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1)
三间茅舍静悄悄,没有人活动,像是空屋,连鸡犬也不见在屋外觅食。
行家也许可以看出一些异状,壁根墙角甚至屋外的果树竹丛,隐约流动着某种淡淡的蒸气,也可以称为看不见的异氛,只有某些体质特殊的人,或者鸟虫,才能感觉其存在。
唯一担任警哨的中年大汉,也隐藏在屋角的一丛茉莉中,那是宅主人制花茶的植物。喝花茶的人,对茶的品味段数不高。人隐藏在内不言不动,外来的人很难发现警哨的存在。
里面,人集中在第一间茅舍内,各就定位,分区戒备,透过壁隙窗缝向外监视,随时准备行动。
受伤的人安置在第二间茅舍,派了两个人照料。如非死仇大敌,通常不会对受伤的人加以迫害,另行安顿,也等于宣告脱出是非外。
前厅与后院,分别由一个老道主持大局。十僧道折损了一个,仅留下两道主持,其他七人,已由三名俗家人士伴同向东走了。
十僧道是主力,七个人已走了,表示这里已不重要,不再是攻击的主要目标。
在东厢几间房舍安顿形成戒备区的人,是无双玉郎与两随从,加上京华秀士与一位豹头环眼,年近花甲,使用沉重泼风刀的人。五个人扼守东院与四五间房室,的确感到人手不敷分配。
大白天,外面派有警哨,屋内的人分区安顿戒备,不需每个人都提高警觉,眼巴巴严阵枯等,那会累死人,促使精神虚耗浪费精力,所以分别在几间房舍内歇息,有动静才准备参予搏杀。
无双玉郎对负责的防守区颇为重视,经常认真地走动巡视,尤其对东厢的小院子感到不放心,不时踱出郑重地观察每一角落。
这次,京华秀士从小厅出院,傍在他身侧走动,不时故意挨得紧紧地。
“你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京华秀士伸手挽他的手膀:“天黑罗小狗也许会来,白天怎么可能接近?而且,很可能在他到达溪边时,便被尤副门主那些人截住,甚至中伙被杀死呢。”
“你那么信任尤副门主那些僧道的判断吗?”他巧妙地摆脱挽膀的大手:“也许他们估计错误,姓罗的根本没藏身在那面的山上,傍晚绕到溪边布伏,白费工夫。我认为姓罗的早就在溪流的这一面,等候机会向这里袭击。”
他洗濯毕返回茅屋,并没把他和女随从,被罗远所制的事说出,当然有他不便说的理由。因此他知道,罗远早就过溪在这附近潜伏了。尤副门主带了僧道们十个人,故意向东走表示取道返回瑞云谷,暗中绕远些从上游过溪,在溪边布伏等候罗远下山至茅屋骚扰,那是白费工夫。
“就算那混蛋有胆量袭击,不来便罢,来了他一定死,决难幸免。”
“是吗?”他冷笑:“凭两位大仙所布的什么诛仙阵,靠一些法器和迷魂药物,就可以毙了姓罗的?”
“那是一定的,他绝对近不了茅屋。”京华秀士信心十足:“我看了布置的情形,没有人能平安通过屋四周的禁制。可惜玄规道长断了右臂,派不上用场,不然十仙佛摆出十绝阵,真正的大罗金仙也难逃大劫。”
“是吗?我怀疑。”他转身往小厅走,有意避免受到进一步纠缠:“除了出其不意,能把姓罗的打得落荒而逃之外,我实在看不出他们有毙了他的能力。我曾经和他全力一搏,我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
“你把他看成超人。”京华秀士跟人小厅,在小厅戒备的女随从冷漠的目光狠盯着他,他毫不介意:“可惜我没有和他面对面一决的机会,他逃的本领真不错。。
“土秀,听得进老实话吗?”无双玉郎在方桌旁坐下,语气诚恳。
“我们是世交,陈黄两家数十年交情。在京都,你我都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公候世家子弟。你的话,我绝对的尊重,是吗?”京华秀士脸上有坦然的神采,在无双玉郎的左首落坐,尽量靠近,笑容相当吸引人。
“不要和他单打独斗。”无双玉郎叹了一口气:“那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性情也变幻莫测,时而表现得像霸王,勇悍无敌气吞河岳;时而狡狯如狐,令人莫测高深。他只有两个人,根本不在乎我们三十二个仙佛高手中的超拔高手,你还不明白吗?”
“你把他……”
“不是我把他看成超人,他本来就是超人。如果他怕我们,早就躲起来,或者选出数百里外了,却不断伤害我们的人死缠不休,凭什么?请记住,我已经提醒你了。我敢和你打赌,他会到这里来的。”
“我等他。”京华秀士悻悻地说,显然听不进老实话,老实话通常引起反感,大多数人听不进耳。
“他会来的,但来的时间无法估计。届时,我将和他全力一搏。有这个人在,就算你们能以最少的代价,取代了武道门的地位,顺利地鸠占鹊巢建立山门,这个人也将是你们的心腹大患。”
“冠章,什么你们我们。你真无意协助我和方门主巩固南方的根基,半途撒手返回京都?方门主是令尊的燕山袍泽,令尊要你替方门主尽力。你我的交情更非比寻常,你答应全力助我雄霸南天的。”京华秀士的脸色沉下来,问题严肃不能再嬉皮笑脸。
“问题是,我无条件尽力出生入死,你们尊重我吗?”无双玉郎也玉面一沉,语气硬梆梆:“大宁集失败能怪我?我直接保全了你们许多人,方门主却大发雷霆,把过错全推在我头上,把我变相的囚禁。然后你们对付不了姓罗的,又把我交给你们副门主指挥,像随从一样听任你们摆布。士秀,自始自终,你不但没替我辩护说半句公道话,反而再三指责我不是。自从离开京都南下之后,你在京都那一切讨好我的态度,就有了全然相反的转变,什么都要听你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没错吧?”
“你要知道,离开京都,我们已经不是逍遥自在的公子少爷,一切得为大局着想。九幽门是庞大的组合,每个人都必须竭诚效忠绝对服从,公子少爷的积习……”
“你必须牢牢地记住,我只是你们的贵宾。”无双玉郎抢着大声说:“家父念在往昔袍泽之情,要我相机助方门主一臂之力,没有任何承诺,我一个大姑娘也不可能有什么担当。我承认对你颇为倾心,在京都的交情非他人所能及,所以愿意替你摇旗呐喊雄霸南天,结果我成了你的打手帮闲,连打手帮闲的地位也没有,这算什么?别说了,瑞云谷到了,不管你们是否成功,都没有我的事了,我乘船返京向家父覆命,做我的京都四公子,不再过问京都以外的事了。”
“冠章……”京华秀士急叫:“不要说得如此抉绝,我也是以大局为重,不能拂逆门主……”
“真的吗?”无双玉郎冷笑:“方门主被撤职,被夺爵贬为庶民,他不怪自己在东厂造孽,假公济私灭门破家积孽财百万,反而怪家父没尽全力替他缓颊包庇,你以为我不知道。家父情至义尽,甚至要我助他一臂之力。我告诉你,我是冲与你的交情份上,才答应南下助你们的,既然你不珍重达份情谊,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罢了,我认了,明天事了,我立即北返。”
“不要……”
“我已经无路可走,别怪我。”
“可是……”
“我意已决。”无双玉郎大声表示决心:“如果你在南方不顺利,回京吧!方门主贪残刚愎,成不了大事,见了那姓苏的小丫头一眼,就不顾一切下令要活的,枉送了不少弟兄的性命,能成得了大事?我在京都等你。”
“你知道,我在京都成不了气候,豪门世家子弟比蚂蚁还多,我京华秀士的名气,比你们京都四公于差了十万八千里,雄霸南天,是我扬眉吐气的希望所在。”
“你只是一个无关重要的第二副门主,雄霸南天轮不到你。士秀,方门主的亲信你还轮不到排名呢?和我一同返京吧!你京华秀士在京都仍是佼佼出群的豪门世家佳子弟。”
“你居然要劝我和你返京?”京华秀士脸色一冷。
“有什么不对吗?你难道一点也不珍惜你我的情谊?”
“你知道我不可能回去的。”
“咦!为何不可能?”
“有一天,我会荣升门主。”
“可能吗?”
“凭我的才华,一定能。”京华秀士说得信心十足。
“我无法勉强你,请你也不要勉强我。”无双玉郎泄气地叹了一口长气。
“你也不可能回京。”京华秀士语气一变。
“我不可能?”无双三郎一怔。
“对,你不可能返京,即使返京,你也……”
“你的话我好像听不懂呢!”
“你懂的。”
“谁禁止我返京?方门主?”
“南天你才有地位,在京都你站得住脚吗?”
“噢!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好奇怪。”
“你易钗而笄的真象揭开,在京都你还有颜面再以京都四公子面目,在京都逍遥自在?”
“哦,原来如此,嘻嘻,”无双玉郎忍不住娇笑:“在京都,知道我董冠章是定远候爷千金的,不止你一个京华秀士。京都人士尊称公候名门的千金为女公子是俗例,这点你居然不懂?怪事。你想用揭破我的身份来打击我,断我的后路,真好笑,嘻嘻?你这样做,反而替我增加几分声誉,更会风靡京都,京都人士会把我当凤凰捧,我还得感谢你呢?我自己宣布,毕竟有自捧之嫌,没有神秘感,轰动的声势会减弱许多。”
这番话把京华秀士楞住了,话的确有些道理。
京都北迁,不但把江南的官宦迁走,更将江南十万富豪,与及数十万普通庶民,一同迁至京师“实都”,富户的江南奢侈风气也一同带至北地。因此在京都的豪门子女,竟相争奇斗艳成为一时风尚,只要才华出众有财有势,谁管他是男是女?把大户人家的大姑娘称为女公子,在南方也十分普遍。京都四公子是男是女,不以为怪。
“看来,我是无法留住你了。”京华秀士沮丧地说,眼中幻发出另一种异诡的光芒。
“你知道情势已不容许我留下,留下我只有死路一条。士秀,我在京都等你。”
“为了我,也不能留下?”
“我珍惜你我的情谊,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不想死,你们会逼死我。”
“你不要多心……
“是吗?我受了伤,还要把我逼来将功赎罪。前片刻指斥我失职,撤除所有特权,严厉警告不许我过问任何事;后片刻,就勒令我将功赎罪。老天爷!我算什么?里外不是人,我那有活路?别说了,我得到处走走。”无双玉郎向把守在门口的女随从挥手示意,从容离座。
京华秀士心中一急,伸手便拉。
“冠章,你听我说……”京华秀士作最后努力。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无双玉郎俏巧地摆脱他的手:“瑞云谷事故结束我就走,我在京都等你。”
“你听清了。”无可挽回,京华秀士不再低声下气,态度一变,声色俱厉:“方门主不会让你走,我也不会。你必须留下来,帮助我鼎定雄霸南天的霸业,你我将是江湖称羡的神仙情侣,同心协力建立我们的江湖王朝。”
无双玉郎不为他近乎呐喊的疾言厉色所动,仅用怪怪的眼神盯着他,似乎认为他是来自世外的怪物,这种前所未见的形象好陌生,好遥远。
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长叹,她默默地举步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