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昂来到榻前,季宝珠虚弱躺着,仿佛抽干了气力,额上一缕发丝已被汗水浸湿。
萧昂俯伸手轻抚她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舍。
季宝珠轻柔地笑了,道:“皇上,我们终于有孩儿了。”
这时,稳婆把孩子抱了过来给皇上看,萧昂只看了一眼,就又转过头去看季宝珠,季宝珠眼睛却始终未离开孩子,甜蜜地笑了,这一笑竟有种摄人魂魄的美,看得萧昂有些呆呆的。
坤宁宫
陈皇后坐于竹塌上,手捻着一串蜜蜡佛珠,压下起伏不定的情绪,这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上殿,急慌行礼,便跑到陈皇后身边挨着她坐下,道:“母后一个人想什么呢?”
陈皇后一贯没有明显喜怒的脸绽出慈爱的笑容,道:“柔儿,女红学得怎么样了?”
大公主乳名,柔儿,柔儿道:“母后请来的京城真绣坊有名绣娘教习儿臣,儿臣绣得活计就连会做活的袁嬷嬷都说好呢,改日儿臣给母后绣个扇面,好让母后知道儿臣不是自夸”,说罢,头倚在陈皇后肩头,做亲昵状。
陈皇后绷紧的脸越见柔和,拍了拍柔儿挎着自己的手臂,叹道:“在过几年就出嫁了,就留母后一个人在这空旷的皇宫。”
柔儿看陈皇后平素少有哀伤,宽慰母亲道:“儿臣即便嫁人也会常来宫中陪着母后的。”
柔儿这一二年渐通人事,也多少能理解母亲的苦楚,父皇极少来坤宁宫,除非每月有一日祖宗定下的宫规来皇后中宫,其他时候无事是不来的,就是每月这一日,也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等到。
陈皇后虽贵为皇后自有她的悲苦,心里明白丈夫不爱她,从没爱过,只是让她替他打理后宫,协调他后宫这些女人的关系。
伤感归伤感,表面的事她还得做,虽然她恨透了这种假作贤惠,对丈夫宠爱的嫔妃以礼相待,温良厚德,这对她一个深爱丈夫的女人,是极端痛苦的事,然这苦却要她生生咽下,有时憋得实在是难受。
这时,总管权福进殿来,回道:“皇后娘娘赏赐季嫔的东西,奴才已送到,季嫔娘娘说了满月后即来坤宁宫给皇后娘娘叩头谢恩。”
陈皇后嗯了声,对大公主道:“柔儿先下去吧,母后还有点事务要处理。”
柔儿温顺地行礼告退。
陈皇后道:“皇上也在她那?”
权福瞅瞅皇后娘娘暗淡的面孔,道:“皇上也在。”
这时,陈皇后的妹子,如今已封为美人,陈美人娇娇弱弱地上得殿来,略施了一礼,一脸的不平道:“姐姐,宫中嫔妃都去看季嫔,季嫔得了皇子,这后宫人等赶着巴结都怕不及,姐姐这问安就是应个景。”
陈皇后的手又开始捻起蜜蜡佛珠,平声道:“有本事你也生一个皇子出来。”
陈美人嘟着嘴,生气地道:“皇上加一块才去我宫中两次,那来这么准,就怀上了。”
陈皇后微微阖上眼,不出声,陈美人自打进宫,就发现姐姐这些年变了,变得琢磨不透,变得老气,竟越发像太妃等垂暮之人。
皇上萧昂每日都去熙和宫探视,瞧瞧新生儿,然后守在季宝珠床榻前,也不去别的宫里,几次季宝珠撵了他去别的宫中。
罗御女自上次的事后,极少到正殿走动,自己没脸不好意思过来。
季宝珠生下皇子,她也备了份礼送来,季宝珠不便拒绝,便也收下了。
三日后,皇帝萧昂昭告天下,四皇子赐一单字“晟”,寓意旺盛、兴盛。
几日后,陈皇后便派宫人韩月姑姑领了五个奶娘让季宝珠挑选,季宝珠看跪在地上的五个奶妈二三十岁的年纪,皆身强体壮,指着其中两人瞧着比较干净利索的道:“就这两个吧。”
宫人韩月领着另外三个告退回去复命。
季宝珠一一问了家世背景,住处,问得详细。这两个奶妈都是在宫外民间找来的,家境贫穷,刚生产完,奶水充足。
该问都问完了,季宝珠对旁边站的雨燕道:“带她二人下去安排住处,本宫不招呼不用上来。”
都下去了,屋里剩下芳春,晟儿在里间睡着了。
芳春凑近小声道:“娘娘,这两个奶娘不知什么来路,哺育小殿下,奴婢担心……。”
季宝珠道:“我知道,现在宫里形势,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这两个奶娘我也没打算用她们,虽然皇后娘娘不敢明目张胆,但还是防着些好。”
“可是,小殿下吃奶问题可怎么解决,让皇后娘娘知道不用这两个奶娘,会起疑心。”
季宝珠满意地瞧了她一眼,笑了,道:“说得在理,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不像才来时,不爱言语。”
芳春脸有点红,扭捏道:“跟娘娘学的,想问题往深了想。”
季宝珠思谋了一下道:“这么办,每日让这两个奶娘把奶水挤出来,偷偷倒掉,小殿下吃我的奶,不说出去就行,你从今往后旁的事不用做了,只日夜守着小殿下,我这里命春儿上来侍候,人手不够,我去找淑妃娘娘在新进的宫人里挑两个使。”
芳春应道:“如此甚好,还是娘娘想得周全”,芳春口中答应,心中有点纳闷,娘娘为何不让雨燕上来,而是命有点懵懂的春儿,春儿做事手脚倒是灵活,只年岁小,服侍人比雨燕差一成。
只心里想想,嘴上却没出声,她一向有事装在心里,很少说出来,跟了季嫔娘娘话比从前已经多了不少,这也是看娘娘对她信任,对错娘娘也不怪罪,娘娘对她比先来的雨燕都贴心,芳春能不死心塌地地侍候。
自此,芳春旁的事不做,就只侍候小殿下,有春儿帮着,两人每日倒也不闲着。
出了满月,雨燕早备好玫瑰香汤,季宝珠躺在木桶里,雪肌上覆着层层花瓣,一直以来的紧张情绪得到舒缓,有了晟儿,她心里有了极大的满足。
是夜,芳春带着晟儿东次间睡去了,春儿在屋里值夜,靠着板壁坐在对面炕上。
季宝珠走出东间,旺儿守在门口,看她出来,轻声道:“这么晚了,主子要出去吗?”
季宝珠道:“出去走走,这一个月憋得难受”,说吧,出去院子里。
刚入冬,微微有点清寒,季宝珠一下子精神不少,看月光地里静静躺着藤蔓编织的秋千,走过去,坐在上面,轻轻摇着,微风吹动裙裾,飘飘扬扬,正自逍遥自在,突然,下处,一房间的隔扇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出来,季宝珠脚尖点地,秋千定住。
游廊里有点暗,待那人下了台阶,树影空隙间一缕明亮的月光正照在那人脸上,季宝珠一眼便认出是雨燕,雨燕脚步轻轻,左顾右看,似躲着人,就见她轻轻拉开门闩,然后出了门,又把门轻轻合上,季宝珠奇怪,站起身,悄悄走到大门口,把门开了一条缝,趴着门缝往外看,就看雨燕朝北方向去了。
季宝珠轻轻开了门,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尾随着她,看她究竟去了哪里。
雨燕加快脚步,走在高墙的阴影里,季宝珠也躲在暗影处,为了怕被她看见,躲躲闪闪,走走停停。
不知过了几条甬道,越走宫殿越稀疏,最后竟至一荒凉所在。
雨燕一闪身没了踪影,季宝珠看到不远处隐约是一破败的早已荒弃宫殿,季宝珠小心过去,这宫殿褚色墙体常年风霜侵蚀部分已倒塌,满地破碎的青砖瓦砾。
季宝珠小心地试探着往里走,一处断墙后面,隐约细微的说话声传来,季宝珠藏身于不远处一根断柱后面,听他们说什么。
只听雨燕的声儿道:“她对我已有怀疑。”
一个男人声儿听着有点耳熟,低低道:“她怎么会发现?。”
这时,季宝珠脚下一块瓦砾松动,极其细微的声响,不想那人警觉起来,朝她站的地方道:“出来吧。”
此刻,季宝珠也无法隐身,从石柱后转出来,平静地道:“嫔妾不知安王在此,多有打扰。”
雨燕却吃惊短促唤了声:“主子。”
安王萧乾朝雨燕道:“你回去吧,我和季嫔娘娘还有话说。”
雨燕来回看看二人,从季宝珠身边过去,先走了。
季宝珠深深一福,道:“谢王爷相助。”
萧乾道:“季嫔娘娘果然聪明”,语气没了往日轻蔑和随意。
季宝珠道:“王爷不会是发善心帮嫔妾的吧。”
萧乾微微动了动唇角,一抹笑容,月光下极其迷人,他烟青长衣在夜风中挥洒,带笑的磁性声儿道:“当然不是,季嫔娘娘以为呢?”
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荒凉之处,孤身男女,所谈的不会是什么轻松的事。
季宝珠想尽快有个结果,单刀直入道;“假我季家之手,有一番作为。”
又一个更次,月色偏移,安王的脸隐在灰黑残缺的墙影子里,不被季宝珠看见,肯定地道:“所言不差,只不知季嫔娘娘做何打算,别说你没有打算。”
季宝珠道:“没有打算,是最好的打算。”
萧乾看着这个女人似有点琢磨不透。
季宝珠看他没说话,道:“天色晚了,嫔妾先走一步,王爷屡次救我,不管动机如何,有需要之处,敬请开口。”
说吧,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两步,又转回头娇俏地笑着道:“王爷,嫔妾没让你失望吧。”
一阵清风拂上萧乾脸颊,萧乾望着那消失在夜色中柔弱身影,自语道:“萧昂,你竟如此幸运,什么都拥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