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御女从殿外进来,一进门就拍打身上的雪花,道:“天道说冷就冷了,姐姐这宫里很真暖和,我那偏殿还是一样的冷,这到什么时候能住上姐姐这样朝阳的屋子就知足了。”
季宝珠想:人哪有知足的时候,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对罗御女也不能小瞧,这宫中一人都揣着好几个心眼。
罗常在抖落身上的雪珠,去火盆边烤烤,这时,赵胜推开殿门进来,带进来飘扬的雪花。
赵胜看眼罗御女,对季宝珠道:“主子知道吗?水桃。”
说到这,醒悟忙更正道:“不,夏常在,摔一跤,孩子没了。”
季宝珠正看着罗御女,听见说,转头吃惊地道:“怎么说没就没了。”
赵胜道:“奴才好像听说,夏常在去宋昭容娘娘宫中请安,滑了一跤。”
季宝珠掐指算算日子,水桃若不摔上一跤,春节左右就该生了。
这时,雨燕进门,对季宝珠道:“赵公公已对主子说了,夏常在的事,奴婢很担心,水桃一下子受不了”,说完,眉宇间有股子担忧,季宝珠也为她惋惜,哪怕是让她生个公主也好,这丫头心高命薄。
罗御女却在旁来了一句:“这都快生产了,请的什么安啊!”
一句话提醒季宝珠,可不是,水桃虽浮躁,人却不傻,这大雪天,请的什么安?
雨燕听说,也狐疑道:“是啊,这就奇怪了,前次我去水桃宫里,她还说,皇上不让她挪动,怕有闪失,又加派了几个宫人看着。”
罗御女突然道:“这是不是有人……”,季宝珠轻咳一声,罗御女惊觉,忙掩了口。
这事情还要从头说。
水桃离生产日子临近,一向小心谨慎,又听闻舒贵妃的事,更加了小心,那都不去,没事只闷在殿里,水桃针线活不在行,也就极少做针线,更加上现在要什么有什么,更把针线撇到一边去,旁的也没什么嗜好,爱吃,想吃什么告诉御膳房,马上就做了送来,久而久之也吃不动了。
打扮穿戴她倒是有兴趣,可现如今大腹便便的,能穿出什么好来,而且脸上越来越难看,胖了足足有十几二十几斤。
看书是没那个高雅兴趣,只同几个宫女聊闲磕。
萧昂倒是时不时地过来,陪她待会就忙朝事去了。
这日,水桃正闲着无聊,正殿宋昭容的贴身宫女唤作莞辛的过来,道:“昭容娘娘唤常在过去,有重要的事情说。”
水桃初时有点纳闷,宋昭容平时,躲着自己,很少在自个跟前露面,怎么今个突然叫自个过去,好像事情很急,水桃有点犹豫道:“什么事?”
莞辛道:“是关于常在腹中胎儿的事,从前跟娘娘一个老嬷嬷来看娘娘,听说会看怀的是男是女,她看过的十个有九个都是准的。”
水桃一听,动了心,就要站起身来,旁边宫女忙上前一把扶住,水桃一手扶腰直起身,对莞辛说:“去回娘娘,我这就过去。”
莞辛回去复命。
水桃穿上宽大的棉袍,由四个宫女搀扶着出了偏殿的门,朝宋昭容的正殿蹒跚走去。
要不说,人一多就坏事,这前呼后拥的,走到正殿台阶下,雪盖着厚厚的冰,早起宫人清雪,转瞬又下了厚厚一层。
水桃和几个宫女也没注意脚下是冰上,一个宫女一不留神,出溜滑倒,水桃正走到,只觉脚踝被用力踢了一下,冰上本来就滑,她又兼着行动不便,偏这时,那宫女摔倒,另几个宫女着急扶她,扶着水桃的手就都松开,水桃一个站立不住,身子就向后倒去。
那几个宫女眼看着主子摔倒,在去拉已经来不及了,水桃就这样重重摔倒在冰面上。
待宋昭容得了信,出来,就看几个宫女吃力地往起扶水桃,水桃身子沉,怎么也扶不起来,急得在那里忙活,宋昭容忙命自个宫女太监上前才把水桃弄起来。
众人想往正殿扶,正殿离得近,宋昭容见状,忙道:“快扶回偏殿去。”
那厢早有人飞跑报了皇上萧昂。
萧昂下朝回内廷,才走到半路,就得了信,忙调转舆撵奔春怡宫而来。
萧昂大步进门时,水桃才在众人抬着,躺下,萧昂就听一宫女突然一声惊叫:“血,流血了。”
萧昂往榻上一看,些许红红的,一点点扩大,萧昂迭声急唤:“请太医。”
此刻,宋昭容看萧昂进来,带着众人忙跪下,听皇上连声唤太医。
忙奏道;“臣妾已派人去请太医。”
不一刻,太医赶到,事出紧急,也没人想去拉上帐子,太医只朝榻上略看看,就明白了,挨着皇上的面,又认真细致请脉,查看。
太医来到萧昂跟前,跪地奏道:“启禀皇上,夏常在的龙胎已落。”
虽众人看这情景都知不好,但听这结果,还是都吓得面如土色。
萧昂半天没动,也没说话,宋昭容偷瞧皇上表情看不是喜怒。
可转瞬间,却突然雷霆般暴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人顾上水桃,都颤颤兢兢趴伏地上。
水桃的贴身宫女叫小烟的怕自个受牵连,忙哆哆嗦嗦叩头,撇清道:“是宋昭容娘娘急唤常在过去,常在才滑到在门前冰地里。”
宋昭容一听,脑子‘嗡’一下,情急之下不等皇上问,马上辩驳道:“胡说,我何曾命人去唤她,本宫好好在宫里呆着,不是宫人来报,还不知道这宗事。”
萧昂低沉声道:“是那个去叫夏常在的。”
就见后排一宫女,叩头,慌乱道:“是奴婢去了,却是奉了娘娘命,不信皇上问佟公公。”
皇上朝那个佟公公看一眼,偏赶上皇上还真记得他,那佟公公一听提到自己,忙也叩头道:“却是娘娘命的,奴才当时也在场。”
这俩人都说是宋昭容命的,这宋昭容此时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但无论如何宋昭容都是在宫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惊慌之余,尚有一丝神智。
向前跪爬几步,叩头道:“皇上,臣妾自打夏常在住进来,一次都没与夏常在照面,是臣妾私心,怕担责任,臣妾又怎会在这冰雪天唤夏常在过来。”
宋昭容看着皇上的脸说着,人到了这种时候,怕也是没用的,宋昭容只好尽力为自己辩驳。
皇上面无表情,宋昭容喘上一口气,又说:“臣妾为何要害夏常在肚子里的孩子,臣妾又没有子嗣,这样做断无这道理。”
萧昂还是没说话,盯着宋昭容的脸上看,宋昭容此刻却没有一丝慌乱,这时候若乱了阵脚,就很可能被人坐实谋嗣的罪,别人不会以为是害怕,而是心虚。
萧昂在宋昭容脸上,看到坦荡荡的,本来也不信这是真的。
冷声对张德全道:“把这两个奴才带回去审,还有跟夏常在过去正殿的宫女也一并带回去,其他人原地看起来。”
宋昭容看着萧昂离去的背影,哆哆嗦嗦的,宫女扶着方站起身。
季宝珠觉得给太后抄写经卷感觉甚好,摒除心中杂念,心态自然平和,这日,依旧去慈宁宫,几日未去,先去拜见太后。
吴太后见了她,和蔼地道:“季嫔伤处好了吗?不用急着过来,我这也不是着急的事。”
季宝珠对这吴太后真的有份感激,是她在她无助痛苦之时,让她过来帮着抄写经卷,开始没什么感觉,慢慢心静下来,虽没什么顿悟,却心如止水。
季宝珠恭谨地笑着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蒙太后惦记。”
吴太后道:“难得季嫔有心,哀家同皇上也说人在危难时,才能看出真情。”
季宝珠心一动,吴太后真同皇上如此说,如果真是像她所说,她是在帮自己,这宫中人尤其像太后这等精明之人,说出的话,必是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开口,很明显抄写经卷一事,太后有意而为,太后平素不是有善念之人,自己当时失宠,阖宫的人躲得远远的,唯太后却心念自己,这令季宝珠费解,她和太后可有什么渊源不成
想着,朝太后脸上看去,太后温和地笑着,眼神却仿佛能洞察一切。
季宝珠怕自己无意中暴漏心里所想,低下头,道:“嫔妾就去抄写经卷,嫔妾告退。”
季宝珠回身想走瞬间,吴太后却说了句:“季嫔需记住,君王永远是君王,季嫔好好想想哀家这句话。”
季宝珠回身朝外走,边走走想着太后这是点醒自己,太后一定知道自己所为,是的,君王永远是君王,这一点她需时刻记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这应该就是下句太后没说的话。
季宝珠来到偏殿,桌子上仍就摆着宣纸,与她离开那日一样,这一定是太后吩咐不让动弹,算准了自个会来,季宝珠对吴太后又有了新的认识,刚强的外表下是一颗女性细腻的心,这就难怪先帝虽不宠却对她另眼相看。
季宝珠提起笔,工工整整抄写起来,抄着炒着,一张宣纸飘落地上,她停住,突然想起那日那人,怔怔地,笔尖攒起浓墨,嘀嗒落在宣纸上,黑黑的大大一个点子,是那样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