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宝珠正要回屋,一串宫灯照得院内亮如白昼,灯光闪耀出明黄,萧昂没打知会却突然来了。
季宝珠步下台阶,上前迎驾,低声细语道:“嫔妾拜见皇上。”
萧昂一把拉起来,扯了手道:“爱妃随朕去个地方。”
季宝珠这回没挣脱,任他牵着走出宫门,上了御撵,萧昂扯着她的手也没松开。
季宝珠也没有亲近之意,萧昂却也没勉强,微侧头道:“夏常在是你宫里出来的,她的事想你也知道了,后宫嫔妃无数,朕至今只有一子,不知是不是老天在罚朕。”
季宝珠感到他声音里的疲惫,无语。
萧昂看她无语,知道她心结未解,叹一声道:“朕知道你心里忘不掉从前的事,但爱妃若知道朕自打出生在宫里是怎么过的,每行一步都是无数人生命铺就的,爱妃就不会那么怪朕了。”
季宝珠沉默片刻,发自内心的道:“嫔妾这段日子居深宫,也看到了,知道了,皇上有皇上的无奈,嫔妾有嫔妾的无奈,或许不该对彼此有情,那样活得不会这么苦。”
萧昂眼角有点湿润,转头,望着她,动情地道:“朕渴望这一份真情,这是朕生命里从来没有的光亮。”
季宝珠停了一会,低低地问:“嫔妾想知道,后宫美人无数,为什么是嫔妾,嫔妾自认为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嫔妾很普通,毫无出色之处。”
萧昂眼眸中一点星光闪耀,深情地道:“因为你真,朕阅人无数,能看得出,你无论怎么变,本性都善良,这独独是宫中稀缺的,朕也能察觉出你最初是真心爱朕的,是朕不懂得珍惜,辜负了你。”
季宝珠垂眸,细柔声道:“可一切都变了,变得回不到过去,嫔妾的心也回不去当初。”
萧昂眼神黯然,低垂皓首,过一会,抬起头,坚定地道:“我们试着忘却好吗?”
季宝珠苦涩摇摇头,默然无语,萧昂握紧她的手,眼神期冀地看着她,这时,撵车停住。
季宝珠偏转过头,目光中有几许柔色,她的心有些许暖意,萧昂先下撵,季宝珠从车子里探出身来,萧昂双臂张开,抱她下辇。
牵着她的手,登上皇宫建筑高处,望月楼,站在高高的阁楼上,推开八面窗扇,繁星满天,一轮圆月高悬,柔光皎洁。
萧昂拥住她道:“有朝一日,远离尘世的纷争,找个清幽之处,与你过平凡的日子。”
季宝珠不禁有点为之动心,道:“嫔妾给皇上弹奏一曲好吗?”
说着回头命太监道:“取绿倚琴来。”
“是,娘娘”,太监飞跑着去了。
少时,太监取琴回,案几上摆放好,季宝珠坐定,纤白指尖轻挑弦子,优美流畅琴音自指间流出,飘荡在薄凉的空气中,自然淡泊,意境清远。
萧昂侧倚在榻上,凝神聆听,陷入深思,直到曲罢,季宝珠回到他身旁挨着他身旁坐下。
萧昂问:“爱妃弹奏的是《鸥鹭忘机》,忘机是忘却了计较、巧诈之心,自甘恬谈,与世无争。”
季宝珠点了点头。
萧昂道:“鸥鹭忘机原自《列子黄帝篇》,其中《好鸥鸟者》说:海上之人有子欧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
这个曲子哲理深邃,耐人寻味。
季宝珠轻得像自语道:“人如鸟。”
萧昂偏头看她,柔淡的月色下,季宝珠面容有一种朦胧之美,异常圣洁,没有人间烟火味。
萧昂心痒痒的,暗昧地道:“那酒真的全喝光了吗?朕还想……”,说着,斜睨她,眼神有点不对。
季宝珠一愣,他怎么提起这事,话已然说明,他心里清楚酒中下了药,可这事抵死不能承认,情浓之时,一切尚好,若翻起脸来,那是一宗天大的罪。
季宝珠装作难过低头道:“人家想忘了不痛快的事,皇上偏偏提起。”
萧昂板过她的脸,正色道:“朕知道你怪朕,可朕当时应该处死的是你,可朕实在下不了狠心。”
话说到这份上,季宝珠明了萧昂当日对此事心里清清楚楚,放过自己全是念着一份旧情。
心底的怨恨,消弱不少,其实,事情本身看,是自己害了枚青,枚青是替自己受过,萧昂放了她一马。
萧昂看她不说话,搂过她的头,贴在自己怀里,喃喃道:“忘了吧。”
季宝珠心软如水,点点头。
萧昂伏在她耳边道:“不用别的,朕只要见到你,就是最好的一剂猛药。”
季宝珠含羞带怯低唤声:“皇……”,后面字没出口,就没了声儿。
次日早,季宝珠醒来,萧昂已上朝去了。
季宝珠朝外换了声,“来人。”
一个太监进来道:“娘娘,唤奴才有事吗?”
季宝珠道:“皇上走时说过什么没有?”
那太监道:“皇上说娘娘乏了,多睡一会,让奴才等不用唤醒娘娘。”
季宝珠看看外面天色渐明,遂就起身。
那太监道:“奴才去传娘娘早膳。”
季宝珠止住道:“不用麻烦了,我回寝宫用。”
那太监击掌唤进来你个宫女,服侍季宝珠更衣。
季宝珠一个人缓步往回走,自角门进入上林苑,打太液池边经过,朝西荷花池方向望了眼,脚步稍顿,只片刻,就加快步子,朝前走。
心里却想着,永王知道自己身份还会去吗?自己如去了,徒惹是非。
一路想着,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一女子身影,不熟悉,心想:“宫中嫔妃有品级的都见过,但那些没品级大多不认识的。”
季宝珠往前走两步细看,穿戴不像是宫中的。
这时,那女子听见身后有人回身过来,乍见季宝珠眼中闪出惊讶,季宝珠仔细打量她,身材高挑,乍看酷肖贤妃,容颜却比贤妃娇嫩,似一朵白莲,静琬高洁。
一说出话来,却轻柔如水,“你是何人?”
季宝珠蒙贤妃屡次为其解围,因此对其妹也有好感,季宝珠和气地道:“芳名季宝珠。”
贤妃之妹大概有点意外,看季宝珠穿得平常,还以为是那个宫里有头脸的宫女,慌忙福了福,道:“民女该死,冲撞了季嫔娘娘。”
季宝珠对这女子印象又好了几分,她不经意留露出的慌张,足见不是仗势不认人的,按理说贤妃位分高,其妹见了自己也不用这般恭敬,一般人早就托大起来。
这女子跟她姐姐一样,温文尔雅,内敛不张扬。
季宝珠笑笑说道;“免礼,既是贤妃姐姐的妹子,就如同我的妹子是一样的,不用拘礼。”
这女子小心恭谨地站立一旁。
季宝珠问:“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贤妃的妹子文静地道:“一十五岁,名唤:上官若水。”
季宝珠赞道:“好名字。”
这时,跑过来一个宫女,看季嫔娘娘在,先行礼,然后对贤妃妹子道:“上官姑娘,娘娘找您,您怎么跑这来了。”
上官姑娘微笑道:“姐姐也是,我难不成还丢了,这么急着找我。”
那宫女道:“娘娘是怕您走迷路了,这宫里大。”
说着,上官姑娘就朝季宝珠福福道:“娘娘,恕民女先告退。”
季宝珠颈首,目送她去了。
待到她走远,季宝珠自言自语道:“是个知礼的,一看家教就极好。”
季宝珠回熙和宫,吃早膳时,季宝珠对雨燕说:“你今个和荣宽去看看水桃,让她出了小月后,来熙和宫走走,省得一个人呆着竟想不开心的事。”
季宝珠似很随意地提到荣宽,她不方便说让荣宽一个人去看,是以要雨燕陪着。
季宝珠心想:或许荣宽能给水桃一些安慰。
雨燕答应声,待主子吃完,捡下去,就去寻荣宽,荣宽正闷头在洒扫院子,雨燕走近,荣宽停下手里的活,雨燕道:“娘娘命我二人去看看夏常在。”
荣宽一愣,吭哧半天却没说出话,雨燕知道他嘴拙,但看到他眼中那一闪的晶亮,心里透彻,道:“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荣宽嗯了声。
雨燕下去,内殿就剩下芳春,芳春眨眨眼,悄声问道:“娘娘是有意安排荣宽公公去的吧。”
季宝珠这段日子越观察越觉得芳春其实一点都不傻,而且遇事不慌。
季宝珠笑笑,瞄了她一眼道;“不许胡说,这宫里头,管住自个的嘴。”
芳春却也没害怕,时间久了,她发现娘娘其实心地很好,很少责罚奴婢,也很少动怒,大多时候不知自个在想什么。
季宝珠却有另一番心思,水桃经过这次事情,孩子没了,手里也没什么拿捏的,往上走不容易,皇上怕在难想起她,这一生她只有老死宫中,只要她什么都不争,保命是没问题的,吃穿用度也缺不着,比宫女的日子好过,宫女动不动被主子责罚,有甚者还会送命,只是她长年累月寂寞难耐,宫中的宫女太监有合意者结为对食,也是抱团取暖之意,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宫妃虽不容许,但水桃位低,没人会理会她,荣宽人老实忠厚,对水桃心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也是精神寄托,聊胜于无,反正出宫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