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难得快入冬时有了几个好天。
季宝珠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无事可做,做珠花的手艺学得七七八八了,就先放下。
清晨,季宝珠起得早,走出偏殿,看天气晴好,信步下了台阶,往宫门外走去。
芳春这几日头痛,季宝珠就命她不用上来了,在下处歇着,雨燕去烧热水,一时院子里也没人,季宝珠出去就没跟人。
从高大红墙门进了上林苑。信步闲游,却来到一个没到过的去处,这是个周围堆砌玉石,引地热泉水,形成的小池子。
太液池是母池,而这分散小池却是子池,孕千年地热之泉,即便是寒冷的冬季,他的水温也是暖的,而在初春,他的水温是清凉的,舒爽的。
这本没什么奇特之处,可奇特的是清澈的水面漂浮大片荷花,有一片荷叶离岸边很近,一朵清新的荷花托在翠绿的荷叶上,煞是喜人。
季宝珠看着喜欢,就蠢蠢欲动。
在周围找了根树枝,想勾一片荷叶过来,怎奈就是勾不到,她数度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越是这样就越是不想放弃。
树枝偶有几下碰到荷叶上,可她气力小,荷叶原地晃晃,反而推远了,季宝珠有点懊恼,就不信,这点小事都搞不定。
可做事就怕急躁,一急,心就乱,一乱,就更做不好,弄来弄去,荷叶反倒更远了。
这时,一声清朗悦耳的声儿道:“是要摘荷花吗?”
季宝珠吃惊回身,见薄雾中一身披莲青色披风的男子,似一股清风拂面,给人清新之感,又似晨露,璀璨晶莹,这人正是年夜见到的永王萧曌。
季宝珠点头道:“正是。”
永王萧曌昨晚回来,即刻就来宫里拜见皇上太后,同皇上谈事情太晚,就在宫中留宿,由于军营习惯早起,睡不着,就出来沿着上林苑走走。
冷不防,见清澈的池水边背身蹲着一女子,罗衣叠雪,宝髻堆云,看身影有点熟悉。
背后叫了一声,待那女子回过头来,惊喜认出是年三十夜初遇,独舞的女子,近前才看清楚她在勾池子里的荷花,那是一大早运来,管园子的太监特意摆上去的。
永王心暖暖的,这宫里难得有这纯真童趣之人。
萧曌近前几步,看池子里荷花去岸上不远,也来了几分兴致,道:“我来帮你。”
说吧,绕着四周,在梅树上折了支长一点的树枝,和季宝珠并肩蹲在水边,树枝伸过远处水面。
季宝珠盯住水面,不由脱口而出:“在前一点,一点点。”
“购到了”,顺着季宝珠欢快的声音,荷花一点点的移过岸边,季宝珠探身一把抓住,取过叶子上的带露珠的荷花,拿在手里,二人相视一笑。
萧曌发现这宫女笑起来很好看,半天没移开目光,季宝珠偏头见了,娇羞避开他目光道:“我该走了。”
说吧起身,低语道:“谢王爷。”
季宝珠手持着荷花回身才走两步,方才清朗的天空,却阴了下来,小风冷飕飕的,季宝珠一时之兴,出来也没多穿衣裳,迎面风一刮,季宝珠一哆嗦,抱紧双肩,才拔腿要往回跑,这时,后面那人朗声道;“等等。”
话音才落,季宝珠略一转身,一件莲青披风在低空中快速飘移过来,季宝珠稳稳接在手里,又一阵冷风吹来,季宝珠身子冻得冰凉,也顾不上客气,拿着就披在身上。
不敢多做盘横,这孤男寡女大早上的万一被人遇见,就说不清了。
季宝珠加快步子,转过红墙,看雨燕站在熙和宫门口四下张望,一眼见主子,埋怨道:“主子出去也不说一声,害奴婢好担心。”
季宝珠笑笑道:“我随便走走。”
雨燕好奇的道:“主子去哪里?去了这么久?”未等季宝珠回答,又一眼看见她身上披风,身长及地,不是主子的。
雨燕也没多问,季宝珠相处久了,也摸到这宫女的性情,心里有数,很少多言。
次日,用过早膳,意外慈宁宫的太监成公公来传太后旨意:“太后懿旨,季嫔娘娘过去一趟,太后有事烦你。”
季宝珠颇有点意外,对雨燕道:“请成公公偏殿用茶,我少时便来。”
说着,进去内殿,换了套素雅宫装,便随了成公公过慈宁宫。
季宝珠与太后只见过数面,听闻太后年轻时杀伐凌厉,可及到见了,方觉传闻不实,太后就像个邻家祖母。
季宝珠曾暗想,太后非皇帝生母,皇帝面子情,太后性子不得不收敛,藏起棱角。
成公公将其领入西偏殿,季宝珠进门时,太后正喝茶水,和淑妃闲聊。
淑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季宝珠给太后请安,又对淑妃行礼,道:“病中得姐姐照拂,不胜感激。”
淑妃温和地笑着道:“自家姐妹,不用客气。”
吴太后闲闲的,道:“哀家让你来,是有个经书要你抄,你可愿意?”
季宝珠暗腹,宫中那么多的嫔妃,太后为何让自个抄,自己如今都这般模样。
吴太后不愧是这么多年宫中打滚过来的,一下就猜中季宝珠想什么。
解释道:“哀家知道你身子骨弱,听说是晚上睡得不大好,哀家让你抄写经书,对你有好处的。”
吴太后对自己如此关切,倒令季宝珠意外。
吴太后接着道;“你就在这厢抄吧,哀家去里面躺一会,人老了,不中用了。”
说着,宫女扶着由淑妃陪着进去内殿,淑妃回身朝季宝珠友善地笑笑,季宝珠颈首。
炕上有研好的磨和纸笔,季宝珠就坐下,抄了起来,抄了有一个时辰,
觉得手有点麻,停下动了动,这一动,抄完的纸张放在炕桌边,飘飘落下几张。
季宝珠低头朝地上看,这时,视线中却出现一双青缎面粉底高帮压金线的靴子,一双男子的脚,季宝珠一愣,猛一抬头,只见那人弯腰拾起落地的纸张,直起腰来,季宝珠近距离对上一张清爽高贵如明珠美玉般的面孔。
二人对视,笑了。
那人这一笑,阳光而明朗,季宝珠被他的笑容感染,长久以来压抑的心照进一束阳光,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季宝珠昨日水畔偶遇的永王萧曌。
萧曌低头观纸张上的字,流畅隽永,可看出女性的细腻,然秀中隐着力道,字如其人,萧曌一瞬间的凝神。
随即,递过去,季宝珠此时已然穿鞋下地,接过,敛身道:“谢永王。”
萧曌笑笑道:“今早为何没去折荷花?”
季宝珠愣愣,萧曌问这话,显见是他去了,没看见自己,片刻回神,戏虐道:“去了。”
萧曌面露惊奇,道:“去了,本王怎么没见?”
季宝珠指压在唇上,背身吃吃笑了。
萧曌知道她作弄自己,脸讪红了,半晌,说一句:“今儿的荷花比昨个的好。”
季宝珠回身看他脸微微红了,自己也觉不好意思起来,二人气氛正有点尴尬,一个宫女从内殿走出来,对萧曌道:“永王爷,太后在内殿等。”
萧曌看了眼季宝珠,季宝珠眨眨眼,促狭一笑,萧曌迈步进内殿。
太后在里面的声传出来:“老十三,看来今儿的心情不错啊!”
宫女关了内殿的门,至于萧曌说什么,季宝珠没听到,却在难集中精力在经卷上,心思不禁想,萧曌怎样遮掩。
下晌,季宝珠回到熙和宫,雨燕和芳春侍候宽衣,雨燕道:“后个是冬至,皇宫里又有一番热闹。”
芳春接过主子换下来的长褂,接口道:“我们浣衣院奴婢,每年也就这几日高兴,不用怕管事嬷嬷罚饭,挨打,就这几日心里能松快松快。”
季宝珠想这一晃芳春来了大半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一点不觉得,几番寒暑便成迟暮。
心境怎么这样苍凉。
冬至
皇宫中所有的节庆皆大庆一番,冬至这天也不例外
御花园中颐畅园,往年一样的热闹,一样的奢华,然这背后却总让人觉出稍许寂寞。
去年,皇上身边坐的舒贵妃座位上空空的,慕容才人也没出现,季宝珠也没来,一下子像是少了点什么。
众嫔妃还是一样的卖力气,表演歌舞,期冀得到皇上的赞许,飞上枝头。
傅、寒二秀女入宫日子不短了,也没引起皇上特别关注,侍了几次寝,皇上就抛开,似兴趣不大。
二人本是满腹雄心,却似一出招,就打在棉花上,没一点反应,二人大大受挫,多少有点沮丧,傲娇的性子有所收敛,邀宠不那么自信,情绪也落了下来。
后宫这地方集天下之精华,强出头,岂非易事,当初热情顿减,坐着看别的宫妃起舞欢歌。
萧昂与往年一样,陪着太后太妃们坐看歌舞,兴致不大。
有二三次朝季宝珠往年下坐的地方望去,不免寂寞,兼有隐隐心痛。
不禁又犯了寻思,朕已经解除了季宝珠禁足,她今日为何不来,是心碎,生无所恋,还是身体不适,或是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出现。
一曲罢,这时,皇后却清清嗓子,才喧嚣的大殿立时安静不少,皇后笑容可掬,道:“今个冬至为了喜庆,本宫特意请了宫外的戏团入宫,让大家开开眼界,宫里那几个熟面孔想来大家看腻了。”
这筵席时间长了,众人就有些疲惫,一听皇后说宫外的戏团入宫,精神头提起来。
萧昂觉得有点新意,情绪稍高了点。
戏团的台柱女戏子果然容貌亮丽,唱腔圆润,扮相惊艳,萧昂觉出点意思,《紫钗记》阳关一折,李益奉旨随征,霍小玉在灞桥饯行,众人看得如醉如痴,萧昂看得入神。
正这时,帷幕后闪出季宝珠身影,萧昂不知是本能还是直觉,偏头朝殿后看了一眼,季宝珠一袭宝蓝素罗裙,衣襟处绣着一支白梅,更加衬得她肤色细白,眸深处如一弯湖水,清澈见底,萧昂一时呆了。
正这时,台上男女互使了个眼色,突然,各自从身上摸出一把短剑,直取萧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