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国教?”庄主手中的拐杖微微一顿,脸上的谨慎稍稍松懈了一半,他转过头挥挥手,冲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围观着不肯散去的妇人们说道:“行了行了,都散去吧,什么妖怪,这是城里来的大人物,有通天彻地的大本事,大神通的人,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散了吧。”
妇人们一听不是妖怪,顿时没了兴趣,作鸟兽散的一涌而去,屋内很快便只剩下了小顽童的阿娘和庄主两个人。
“老庄主,这真不是妖怪?”小娘子一把扯过试图摸一摸漠河的儿子,眼中的谨慎依旧没有丝毫的消退:“俺怎么不知道还有人能控制水呢?”
“哼哼,别说是你,就连你家汉子,也不一定知道,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行了,别问了,这个小伙子伤势很严重,你快去熬一些药来,他好像失血很严重。”
妇人轻轻应了一声,扯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了屋子,漠河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老庄主为何以为我是密罗州的行脚僧?”
老庄主微微一怔,视野里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慢吞吞的说道:“我小的时候,见过一位行脚僧,那是一位真正的修道之人……”
“也就是和那孩子岁数差不多吧,我在村子外面玩耍,有一个人过来找我讨一碗水喝,他和你一样,脑袋刮得乌青发亮,上面还有戒疤,一双草鞋连脚趾头都盖不住,老朽当日的印象很深。”
老庄主说到这里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漠河,说到:“后来有一些大人物找到我,他们问我,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我说我见过,他往山里去了,没过几日,那个行脚僧就被押解着从山里出来,路过村子的时候,他让押解他的队伍停下,和我说了一番话。”
“他说什么?”漠河饶有兴趣地问道。
“妙法大自在,蹉跎万世佛。”老庄主一边慢慢的说着,一边仔细的观察着漠河的神情。
漠河的瞳孔微微一缩,旋即又恢复了平静,面对老庄主的试探,漠河哂然一笑,淡淡的道:“您还是信不过我,在试探我。”
“是啊,不小心不行啊,我后来才知道,那位行脚僧,来自密罗州,而在八十年前,天玄州和密罗州的战争,受到波及和影响的,远不止老朽一人啊,若不是看在老朽当时年幼无知的份上,料来一顶通奸的帽子是少不了了。又岂能苟活到现在。”
漠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那么,您试探的结果呢?您就不怕我也是密罗州的行脚僧?”
“你?哼哼……”老庄主轻轻的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自嘲:“是又怎样,老夫虚度光阴八十载,从未领会过御风驱火,驾水行舟的日子,倘若你肯指点一下庄子里的孩子们,给他们一条明路,老朽就是通奸,又如何?”
老庄主的话让漠河顿时肃然起敬,他自始至终都高高扬起的头颅此刻终于是稍稍谦逊的低了下来,语气诚恳地说道:“南无妙法,施主的大智慧,漠河心悦诚服,漠河自十八岁深入天玄州寻求无上灵法,求学七年,虽对至尊灵法仍有不解,但是主持唤灵却绝对是绰绰有余,如果施主不嫌弃的话,漠河愿为诸多小施主启迪灵智。”
“呵呵,好,那你就先乖乖养伤吧,你放心,庄子里的青壮劳力都上山打猎去了,没个十天半个月的,回不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养伤吧。”
老庄主微微一笑,像是解了一桩心事一般,拄着手里的拐杖,慢吞吞的离开了屋子。
第二日,稍稍恢复了一些元气的漠河,出现在了庄子里最大的一片小广场,这个平日里用来分配猎物和补给品的小广场上,如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家家户户的孩子们,他们的母亲都站得远远的,面带好奇的向着这里观望。
“孩子们,我叫漠河,你们可以叫我漠河叔叔。”望着台下俱是带着好奇和疑惑的星眸,漠河的面庞无比的柔和,多年讲经念道修炼的平和之气,让他的气场无比的温和,没有一个孩子因为见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大叔叔就吓得嚎啕大哭,他们乖乖地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瞧着这个笑容温暖,举止谦和的大叔叔。
“孩子们,你们告诉我,什么是你们心目中的勇士啊?”
“我阿爸那样的男人!他可以一个人杀死一头狼!”
“胡说,我阿爸才厉害,他可以一个人杀死一头熊,那么大的一头熊,比我家的房子都大!”
“呸呸呸,吹牛皮,不要脸,那头大熊是我阿爸杀的,我阿爸亲自跟我说的!”
台下的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向着漠河邀功,表达着心里对于勇士最粗糙,最单纯的认知。漠河并没有阻止这些孩子们,相反,他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些孩子们面红耳赤的争辩,目光之中,跳跃着一抹浓郁的化不开的温情。
“漠河哥哥,你说,佛陀真的存在嘛?如果真的存在,他为什么忍心看他的孩子吃不饱饭呢?”
漠河的眼前一阵恍惚,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怯生生的牵着自己的小手,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那唯唯诺诺的眼神让他的心如同刀绞一般疼痛:“漠河哥哥,我好饿,我们不要念经了好不好,我要吃饭……”
手上的那串被摩挲的油光发亮的念珠微微一顿,漠河无奈的睁开双眼,他的大手轻轻的抚摸过弟弟矮小的身形,昏黄的瞳孔里折射出一抹悲哀的神色:“弟弟,不可妄言佛陀,我们的父亲是佛祖身边的罪人,我们需要替父亲念经,争取让他早日超脱。这是我们身为罪子应该做的。”
“父亲犯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父亲背叛了佛陀,我们的身上,留着罪恶的血脉,需要洗涤污血,荡清污秽,才能走出这里。”
“可我真的好饿啊,我想妈妈了,妈妈的烙饼好香啊,漠河哥哥……”弟弟眼中的希冀之火愈发的昏暗,一直跪坐在地上念经的漠河终于慌了神,他一把拦腰抱起饿昏在地的弟弟,冲出了禅房。
瓢泼的大雨淅沥沥的下着,漠河瘦弱的身躯在那雨幕之中瑟瑟发抖,他将自己身上的衲衣脱下来,遮在弟弟的头上,冲出了昏暗无光的雨幕。
“砰砰砰!”“砰砰砰!”
“鉴法大师,鉴法大师,您开开门啊,您看看我弟弟,他昏过去了……”
“鉴刑师傅,鉴刑师傅您救救我弟弟吧,师傅,师傅啊……”
“咔嚓!”
一条银色巨龙在天空之中划过,照亮了漆黑的禅房还有无边的黑夜,瘦小的漠河,看到昏黄的禅房里面,鉴刑师傅正盘膝而坐,慢慢的饮酒自酌,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门外的动静。
“啊!啊!啊!”
嚎啕的声音伴随着隆隆的雷声,淹没在无边的风雨之中。
多少冤情,多少苦楚,多少辛酸,都在那一夜,随风而逝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少了一个潜心向佛的罪子,多了一个心如磐石的漠河。
“自今日起,我不再信佛,我抛弃了佛,为了自我救赎,我离开了佛,我叫漠河,我就是佛……”
“漠河叔叔,您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勇士啊?”
眼前的幻象渐渐地消散,风雨裹挟着黑夜渐渐的消散,自己的身边,早已被那些亮晶晶的目光所包围,他怔怔的望着面前的稚童,伸出缠着麻布的手指,揉捏了一下那个问话的孩子的面庞,温柔的说道:“能够守护自己家人的人,就是真正的勇士啊,孩子。”
“我也可以守护我的妈妈嘛,漠河叔叔?”一个小小的身影奋力的从蜂拥的孩子们身后挤了上来,他的手里挥舞着那柄简陋的木刀,目光之中,充满了希冀的神色。
漠河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认得这个小家伙,若是没有他,只怕自己就会昏死在庄子外面,这是他的救命恩人。无论他年纪再小,这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你想守护你的妈妈,就要拥有实力,不是勇士一般的实力,而是,可以驾驭万事万物的实力,只有有了实力,你才会让自己的声音,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才能让人们听到你的意志,遵循你的想法,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佛!”
“佛是什么?”小顽童捎了捎自己的后脑勺,疑惑的问道。
“佛是自我,佛是意志,受命于佛,你就可以像我一样,成为可以操控万事万物的人,就像这样。”
漠河的手指微微一勾,广场上那口唯一的井突然倒涌而出,井水形成了浪花,不断地在半空中喷洒,又回落,漠河沉醉的拨弄着手指,水珠顺着他的意志不断地挥洒,清凉的井水甚至绕过孩子们的臂膀,绕过广场,绕过庄户,最后又乖乖的回到井里,如同变戏法一样动作,让孩子们看得痴了。
“哇!漠河叔叔好厉害!”孩子们欢呼着,雀跃着,围绕着漠河,不断的跳动。
广场外的角落里,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面带笑容的看着这一切,笑容里充满了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