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宝珠睡至夜半,被喧哗声吵醒,一骨碌坐了起来,听见外面脚步声奔跑声,夹杂着“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叫,季宝珠一阵惊悸,本能反应是出事了。
熙和宫也有了动静,罗御女罗瑶的惊呼声传来:“季姐姐,季姐姐。”
季宝珠赶紧披衣起来,脚刚搭在床沿下,罗瑶已撞进门来,奔至榻前道:“姐姐,不好了,走水了。”
枚青也跟在她后面进来,慌忙道:“主子,奴婢出去看了一下,着火的好像是翠微宫方向。
季宝珠穿上绣鞋,拉了罗瑶往外走,迎头正碰上赵胜匆匆进门,道:“翠微宫火势很大,后宫许多嫔妃都赶去那里。”
季宝珠拉着罗瑶,快步走下台阶,枚青追了出来,手里拿了件缕金花软缎披风,给主子披上,季宝珠和罗瑶就忙忙赶往翠微宫。
离翠微宫老远就能看到火光,火光照亮了半边天,宫女太监往来穿梭提水灭火。
季宝珠赶到跟前时,火势已控制住,只见东偏殿烧得一片狼藉,季宝珠与罗瑶和宫妃们站在远处,不时传来宫中女眷的尖声惊叫。
火源是翠微宫东偏殿,住的是钱才人,西偏殿住的是乔御女,翠微宫主位是徐修容。
徐修容混在一群宫妃中紧张地注视着火势,火才一起,她既被太监唤醒,绣鞋都没来得急穿,就忙忙跑了出来,乔御女也不知此刻跑去那里,只东偏殿钱才人没有看见。
这时,一声高呼:“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萧昂赶来时,火熄了,天已大亮。
徐修容赶过来见驾,提裙惶恐地跪下道:“嫔妾该死,没有管理好翠微宫,请皇上皇后娘娘治嫔妾不察之罪。”
萧昂低身扶了她起来,抚慰道:“事情没察明白,怎么说是爱妃的错。”
总管权福紧走上前两步,奏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火势熄了,火是从东偏殿发起的,正殿和西偏殿安然无恙,钱才人已葬身火海。”
萧昂脸色难看,这时就有与钱才人平素相厚的嫔妃,低声啜泣,皇后也用帕子拭下湿润的眼角。
萧昂低沉声儿道:“尸首好好成殓。”
“火中丧生的,也好好收了,抚恤家人”,陈皇后补充道。
权福答道:“是,遵旨。”
陈皇后又道:“翠微宫封了,彻查此事,其她人等暂且安排别处。”
陈皇后说完,用眼瞅着萧昂,道:“皇上觉得可有不妥?”
萧昂脸沉沉的,道:“皇后处置得很妥当。”
帝后起驾回宫。
这里三三两两宫妃散去。
太监们圈了翠微宫。
帝后同回坤宁宫,坐定,萧昂道:“三皇子的事查得可有眉目?”
陈皇后略欠身道:“这不才查到钱才人这,臣妾还未来得急问,就出事了。”
萧昂没在说话,陈皇后又道:“好容易有了线索又断了。”
萧昂半晌突然说了句:“这线索可准?”
陈皇后心里微动,平静地道:“这不正要查下去,赶巧了就出了这档子事。”
萧昂淡淡一句:“这倒是真巧了,接下来皇后想怎么查?”
陈皇后道:“臣妾想好一人,必不辱使命。”
萧昂静等她说下去,而陈皇后所荐之人,却大出乎他意料,陈皇后道:“季嫔聪慧,应该是合适人选。”
“季宝珠?”萧昂重复了一句,稍顿,道:“这是个合适的人。”
既是当初想借三皇子死的事嫁祸季宝珠,那二人就是相信此事与季宝珠无关,否则,就不是嫁祸,而是真凶了,只是都心照不宣。
季宝珠握着罗御女的手,有点凉,可能是早上天凉的缘故,季宝珠不在认为她是真正的胆小,也许一次事,对某个人从此印象大为改观。
罗御女走着走着,突然道:“真可怕,钱才人活生生的竟没了。”
季宝珠平淡地道:“这宫里头,总是多活一日赚一日。”
罗御女看向她的眼神,有几分恐惧,这倒不像是装的,道:“姐姐说,像我这样子无宠无权的人该没事吧。”
季宝珠想说,若你真是这样就没事,只怕你要的比这多,就不好办了,然话却不能说出,就道:“生死有命。”
罗御女突然兴奋地道:“在家时,我母亲托人算过了,说我一生安详富贵。”
季宝珠暗想:只怕你有这个想法,寿数就不好说了。
回到熙和宫,罗御女回偏殿去了。
季宝珠扰了清梦,困意全无,看天色不早,枚青等就侍候净面梳洗,吃了早膳。
才撂了碗筷,正这时,却有坤宁宫太监前来,奏道:“皇后娘娘请季嫔娘娘去。”
季宝珠颇觉意外,即断定与翠微宫着火有关,倒是没想到皇后动作这么快。
季宝珠进门时,陈皇后正襟危坐,脸上没一丝倦容,季宝珠行礼毕,一旁束手站立。
陈皇后未开言先‘咳’了一声,表情沉痛地道:“翠微宫失火,季妹妹也看到了,可怜那钱才人,命薄啊!”说着一阵唏嘘,难过得语不成句。
季宝珠不得不抽出帕子,点了点眼角,陪着掉了几滴泪,钱才人与季宝珠未有深交,不过就面子情。
旁边当红的康嬷嬷劝道:“娘娘,钱才人的事也没法子,命中自有定数,皇后娘娘节哀,莫哭坏了身子。”
陈皇后情绪平复下来,看着季宝珠道:“翠微宫的事,一定要查个明白,不能让钱妹妹白死了,本宫一定还她个公道,本宫公务繁忙,想烦劳季妹妹替本宫查查,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是那个胆大的奴才这么不小心引起火灾,查出来本宫决不轻饶。”
季宝珠来时一路把这事来去想了数遍,隐约觉出这事与皇后有关,上次秀女的事,想来自己办得很合她心意,这次才又找到自己,
所料不差,季宝珠那敢推却,就道;“皇后娘娘委以重任,嫔妾不才,唯尽力而已。”
陈皇后端起茶盏,缓声道:“纵火之事,可大可小,季嫔既要查清真相,又不可牵连无辜之人,毕竟后宫和睦,皇上才能一心国事,其实本宫这些年冷眼瞧着,季嫔你是个聪慧之人,有些个事,心里有个数。”
陈皇后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季宝珠当然明白,这是暗点自己在这事上,避重就轻,得过且过,压下这事,这事上陈皇后难逃干系。
季宝珠从坤宁宫出来,枚青不解道:“皇后为何不用淑妃、惠婕妤等,而用主子一个外人,这查出的结果若不和皇后心思,岂不后悔。”
季宝珠走上狭长甬道,青石板反衬空气冰凉凉的,轻声道:“淑妃、惠婕妤都是皇后的人,这明眼人谁都看得出,即便查出真相,也让人多想,为了避嫌,皇后娘娘才让我出头办这事。”
枚青还有点不解,道:“可皇后娘娘怎么知道主子办得能和她心思?”
季宝珠淡然一笑,道:“一来,皇后知道我同三皇子的事无关,才放心将此事交给我,二来,我现今根本就没资格与她一争高下,只能倒向她一边,以求自保,三来,我不会暗中害她,害她与我无益,若舒贵妃得了势,更加容不得我。”
枚青才恍然大悟,道:“这皇后算得可准,主子可是这么想。”
季宝珠道:“没错。”
季宝珠回宫稍事休息,便带着赵胜等直奔翠微宫,后宫二总管方公公带着人守住翠微宫,不让闲杂人等出入,徐修容的东西暂放在正殿,自个被安排在别殿暂住,乔御女也同另一个宫妃同住,这且不表。
方公公是淑妃的人情上来的,得淑妃首肯,自然行事上,不同于一般,况在宫中这么多年了,把各宫的主子都奉承得很好,颇得人缘。
季宝珠一出坤宁宫,方公公就得了信,这桩事由季嫔出面查,对皇后娘娘的意思虽不十分摸得透,但也能猜出一二分来,看来皇后娘娘大事上还是依赖季嫔的。
因此,十二分的殷勤,围着季宝珠身前身后,讨好恭维道:“奴才从昨个到现在一直守着,不敢动弹,生怕有什么差池,不好交差,娘娘心明眼亮,这事皇后娘娘交给娘娘办,奴才们身上担子就轻多了,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季宝珠看他一副笑脸,心里不知怎么看着舒坦,心道:怪道这方公公在宫中颇有人缘,从不拿出倚势凌人的嘴脸,这方是为人处世之道,因此对淑妃又多了层好感,淑妃平素与人为善,帮了不少人。
季宝珠问方公公:“火势因何而起?。”
方公公低眉顺眼,弯腰答道:“因天冷燃着火盆,睡熟后小太监忘了熄了,夜里起风,窗帘刮到炭火上,引起火灾。”
季宝珠琢磨了一下,这个说法也还说得通,只是整个宫里的人都睡得那么死吗?就没有一个人察觉,于是狐疑地问:“值夜的太监干什么去了。”
方公公看无法隐瞒,只好说:“值夜的太监宫女一时疏忽也睡着了,由于深夜起火,都在睡梦之中,也就无人觉察。
季宝珠望着东偏殿,残垣断壁,整个框架完好,这宫中的墙砖也是耐火的,只是木质门窗烧成灰烬。
季宝珠迈步上了台阶,方公公忙不迭地小跑去前面带路,不忘回身小心提醒道:“娘娘注意脚下。”
赵胜和春财怕娘娘绊倒,小心随在左右护着。
季宝珠一进正殿,一股焦糊的味道迎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举目四望。
钱才人的尸首已经抬走了,大殿正中地上有个用滑石画出的人形,是个标记,这宫里的太监还是蛮有经验的,隔着不远又一画的人性,看外形是个宫女,不是太监,季宝珠看着别过头去,胃里翻腾,干呕。
两个炭火盆烧得灰黑还留在地上,窗帘都早已烧没了,一应家什也烧得残胳膊断腿。
季宝珠看情形是钱才人发现着火往外跑,跑到离门很近的地方,被烟熏倒。
季宝珠问:“是房梁掉下来砸死的,还是窒息死的。”
方公公道:“看情形是窒息死的。”
季宝珠又问:“烧死几个人?”
方公公道:“三个人,一主二仆,另一个在床上窒息死的,牙根就没醒。”
季宝珠听了更觉纳闷,恁大的火势,烧死在床上,一点不觉,这宫女也睡得太沉了,转念,不对,此事蹊跷,或许在着火前这宫女已经死了。
季宝珠看烧得七零八落,也看不出什么,方公公道:“这里面污浊,娘娘还是请外间歇着。”
季宝珠出了外面,在院子里转悠几圈,更加的狐疑,东偏殿着得这么凶,而正殿和西偏殿的人都毫发无伤,心里更加确定失火原因非不小心,而是有人刻意而为。
那这人是谁?不但钱才人烧死了,里面两个宫女也死了,十之八九成了悬案。
赵胜看主子仍没有停住脚步,提醒道:“主子,午膳时间到了。”
季宝珠看看已日中时分,道:“回宫吧。”
带着赵胜等回去了。
午膳摆在正殿上,满桌子菜肴,有竹笋川火蹄,清炒虾仁,糖醋茄,蒸鲥鱼,翠玉豆糕,杏仁豆腐,奶白浓汤等,季宝珠拿起小银勺,伸向汤锅,手却在半空中停住,若有所思。
这火烧的有些蹊跷,昨夜的风起的也不是很大,季宝珠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帘,由于现在是冬末,帘子比较厚重,即使是开着窗,风吹进来,也只是轻微的晃动,决然不会像方公公说的。
季宝珠放下碗筷,对旁边的赵胜吩咐道:“去翠微宫。”
枚青和雨燕等有些诧异,怎么才回来,午膳未用,又去,也不敢问。
方公公以为季宝珠走了,就安心找了个地歇脚,几个小太监提了食盒,才摆上菜品,就有小太监飞跑着来禀道:“季嫔娘娘又折回来了。”
方公公一愣,去而复返,这又是何意?顾不上吃午膳,就疾走出去。
季宝珠已然到了,前脚才迈进院子,迎面正碰上方公公,方公公赔笑道:“娘娘是想起什么吗?”
季宝珠边走边道:“心里搁着事,也不安生。”
二次来到东偏殿,季宝珠驻足在窗前,向外张了张,又抬头看眼窗帘,已烧得不像样子,离窗子不远的地上两个火盆子。
季宝珠蹲身,拿起已熏得黑灰的钩子,随意翻腾,突然,一堆灰烬中,露出白色,季宝珠细看,是一个尚未燃尽的纸片一角,拿起来,上面几个字,丹参,生地,红花……后面的字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