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琛去世半个月后,按照骁国律例,新王应行登基加冕之礼。加冕当日,一连阴雨多日的天空蓦地放起了晴,像是在迎接新的君主的诞生。
登基前的事务繁多,李笑妹又连着好几日未曾见到戚然。这一****天不亮便醒了过来,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在屋内走来走去。
月香被她的走动声吵醒了,抱着旺财,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到她的面前,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了?”
“我、我紧张。”李笑妹拍了拍自己有些僵硬的脸。
月香无语了好一会儿,开口道:“太子,不对,今天只是陛下登基,还不需要您亲自上阵,如果等到封后大典,小姐您是不是要紧张到晕过去啊……”
李笑妹被她这么一说,不由得按住胸口,惶恐道:“月香你别往下说了,你说的我现在都想躺地上装死了。”
“……小姐,咱们能有点出息吗?”月香默默移开视线,就连怀中的旺财都向李笑妹投以鄙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李小姐。”
“啊,到!”李笑妹认出这侍女是飞景宫的掌事,不由得绷直了背,下意识地回道。
那侍女见李笑妹这样,不由得掩袖一笑后说道:“李小姐不必紧张,奴婢来,是奉了陛下的口谕,请李小姐去飞景宫帮陛下整理冕服与冠帽。”
李笑妹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陛下”是戚然,但她很快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为什么会让我去?”她曾听宫中人说,按照规矩,新王行加冕之礼前,须得呆在飞景宫,由正妃为其整理仪容,但她如今既没有封号也没有身份,戚然这么将她叫过去,会不会太冒失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那掌事侍女又是一笑后说道:“陛下猜到了您可能会担心,所以遣奴婢带了另一句口谕,陛下说,规矩是人定的,如今他既坐了这位置,那么规矩就由他说了算。”轻咳一声,那侍女继续说道,“陛下还说,如果您不去,他就断您半个月的玉米酥和马蹄糕。”
李笑妹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没正式加冕就这么任性,这种事……也就他做得出来了,连断玉米酥和马蹄糕也说得出来,这分明就是一个暴君嘛!
作为一个为食物折腰的人,李笑妹最终还是跟着掌事侍女去了飞景宫。走到飞景宫前,掌事侍女停了下来,欠了身。李笑妹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独自进去,遂咽了咽口水,提着裙摆向着殿内走去。
她一边走着,心情却愈发不爽起来。这厮才登个基,就要自己帮忙穿衣服,将来如果真和他成了亲,那她每天早晨是不是都得起个大早帮他穿衣服?一想到这里,她握紧拳头。不行,不能让这厮蹬鼻子上脸,一会儿见到她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她又走了一小会儿,经过一排排候在两侧的侍女后,走到了厚厚的纬纱前,戚然在里面。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掀开了纬纱,正打算酝酿出一个凶狠的表情让自己一会儿的谈判更有气势时,立在窗旁的戚然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他见了她,唇角微翘,抿出一个微笑,淡淡道:“你来了啊。”
今天的他穿着为登基之礼特制的明黄冕服,外衫下摆足有六尺长。冕服上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朵朵绽开的团菊,簇着振翅欲飞的朱雀,将他湛蓝的双眸掩映得愈发清朗迷人。
没人比他更适合这身冕服。李笑妹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脑中便闪过这样一个想法。酝酿到一半的凶狠表情就这样僵在了脸上。
他立在窗边,尚未束发,长发散落下来,他抚了抚自己的发尾,似乎在为束发苦恼。但这小动作在李笑妹眼中却意外地迷人。她脑中闪过的第二个想法,便是这么好的白菜,居然落到了她的手里,她这辈子虽然经常犯迷糊,但运气还真是不错。但一转念,她又觉得有些不对,戚然如果是白菜,那她岂不是成了猪了嘛……
“喂,你在那儿发什么呆,还不快来帮我束发,时辰快到了。”戚然恢复了熟悉的鄙视表情,瞥了她一眼。
她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乖乖地跑到了他的面前,抬了手开始帮他束发。虽然她平日笨手笨脚,但在束发这事上,就连陆路也不得不佩服她。
她没花多久便帮他将头发束了上去,只是在她专注帮他束发时,这厮也在四平八稳地看着她……
“你别光看着,帮我扶着这里。”李笑妹白了他一眼。
他唇角微翘,顺从地按着她的要求扶住自己的头发。她从一旁拿起了冕冠,因为戚然太高,她不得不踮起脚,才能将冕冠稳稳地戴在他的头上。
正待她做好这一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他蓦地伸出手,轻抬起她的下巴。刚才的她一直专注地帮他束发和戴冕冠,都没特意看过他,如今他做了这样一个动作,她才发现自己离他原来这么近,近到她能清晰看见他樱色的唇上淡淡的唇纹。
这么关键的时刻,她都在想些什么!她脑中拼命想要保持冷静,但眼下这剧情、这姿势却由不得她冷静。他、他该不会这个时候……
就在她的脸越来越红的时候,戚然轻笑出声,抬手拭去她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束发束得太过于认真,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汗。
“逗你果然是一件百试不爽的事情。”他松了手,直起身子,捂着肚子笑得连冕冠上的珠帘也跟着晃动起来。
“戚然你这个笨蛋!”她又气又急地跺着脚,提着裙摆向着殿外跑去。
“喂,一会儿别忘了来看加冕之礼。”他欠揍的声音在身后施施然响起。
“我才不去!”
然而事实是,一个时辰后,她一边默默鄙视自己的没出息,一边安静地站在了乾和宫附近,远远地看着那个明黄身影慢慢地走上乾和宫前的台阶。
万里晴空下,代表希望的号角在沉稳的鼓声中长鸣起来。戚然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从李笑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平静的背影。待到他终于走到乾和宫前,缓缓转身后,立在乾和宫外台阶下的众臣纷纷跪了下来,高呼:“陛下万岁!”
李笑妹也跟着跪了下来,伏身行礼。有那么一瞬只觉得这一切都有些不真切,她误打误撞捡回了一个皇子,而这个皇子带她回了宫,还成为了骁国的皇帝。
她抬起了头,望向立在台阶上的戚然,虽然与戚然隔得很远,但她却能感受到戚然的目光落在了这个方向。一时间,有些不安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他还是她认识的阿然,这就够了。
戚然的加冕之礼进行得很是顺利,但有些尚未完全解决的问题却在之后很快显露出来,比如与昇国结盟的问题,比如立后的问题。
从前夏侯南还在时,夏侯氏一族始终还是仰仗着他的威势,有些事情虽与他意见不合,但甚少表现出来,如今夏侯南去世,夏侯氏里众多人士做事便露骨了起来,而这其中,又以夏侯国公为首。
加冕之礼后的第二日,戚然作为新王,正式上早朝,刚刚坐了下来,夏侯国公便首先将之前遗留的问题提了出来。
“先帝之前尚在时,陛下在出使昇国的同时,答应以迎娶昇国荀太后作为挟制沈晔的条件,但陛下到了昇国后便当众拒绝联姻。”夏侯国公慢悠悠地说道,“沈晔一向手段阴狠,此次如若轻易答应结盟却无可挟制之机,难保将来沈晔不会将我国推出去当挡箭牌,这一点,陛下聪慧,想必比老臣更清楚。”
“寡人的王后自然是要立的,但在人选上,寡人从一开始态度就很清楚。”戚然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倒也不惧他,平静开口道,“至于昇国这一方面,寡人此番前去,已经探清楚情况,昇国此次如若没有我国协助,被邬国侵吞领土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唇亡齿寒,此番结盟是必须之举,况且之前寡人曾被荀太后无偿救过。一国太后尚且如此,那么这个国家的皇帝和子民自然是应该信任的。”
“哦,是吗?”夏侯国公笃定一笑,“陛下爱民如子,想必也想听听其他臣子的意见吧?”
“这是自然。”
夏侯国公微扬下巴。戚然是个新帝,纵使回宫后在笼络臣子上下了不少工夫,但在他掌握的情报中,戚然至今仍未获得手握重兵的王将军关键性的支持,而这位手握重兵的王将军,此时早已归顺他。即便是戚然掌控了暗羽,那也无法任性为之。
如夏侯国公所料,才朝堂上的许多人出现了犹疑的神色。
正当夏侯国公暗中得意时,贴身太监走到了戚然身边,悄声耳语了几句。戚然本来微蹙的眉头此刻渐渐松了开来。他微微颔首,朗声道:“既然刘晨将军赶了回来,自然应该将他迎进宫中。他也有权发表意见。”
“刘晨将军?老陈没记错的话,他已经在之前的逼供事件后被贬官至偏远之地了,并无权利进入这乾和宫。”夏侯国公一愣。
“但寡人如若说他现在是掌控北部和东部军队的正将军,夏侯国公可还有什么意见?”戚然看向他。
“但是陛下,将领调动并非随意下旨……”夏侯国公还想开口反驳。
“这当然不是寡人随意下的旨,因为这旨是先王下的。”戚然撑住下巴,冷冷一笑。
“这不可能……”夏侯国公的表情有些僵硬。
“这自然是可能的。”乾和宫门口传来了刘晨的声音。夏侯国公诧异地转过头去,一下子看见一身铠甲的刘晨走了进来,而他的手上,正捧着一卷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