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晚宴乃一年中最盛大的聚会,后宫嫔妃悉数参加,另有亲王王妃公主。
殿上杯盘罗列,珍禽走兽,鲜果菜蔬,美酒佳酿,飘香十里,季宝珠今儿也开了眼界,帝王家的富贵,令人咂舌。
季宝珠列嫔位,自个一席,位于左首靠前。
这等阵势,季宝珠显得渺小,也就没人注意她,众人目光聚焦在皇上身上,她今个心里有事,食欲顿减,也就象征性地点到为止。
深宫素日沉闷,难得放松,一年中只有这几天,大家可以毫无顾忌说笑,节下三十到二月二,喜庆热闹,人人面带欢笑,说着吉祥话,团团圆圆,少了纷争。
歌舞表演,开始季宝珠还看看热闹,时间一长,觉得兴趣索然,还有点昏然欲睡。
突然有人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季宝珠大睁开眼,左右看看,原来是厢贵人出恭回来,见季宝珠半阖着眼,过来提醒她,怕她在因上次的事被皇上责怪。
季宝珠坐直了身子,四下里瞅瞅,一转眸,对上一道眼熟的揶揄的目光,这不是别人,是安亲王萧乾,萧昂的异母弟,她微微笑了一笑,点头示意,他坐在她斜对面,距离不算近。
皇家家宴,在京城的王爷只有二位,一位是这安王,先帝子嗣排行九,在一个就是忠王萧昌,排行五,素与萧昂亲厚,颇得帝宠。
先皇子嗣不少,大多早夭,长不到成年,尚存的几个年长皇子都不在京城,皇亲只忠王夫妇,而安王形只影单,还有几位长公主。
季宝珠从大殿的轩窗望去,月已上林梢。
季宝珠面颊潮热,不知是这场面气氛还是心里作祟。
她看周围嫔妃无人注意,悄悄离席,却不曾望有双具有天威的眼睛正巧在朝她所坐的地方看。
萧昂自小在宫中长大,这样场面不知有过多少,年年如此,不觉新鲜,开始为了让太后几个老人家高兴,还能陪着一起凑趣,但这三十晚宴时间过长,身子也乏了,强打精神,无意中朝季宝珠坐的地方望了一眼,只是好奇她这次是不是又是大吃大嚼,却意外地见她趁着众人喧闹没人注意,悄悄溜出去,不禁好奇心大发,她溜去了哪里?
于是同身旁太后说了句也离席出去,妃嫔的眼神都盯在他身上,看皇上突然出去,以为出恭,都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
季宝珠走出去,星空朗月,空气凉凉的,深吸口气,去了心里燥热。
季宝珠呼了几大口清新的空气,不想就此回那嘈杂的殿上,反正这种场合自己可有可无。
月色溶溶,徐徐微风,清凉不寒,信步花园子里,行至一处亮白的空地。
季宝珠觉出好像身后有人,虽脚步声很轻,季宝珠五官中只耳朵出奇的灵敏,刹那分辨出是萧昂熟悉的脚步声。
脑筋灵光一闪,没做多余的考虑,随手甩脱身上薄棉袍子,伸手拔下头上赤金步摇,顿时,一头乌发如这晚的月光流泻,她身子开始旋转,徐徐的……。
萧昂跟在季宝珠身后,想看她要做什么,转过一棵千年的老槐,就见亮地里,柔和的月光下,一蹁跹身影在月下独舞,茜红透薄的罗衣飘逸轻扬,春芊微露,长发飘飘,流苏细细,柳腰轻,像是月下一个精灵。
萧昂看尽华丽艳舞,凄迷月影下,乍然见这无一分修饰,自然灵气之美,不禁为之动容。
萧昂一股冲动走过去,可才走两步,步子一顿,略一迟疑,缓缓转身离去,走三五步,回眸凝望,月华下恍若仙境,没一丝红尘味道,定了下神,离开。
季宝珠听得脚步声走远,却收不住步子,心里徒然觉得月下跳舞竟有种要飞起来的欲望,一瞬间忘却世间烦恼,无忧无虑,真好。
季宝珠终于累了,徐徐停了下来,骤然间清爽悦耳一声:“好。”
季宝珠诧异转头,却发现一棵老树下站立一年轻男子,身披玄色销金莽缎鹤氅,身材挺拔修长,溶溶的月色洒在他脸上,微微发着梧桐色润泽的光,面容俊朗,眸深却清明。
季宝珠看着眼熟,似有什么地方像萧昂亦或是萧乾,只是,这眼神不似萧昂阴霾,不似萧乾阴柔。
季宝珠暗自诧异:他在附近,自己却没发现,是自己太专注,还是这人走路太轻,没一点响动。
这人盯着自己,似也很好奇,季宝珠惊觉自己在生人面前穿成这个样子,不觉羞愧,好在夜色掩着,那人看不清自己脸已滚热。
她的薄棉袍子离这人脚边不远,未等季宝珠过去取,他却早已上前先拾起来,递在她手里,男性中音道:“天凉,冻坏了身子。”
季宝珠接过,盈盈一拜,道:“谢永王爷。”
那人微微一愣,盯着她问:“你是那个宫里的?。”
季宝珠想他一定是把她当成了宫女,莞尔一笑,道:“坤宁宫。”
那人思谋着,道:“皇嫂中宫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却不等她回答,恍然道:“你是皇嫂中宫的舞姬?”陈皇后专门在后宫挑选一批能歌善舞者,纳入坤宁宫,平素教习歌舞,以备皇上享用。
季宝珠含笑不答,那人以为默许,又道:“你是新来的?”
季宝珠此时只好将错就错,细语道:“是”,略福身,忍住笑又道:“王爷,歌舞开始了,先行告退”,就没做何称呼,含糊过去。
说吧,从他身边施施然过去,永王只闻衣带飘过一缕清幽之气,这清香不似花香,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滑凉。
永王萧曌看着季宝珠离去的背影,唇角挑起,无声笑了,突然,笑容定住,心中纳闷,自己才回宫,尚未见过皇上、太后,怎么她便知道,真是奇了,看这女子眼神灵动,倒是个聪慧之人。
更余,晚宴方散,帝后恭送太后太妃回宫,萧昂顺便在了坤宁宫留宿。
季宝珠才一出乾清宫大殿,一声儿轻唤:“季姐姐。”
季宝珠看是罗常在跟在身后,罗常在这个位分是无肩舆的,季宝珠就让她一起上了自己的舆撵。
撵行,这一晃悠,季宝珠就有点昏昏欲睡,可罗常在还在耳边絮絮闲话,罗常在一般是没资格出席这样的皇宫盛宴的,今儿头一次,觉得新鲜异常,犹自回忆晚宴上的一些事。
“姐姐,皇上今晚竟破例让舒贵妃坐在身旁,这有子嗣就是好,赶明姐姐也生一个,皇上也会像对贵妃一样对姐姐的。”
季宝珠晕晕乎乎的,顺口说了句:“姐姐没这造化。”
罗常在却认了真,犹自道:“姐姐样貌在宫中也是顶尖的,在说妹妹看皇上对姐姐是认真的。”
季宝珠听她这话,脑子突然有点清醒,侧头看看她,似不大相信。
罗常在看季宝珠不相信眼神,就道:“今晚皇上朝姐姐坐的地方望了好几次,姐姐离席,皇上跟着就出去了,虽皇上一会就回来了,可妹妹想一定因姐姐出去,皇上才出去的。”
季宝珠心中一凛,对罗常在不由刮目相看,她一直在观察自己,连这细微小事,都让她言中了,可见她也不似平素表现的单纯天真懵懵懂懂。
季宝珠一下子困意全无。
罗常在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红苹果,着实让人想咬上一口,也许是她今儿酒喝得有点多了,话才特别多,这就是言多语失,看透一个人心思,往往就一句话。
这后宫是个大染缸,一块纯白的布放在里面,在拎出来,却已是七七八八的了。
季宝珠回宫,洗漱宽衣就寝了,明个还要早起。
这一番折腾,睡意全无,突然想起月下那人,轻轻笑了,阖宫都在议论永王回京的事,他的身份不难猜出,大概因他身上流淌着皇家尊贵的血统,能感受到他特有的自信坚定,才只稍做试探,果被她猜中,此人正是永王,那京中盛传的,英勇无敌,谋略过人,文武双全的先皇十三子永王萧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