出的牙齿锋利至极,凸起的眼球猩红,颛华歌这时看见那虫身上分明长着一张人脸。
颛华歌不敢停留忙依着凡水的方向追去,凡水也似有意等她,见颛华歌追了上来伸手一拎带着她便冲出地底洞窟。身后蠕虫碾碎亭台花草的声音远远传来。
蠕虫无法离开洞窟,楼阁四处都是九麝靡兰它根本不敢出来。这片兰花就是为了防止蛊虫逃跑才养的。
出了洞穴凡水松开颛华歌:“你和烛阴是什么关系。”凡水神情依旧倨傲,却不提刚才救了她的事。
意识到她没有恶意,颛华歌虽不明她为何这样问但还是答道:“我同他见过。”
只是见过而已?竟然不是烛阴身边之人?凡水有些诧异。她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烛阴的气息,曾经烛阴在荒海救过她一命,所以她今日只是想顺手还个人情,“罢了,东西你也拿到了,无事就快走吧。”
“你不一起走吗?”颛华歌不由得问。
凡水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声音有些冷:“我唯一能留的地方就是荒海,蛊婆婆不会拿我怎么样。再说,她也不敢。”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轻蔑。
“你顺着西南方向那里有池湖泊,是妖界与荒海的交界结界最为薄弱。到时候你用这块鳞片就能破开。”
鳞片极薄却十分坚硬,蓝紫色的幽光清冽,触手一片温凉。颛华歌才惊觉当初她跟着甫修涯去紫禁府,甫修涯已吩咐人将凡水洛音从荒海带回关押在东海地底。她如今怎的还留在这里?
来不及多想颛华歌接过后终向凡水道:“我在来的路上见过一个男子,身着龙纹锦袍头戴紫金冠,当时匆忙面目我没看得真切,应当不是妖界的人。他也向着荒海而来。”
且那样子似乎也是进来找人的。不知为何,颛华歌隐隐觉得那人便是龙族太子覆三千,既然凡水救了自己一命这事告诉她也无妨。
颛华歌再看向凡水时,竟见到她颊边滚落了一颗血红的泪珠,珠子落在鲛绡上迟迟不肯没入黄沙,海水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变得凄凉。
见她如此颛华歌心中也莫名地伤痛。她在书上看见过灵力强大的鲛人能控制海水,若心中愁苦,海中万物也会随之哀戚。只是没想到心痛这样难受,她神智明明十分清醒,脑中却情不自禁地想起甫修涯。
一时间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
“弱水三千,又何必只守着那一瓢。”良久,颛华歌低低叹息,声音几不可闻。
但这些道理终究只有旁人才看得通透。
带着凡水洛音身上的鳞片颛华歌这一路来十分地安全,连妖兽的叫声都不曾听到。荒海不算多大,同样生活在这片海底,千百年来妖兽早已知晓那鳞片代表着什么,荒海中最不能招惹的人便是她,此时鳞片凌厉的威压更让它们唯恐避之不及。
顺着凡水指向的方向走了两天她便看见一泊水光潋滟的湖。这里的灵气已比荒海中心不知的浓郁了多少倍。颛华歌抬头看着天,终于能隐隐看见海水的一丝蓝色。
她忽想起落泪的凡水,曾经住惯了蔚蓝的海水,她又是怎么适应荒海中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的。
不再多想,颛华歌拿出鳞片刚向当中注入灵力,那幽幽的紫蓝色光芒就瞬间暴涨。光华倒映在湖面,湖水如煮沸般剧烈沸腾起来,一股强大的灵力正在撕开这池水。短短时间内湖水中便被劈开了一个出口,颛华歌收起鳞片走过结界。
荒海一行有惊无险。走了这一趟颛华歌自己都觉得修为暴涨许多,甚至在楼阁中那一瞬修为近乎玄仙,可开山劈海。
只是这具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多灵力,幸好当时被甫修涯留下的神识阻止了,不然后果定是不堪设想。
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什么正在慢慢苏醒过来却无力阻止。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只能苦笑顺势而为。她毕竟是魔。
临龙城越近颛华歌越觉得不安,有些不好的预感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胸口一阵阵莫名地抽痛让她变得十分焦躁。
灵宝一见颛华歌回来便扑进她怀里,伸出胖胖的手抱住颛华歌的脸摸了摸才哼哼道:“没带小爷我去你后悔了吧后悔了吧?早同你说过只要小爷我出马,保管打得那些妖兽屁滚尿流……”
颛华歌失笑拍拍灵宝的脑袋打断他:“公孙缨,她还好吗?”
话说了一半就被堵住灵宝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点头“还不错,”灵宝又补充道,“不过你再迟几****的脸就彻底毁了。”
同灵宝一起来到城主府,颛华歌觉得那一丝未变的府邸有些刺眼。这里,当初祁予为了她就是在这里下跪求饶,她眼中划过一丝冰冷,红芒一闪即逝。
得知颛华歌从荒海回来,城主府早早就敞开大门在迎候她。城主府的管家依然是几年前的那人,看见颛华歌便忙跑上前满脸堆笑:“颛姑娘您终于来了!大小姐已经等您许久了,快这边请。”
颛华歌只做没听见,跟在引路的家丁身后一言不发,不曾用正眼看他。
颛华歌其实是个爱憎分得很分明的人,几年前她的确想过曾经受过的折辱日后定要一样一样讨还,只是眼前之人如今这样渺小。就算杀他也如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这倒让颛华歌下不去手。
管家见颛华歌不言语心中有些心虚于是不再凑趣,耷拉着头走在后面。
穿过亭台楼阁绕过厢房终于来到公孙缨所居住的停云阁前,见过宸陨殿的巍峨瑰丽紫禁府邸的别致颛华歌现在才觉着公孙府甚至比不上濮华八十一脉的小楼。
芙微已在楼下候着,见颛华歌与灵宝来便细步迎上,神情颇有些紧张:“颛姑娘,那九麝靡兰……”颛华歌微微一笑向她点点头。芙微面上一松,领着她二人急切地进入了停云阁。
女子香闺中一片馨香之气,层层粉色纱幔绕梁别有一番少女情怀。只是深处不停传来侍女的呜咽与东西碎裂之声。颛华歌急步上前掀起帘子,只看得公孙缨一面揽镜一面抠挖着自己的脸庞。一个侍女摔倒在一旁不断抽泣。
黄铜镜面中,公孙缨的脸血丝密麻鲜血淋漓。哪怕是没有思念祁予现在那些纹路也消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