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宝珠呆呆地望着那只碗。
刘嬷嬷轻唤了句:“娘娘”,以为她没听清,声儿提高了些,道:“这是皇上赏的。”
季宝珠伸手接住,听到自己的声音很空洞,“谢皇上。”
端至唇边,一闭眼,一口气喝了下去,刘嬷嬷拿着空碗下去。
季宝珠心颤,眼泪珠子一双双滑下,她把脸埋在掌心,双肩剧烈抖动,她毅然选择了这条路,可每走一步,都是在自己心上划了重重的一刀。
良久,她停止啜泣,从床板间缝摸出解药,看了看,又放回去。
枚青屋外小声道:“主子起吗?”
季宝珠道:“进来。”
宫女们鱼贯进来,侍候梳洗。
枚青方才在外间见刘嬷嬷端了碗汤来,不用问,什么就都明白,人前且忍住,待到殿内就二人时,忍不住道;“皇上心忒狠,这样子主子怎么会有子嗣,只看着别人生子的份。”
季宝珠平静地道:“谁让我的夫君是皇上,这是我的命。”
枚青悄声道:“主子那去子汤的解药,不如服下去。”
季宝珠摇摇头,蹙眉道:“打草惊蛇。”
初四,乾清宫,永和殿
惠贵人、潘美人、慕容宝林等着品级正装,跪在前面听太监高声宣读圣旨,“惠贵人沈氏原四品贵人,晋从三品婕妤,美人潘氏由从四品美人晋为四品贵人,宝林慕容氏晋五品才人……。”
下面就是些低等的嫔妃晋位,季宝珠惊讶于罗常在这次也晋了一级,成了正七品御女。
太监接下来念了封赏,后宫以舒贵妃为首,赏赐最为丰厚,得的最多,其次是贤妃、德妃、楚昭仪……到了季宝珠这里只几样不起眼的物件。
既未晋位,赏赐又寥寥的妃嫔明显的失落,维持僵持的笑容。
萧昂似无意中朝她瞥了一眼,她却盯着殿上威严中唯一一点柔色,一琉璃瓶中插着一束新鲜的百合看。
萧昂看季宝珠素颜清爽,似着脂粉都会污了颜色,心念一动,恍惚了一下。
仪式结束,萧昂同陈皇后先行离开,转过帷幕那一刹那,回头又朝季宝珠飘然离去身影看了一眼,一时想起那晚,心漂浮,连皇后在旁说了句什么都没听见。
陈皇后顺着萧昂的眼光望去,转脸去吩咐宫人什么。
舒贵妃脚步迟疑着扶着宫女最后离开,回头看皇上同皇后没了踪影。
想皇上一定是随皇后去了坤宁宫,心拧着,不自在,闷闷地上了舆撵。
由殿内往出走,众人纷纷恭喜惠贵人等。
惠贵人被几个妃嫔簇拥,季宝珠也说了几句恭喜话,只是较她人来得真诚,先行几步离开。
厢贵人出来时特意等季宝珠同行,二人没乘肩舆,行至无人处,厢贵人悄悄道:“这晋位的都是皇后的人,舒贵妃落了下乘,后宫人等都瞧出苗头,有些人会倒向皇后这边。”
季宝珠道:“就是西风和东风。”
行至岔道,二人分手,枚青扶着主子,有点闷闷的,小声抱怨道:“晋位没主子的份,封赏又平平,奴婢替主子屈得慌。”
季宝珠知道她对皇上怨怼,心想,能活着都侥幸,苟且偷安,还提什么封不封的。
她看枚青情绪低落,心里不舒服,该适时点醒她,低声道:“皇上不晋我的位分,对我有意疏远冷落,是刻意打压季家,无非给满朝文武看的。”
枚青不解地道:“可主子回宫即被皇上带去乾清宫,奴婢以为皇上从此珍惜主子,奴婢等都为主子高兴,这才几日皇上就变了。”
季宝珠举头看天,黑压压的,竟似着了灰黑的墨一般,像是对枚青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下雪了。”
侧头看枚青终是不乐,想还是应该让她明白,就道:“皇上深宫多年,看的都是薄凉,血腥宫斗,父子、兄弟、夫妇之爱,那只民间才有,皇上这种男人注定不会为任何女人停留。”
枚青委屈不甘地道:“可皇上是主子一生的良人。”
伴君如伴虎,季宝珠想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如她所料不差,这二三日萧昂会召她侍寝。
她深信萧昂不久既会来,即便她什么招都不出,这媚药的甜头她自己试了方知厉害。
皇上大封后宫的第三日,宫中又有喜讯传来,慕容才人有了身孕,这慕容惜雪才晋了位,又适时地怀了龙种。
初八,中宫问安
行礼毕,季宝珠坐一旁,冷眼看陈皇后气色很好,满脸喜悦,太监通禀:“慕容才人到。”
众嫔妃都侧头朝殿门口看,慕容惜雪舒缓地步入殿中,恭敬低身行下礼去,轻柔声道:“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忙道:“平身,一却免了”,命宫女扶着坐下,嗔道:“慕容才人,本宫都说免了繁文缛节,不在你芷澜院好好呆着,又出来做什么?”
慕容才人忙站起,恭谨地道:“嫔妾不敢僭越。”
这慕容才人说的这话,大含深意,这么说来,舒贵妃不来皇后宫中请安,就是僭越。
季宝珠明了,慕容既得皇后青眼,一定有过人之处,显见得同皇后一心,别管是不是真心,出于自保,她也会投靠皇后的。
陈皇后抖擞起精神,众妃心里明镜似的,舒贵妃怀了龙种,而皇后的人也有了身子,这两下里又找到了平衡,不是舒贵妃这一头热了。
看风使舵,众嫔妃又都奉承起皇后来。
季宝珠相距慕容才人不远,所处角度正好能见慕容才人大半边脸,她眉宇间都不及皇后欢喜,似有股淡淡的隐忧,不知是不是错觉,这等幸事若搁在旁人身上,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偏生她不似这般,足见她不止美貌这般简单。
季宝珠暗想萧昂恐怕短时间不会来熙和宫,一切打算就都先搁下。
而这一次,她却低估了媚药的功效。
清晨,冬季最后一场雪,户外一片通明。
就有乾清宫太监来传旨,“季嫔娘娘今晚接驾。”
季宝珠颇为意外。
传旨太监才走,就有后宫管事的太监传皇后懿旨:季嫔家眷午时进宫。
季宝珠着实惦记季母的病,这一家人怎么说都是她在这世的亲人。
午时整,季宝珠盛装上座,宫女太监分列两旁,宫女垂下珠帘。
一声:“季云海觐见”,季宝珠透过摇曳的珠帘缝隙见季云海由个太监搀扶着,蹒跚上了殿,季宝珠吃惊不小,怎么短短时日,季云海竟老得如此模样,背微驼,高大的身量,顿时矮去半截,行姿竟显老态,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季云海上殿跪伏,行君臣大礼,略高声道:“臣季云海叩见娘娘,娘娘金安。”
季宝珠忙命太监扶起,赐座。
季云海在太监的搀扶下,步履艰难缓慢地落了座。
季宝珠近距离看,季云海更加老得厉害,心中一阵揪痛,这一定因二哥无音讯,打击太突然,一时难以承受,刚强如季父尚且如此,那季母可想而知。
于是担心地问道:“儿母亲可好?”
这一提,季云海的头垂得更低,长叹一声道:“内子病了有些日子。”
季宝珠心酸,想起季母就想起自己母亲,道:“改日我奏请皇后娘娘派御医去瞧瞧。”
季云海又叹息一声,低沉地道:“心病,无药可医。”
季宝珠命枚青取出上好的人参,燕窝、鲍鱼等赏赐季父。
季云海要在次跪下,季宝珠忙命太监拦住。
聊了几句家常话。
季云海临出宫时,再三叮嘱:“娘娘安心侍候皇上,就是对臣二老的孝敬,家下不必惦记,有你大哥大嫂照应,服侍我二老……我季家深受皇恩,望我儿勿以臣二老为念……。”
季宝珠听了他的话,难辨真伪,对这个人更加的看不透了。
季云海下殿。
内宫太监高呼:“季府女眷觐见娘娘”
季府少夫人文氏上殿,女眷进宫就方便多了。
熙和宫后有个不大的园子,冬季花草已枯,季宝珠携了大嫂文氏园中漫步。
二人进到亭子里,昨黑降雪,白日已暖和,雪站不住,只少许残留枝杈上。
这花园的亭子修了十几级台阶,地势高出四周,整个园子尽在眼底。
绿松石凳触手冰凉,二人站立亭子中央,文氏机警地扫了眼四周,声音很细,即便在亭子里稍远都听不清,“公爹让我告诉你,宫中会有人照应,这人轻易不会暴漏,见到许御医你尽可放心。”
这番话听在季宝珠耳朵里,如惊雷般,这是那日老态龙钟的季云海说的话吗?人前人后,判若两人,如果说在这之前她尚不确定季云海是忠是奸,这番话听来,他却有不臣之心,在深宫都安插进了人,难怪萧昂对他处处提防。
季宝珠心实难安,小声谓文氏道:“萧昂如日中天,有异动,无异以卵击石。”
文氏悄声说:“妹妹放心,爹明白其中利害,公爹做事一向谨小慎微,深思熟虑。”
季宝珠望向远处,一片冬日的寂寥,长吁口气,心沉甸甸的。
文氏看她眉宇间思虑过重,又道:“公爹在朝多年,料事清醒,不会犯上作乱,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文氏走后,季宝珠闭目靠在板壁上,隐隐不安,季云海深藏不漏,并非像文氏说的毫无野心,这是非常危险的,萧昂一但勘破,就会痛下杀手。
夕阳西沉,季宝珠稳了稳心神,预备晚上接驾。
她屏退众人,掩上门,端出酒坛子,又取出那包媚药,这回坛子口已打开,放心地又倒了点药面进去,药量一点点加为好,这样子,萧昂不会起疑。
这次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喝,可怎样做得自然不着痕迹,让萧昂一人喝下去,就大伤脑筋。
季宝珠思来想去,突生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