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见他神色迥异,眼中全是释然之色,眉目之间分明写着两个字:“解脱!”脸色一变,陆玄拿起了扔在地上的玉壶,向下倒了倒,从中滴落一丝水渍,落在地上,发出一道青烟,马上把地面溶出了一个小孔,深不见底。
“仓师,你喝、、、喝的是什么?”陆玄已经带上了哭腔。
仓生温和的笑了,说道:“天哭之后,每隔一古,便会落下一滴天外之水,这天外之水,遇火不化,遇水不溶,见风则长,不消不灭,放在那里我都不放心,只有放在我腹中,我才安心。”
“您没事吧?”陆玄关切问道。
“当然没事,不过、、、不过你的圣力打进我的身体,情况不是太妙。”仓生说道。
陆玄脸色难看至极,强颜笑道:“仓师,都这个时候了,您能不能别开玩笑了?我什么时候朝你的身体打入过圣力?”突然他心中一动,产生了一个念头,惊恐的指着幽暗森林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我的真境!”仓生说道。
‘咔嚓’一声,不知何处传来异响,陆玄仔细寻找,发现竟是来自仓生的身体,他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一道道细小的裂纹,犹如一件瓷器在慢慢开裂。
陆玄哽咽道:“仓师,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的圣力害了你?”
仓生更加平静了,抚了抚陆玄的头,温和说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为师已经活的够久了。早在天哭之时,我本就应该以身殉天,只是无论兵解还是坐化,都未能如愿以偿。”
“直到见到你之后,我才找到‘殉天’之法,万物相生相克,你的杀圣诀,乃是道图产生圣力,与我们截然不同,我们都是强盗,都是窃贼,都该死!”
陆玄哭道:“仓师,您与他们不一样的!”说着,想起仓生曾经的话,大声喊道:“您自己也说过,圣人是不会陨落的,您在骗我,对么,您一定在骗我,您是圣人师,怎么会死呢!”
仓生摇了摇头,说道:“有生既有死,方为自然之道,我们都错了,窃天地而长生,又有何意,你不要悲伤,你应该为为师高兴才是,直到今天,为师才找到自己的‘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陆玄见他寻死之志坚定,指着上面说到:“您死了,谁来守这天之痕?”
咔咔嚓嚓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次不只是从仓生的身体内传出,整个暗影森林中也开始不断发出碎裂的声音,声音巨大,刺耳无比。
所有人都跑了出来,虞宝宝一出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陆玄,心中祈祷道:“大骗子,你千万可别有事啊!”撒腿就往着石屋的方向跑,其他人不明所以,愣了一下,跟在虞宝宝的身后跑了起来。
一群人跑到了石屋之前,看见了诡异的一幕,只见陆玄正跪在地上,低头哭泣。他身旁站了一人,粗布麻衣,身上遍布裂痕,却无一丝血液流出。
虞宝宝看到陆玄无碍,松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离思却是脚下圣力狂涌,一闪便到了仓生的身边,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低声喊了声:“圣祖!”
“你认得我?”仓生轻声问道。
离思大气不敢喘一声,低头说到:“家中有圣祖画像,每日供奉,先祖曾有幸在圣祖之畔旁听。”
仓生哦了一声,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身前的森林。离思偷偷擦了擦汗,朝陆玄看去,只见他泣不成声,悲伤至极,如丧考妣,心想:“这呆子又怎么了?”
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连成一片,各种嘶吼声此起彼伏,最终嘶吼声压下了一切声音。
哞!
一声震天兽吼响起,一道青黑之气从森林中开始蔓延,滚滚而来,夹杂着雷音。所过之处,草木枯萎,土地焦黑。
一道身形从森林中跳了出来,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青黑之气缭绕周身,诡异的张开了一只白色的眼睛,望着仓生,一动不动。
陆玄大惊,暂时忘记了哭泣,叫出声来:“蛮兽!”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虽不知场中出现的凶兽之名,但一出现,强势的威压,足以毁天灭地,已经让人两股战战,直欲转身逃跑。
蛮兽与仓生对视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最终一转身,从通天塔跳了下去,消失不见,只是消失前朝陆玄望了一眼,一个难听的声音从他心中直接响起:“少年,你放我出来,我记住你了!”
陆玄一愣,自责如同潮水将他吞噬,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是我,竟是我,亲手把蛮兽放了出来、、、、、、”
正当所有人松了口气之时,发现森林中出现了一道火光,直冲苍穹。以仓生为界,半个天际都被染成了红色,又是一道身影从森林中跳了出来。
形如巨犬,赤目獠牙。它的眼中,耳中,鼻中,口中、、、、、、全部空无一物,只有火焰,熊熊的火焰。
啪啪两声,陆玄使劲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口中重复道:“我有罪。”说着抬手又往脸上打去,虞宝宝与离思赶紧拉住了他。
祸斗跳出来之后,却是毫不停留,从通天塔上直接跳了下去,消失不见。又听森林中传出轰轰隆隆的声音,接着大地震动起来,犹如万兽奔腾。
竟是‘一座山峰’跑了出来,这可把所有人吓坏了,山峰上书着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逐日!”等离的近了,从山峰下面呼啦啦的跑出一群巨人,身高十丈,刻有逐日的山峰,竟是被这群人抬了出来。一群人跑到仓生面前,跪倒在地,磕起了头,一边用力磕着,口中还呜呜呀呀说着无人能懂的话语。
正说着,从山峰上又跑下来一人,衣衫褴褛,约莫十四五岁年纪,头发被扎成了根根脏辫,看起来面黄肌肉,很有几分应营养不良的感觉,正是陆玄日思夜念的小破孩。
小破孩跑到陆玄面前三丈之处,又看看站在旁边的仓生,不敢上前,朝着他喊道:“大哥,谢谢你救我出来。”
陆玄咧了咧嘴,想要摆出一个笑的表情,却是比哭还要难看,有心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是又哽咽了起来,心中浮现出当日与仓生交谈的场景。
“他怎么样才能出来?”
“杀了我,他自然能够出来!”
抬头又看了看仓生的身体,几乎完全开裂,似要马上随风而散,更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巨人们说了一阵,仓生脸上不耐起来,巨人们开始瑟瑟发抖,匍匐在地,又重重的磕了一阵响头,抬起山峰,从通天塔上跳了下去。
小破孩看了看悲伤的陆玄,重重说道:“大哥,我会去找你的。”说着,脸上显露狠戾之色,一咬牙,跳上了山峰,与巨人们一同消失。
只是一会时间,从森林中跳出来的凶兽不下万只,有的遮天蔽日,有的凶焰滔天,无一例外的从塔顶跳了下去。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纷纷心想:“这森林看起来不大,里面怎能跳出如此多异兽?这些异兽怎么又都没见过?”
陆玄麻木的看着一切,心中终于知道了这些是什么了,这是苍圣花了七万载时间,治理的兽祸,将它们全部关进了自己的真境中,而现在,却被自己放了出来。
想到再一次的兽祸,会因自己而起,陆玄浑身发冷,如坠深渊。
等到通天塔平静下来,仓生不舍的抚了抚陆玄的头,说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有得便有失,这也是为师最后所要教你的。好了,为师要做自己的事了。”
仓生往前走了一步,朗声说道:“以吾之死,为圣人敲响丧钟!”
空中出现了一口黑色的巨钟,巨钟越升越高,冲出了通天塔的苍穹,另一片星空出现,众人早已猜到这通天顶自成天地,也不感觉奇怪,奇怪的是,真正的苍穹之上,正对着通天塔,却有一个孔洞。
纷纷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再看依然是一个孔洞,所有人开始心有戚戚然,茫然的看着天空。
咣的一声巨响,阴沉而又沙哑,传遍了整个上空,这一声钟声却很奇怪,起初声音并不是很大,而随着扩散,反其道行之,像滚雪球一样,越变越大,往四周散去。
陆玄听见‘丧钟’二字,心中更不是滋味,别人都在注视着空中的巨钟,他却痴痴的看着仓生的背影。
巨钟消失之后,仓生又踏出了第二步,一步登天,站立在半空之中,口中喝道:“以吾之圣力,反哺天地!”
空中开始飘起了乳白色的雨丝,飘进了土壤中,飘进了海水中,飘进了九千山,霎那间,所有的一切鲜活起来,变得生机盎然。
仓生又往上一步,说道:“以吾之心,弥补这天之痕。”
一颗跳跃的红心从仓生的胸膛飞了出来,晶莹剔透,玲珑十窍,化为一块五彩神石,飞进了天之痕中,瞬间五彩光华大作,所有人闭上了眼睛,跪倒在地。
言出法随,十窍圣心,即使是傻子也醒悟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圣人。
“以吾之血、、、、、、”后面的话却是没说出,仓生回身,无数道细微的血线出现,全部没入了陆玄背负的砍柴刀,消失不见,众人皆是匍匐在地,而陆玄悲痛欲绝,竟是都没有发现异常。
作完这一切,仓生脸上挂着史无前例的璀璨笑容,五指轻点,温和的风包围了众人,所有人心中响起一道天音:“归、、、兮!都,回家吧!”
喀嚓一声,仓生的身体终于变成了无数碎片,融入了虚空之中。轰隆隆隆,通天塔开始分崩离析,一道道裂纹出现在塔体之上,巨大的灰白色石块往海中掉落,带起大片大片的水花,眼看通天塔就要马上陷落。
虞宝宝拉起陆玄,大声喊道:“快跑啊!塔要沉了。”
陆玄充耳未闻,睁着血红的眼睛,只是盯着手中的白色玉佩,喃喃道:“我真傻,我真傻,仓生,苍圣,我早该知道了,通天塔,捅天塔,师姐,显圣,紫如意,裹尸布、、、蛮兽,祸斗、、、”
虞宝宝拉着他的手,温声道:“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走,我就陪着你,陪着你死。”
离思早在听见仓生自称为师之时,心中已经翻江倒海,又见陆玄抓着刻有‘大苍’二字的玉佩,更是惊的花容失色。
曾有传闻,这位圣人,只收过两位正式的徒弟,皆成圣人,可谓一山三圣,当时大苍作为圣武第一圣山,万山来朝,每当大开山门,亿万人慕名而去,不知多少人梦中都想成为大苍山的弟子,哪怕是记名弟子,可是从没听闻大苍山立过少山主,如今、、、、、、
想到此处,离思伏在陆玄的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大苍山!”
陆玄身躯一震,眼中有了一丝莫名的神采,反复念了几遍大苍之名,站起了身,坚定道:“我要去大苍山。”说着,便向通天塔顶的边缘迈去。
“等一下、、、”虞宝宝眼眶红了起来:“我从昆吾山而来,你有空要来找我。”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你服下十月丹后,施展回魂指的另有其人,她叫做霓殇,使用寿命作为代价,才治好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陆玄咧了咧嘴,不知是哭笑,脑中浮现了一道背影,白发及腰,记在了心里。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去看你。”说完纵身跳下了通天塔。
虞宝宝与离思两人追至塔边,已看不见他的身影,只听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众圣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众圣皆可杀,众圣皆可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