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砣与这四个人的一顿麈战,麈战历时三两分钟,石灰面子使蒙面人的眼睛一度失明,狼牙棒犹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一阵上下乱舞,蒙面人也不知这是什么新式武器,身体一触到这个东西,感觉就是不一样,既有后娘大棒的杀伤力也有类似于刺刀的穿透力。它一碰到肉体,张大的嘴巴不自然地造出了两个字:妈呀!另两个家伙的流泪的眼睛刚刚见了光明,见那亡命的玩艺儿死命的奔来,那儿顾得手里会闪亮会喷火的家私,弯腰锅背连跑带跳地遁入了夜林中。
石砣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好一阵,确信危险真正地离他而去,才推着车急急地逃开。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路上,山岚,密林已是皑皑的雪的世界了。此时此刻,脚踏车是他的伴侣了。人前进的标志是一对脚印,车行路的标志是一对车辙。看着不断产生的脚印和车辙,一些阵旧的往事也与当前的脚印和车辙一样弯弯曲曲地扯长了。
村东河边的小路上,他和村里的一帮野孩子结伴玩。草灵也在其中。他们高喉咙大嗓门,有说有笑的光着脚走着。前面一堆黑糊拉叽的突出物。与石砣并肩的一个男孩子冷不丁的和他拉开了距离,对石砣神秘地嚷道:“快看,天上有长着大角的双头雁。”石砣脚步不休,仰着脸向上看,空旷的阳光四射的天上哪里有什么飞行物,他傻里傻气的寻找一刻。小小的草灵冲了过来,把他推到一边,瞪着圆圆的眼睛说:“他在糊弄你呢。”他一看前面是一堆大粪呢,边上还有尖利的乱刺子。那个男男孩子大慨 怕挨揍,撒丫子早就逃得不见影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事件,成了一根跳绳,两个小孩的手连接起来,成了一对好朋友。还有那么一次,石砣在河边镂草摔倒了,沾了一身的黄泥。黄泥湿湿的,赖在上面不下来。在河里捉鱼的草灵跑过来问:“摔疼了没有?”石砣摇摇头。草灵说:“脱下来。”石砣不回答,继续干自己的活。草灵一生气,上去就扒他的衣裳,一双小手,在秋天的河里揉啊搓的,洗干净了,摊在河边的草地上晒着。衣服晒干了,他的一颗心也晒热了。
童年的回忆像一条新掘的泉眼,一个劲地向外冒着,翻着幸福的浪花。顺着脚印和车辙在向前流淌和延长。雪花落在他的脖颈上,很快地融化。他向天空喊了一声;“草灵妹子,我就要到家了,我要变成朵朵的雪花,一大片一大片地落在你的身上,永远地伴着你。”
真的,石砣看到了,雪花把他的脚印沫平了。
一过山海关,终日不离身的羊皮袄就再也没有亲昵过石砣。满眼看去,绿树葱笼,草木苍绿,鼻子有意无意地一嗅,空气中可真是充满了田间棉花绽放成熟的温暖气味,还有某些动物身上散发的味道,使你的味蕾无时不刻地处于既灵敏又麻痹的状态下。河水也是开放的夸张的不高草里时隐时现。女人们赤着白脚在河水里大张旗鼓地槌打着衣裳。牛拉在河边低着头在啃着疲倦而有黄色的秋草。就是阳光也与东北的大相径庭,大胆、执着,丰韵犹存,中午还时不时地往农人的脸上补上小许的带盐的水珠啥的。就是下雨,也是平易近人,不是细雨洋洋洒洒,让你大口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就是秋雨绵绵,让你领略秋天赐予的绚丽的壮美。它给石砣的第一感觉是关内的人偏瘦了,偏细了许多。
啊呀呀,石砣好像是从高耸入云的雪山仍到了平原上,虽说这平原也有绵延不绝的山岭和一望无际的平原。直觉千诉他,家乡已不是一个关月前出发时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模糊不清的天际线了。目前看来已经近在咫尺了,用不了一个有,也许一到20天吧就能望得见家乡朗山上的高耸云端的朗山塔顶了;闻得着草灵屋顶上做饭时升上蓝天的浓烟了。石砣心急如火,胯下的脚踏车也是懂得了主人的心情,蹬铃铃,咯啷啷,沿着打听了多遍的路一路驰来。引得穷乡僻壤的孤陋寡闻的农人驻足观看,认为这是传说中的哪吒骑着风火轮,风风火火地降临人间。
话说这一日石砣骑车到了招掖的交界处。过了这个岭,离家也就50里地了。其时,清风送爽,一轮血红的日头坠入了西边突出的黛黑色的山梁,火红的晚霞聚集了一天的能量,激动地喷出火来,烧透了山梁在面的半个天空,很快又烧到了石砣头顶上。头顶上的灰去也迎来了羞涩的红晕。石砣手里的车也披上了浅浅的金辉。如一匹驰骋在路上的枣红马。他是越看越喜爱,想象着草灵如果见到这个明亮的铁家伙该是如可的光高彩烈,说不定会在没人的地方给他一个深深的吻吧。这是一个大慨有十多里地的不太陡的一溜长坡。到了坡顶,他支起车子,向身后远眺,坡下的上方悬起了一大团暮霭,暮霭下去是正在淡去的粼次栉比的矮小的草房。他用手当扇子煽着风,身上的汗粒让风很快擦干了。天空中的火烧去也让涌来的夜色一刷一刷子刷成了黄红、橘黄、蛋黄、灰黄、达、灰蓝。心情的畅快,他解开裤子蹲在路边的沟里,气定神淡地处理着腹中的秽物。
咯啷啷,吱呀嘎……一阵车铃声轧过来,仔细听又不是车铃声,是各种金属相互磨擦产生的噪声。石砣惊讶地抬起头来时,一辆驮着黑汉的又一路叫唤的脚踏车滚到了眼前,吱的一声顿住,石砣欲要提起裤子看个究竟。那个黑汉的双手使劲一推,他手中的叫唤车就咂在了石砣的胸前,石砣一边推开一边咒骂。跳上路面时,自已放在路面的脚踏车,暂新暂新的铁车不见了,确确实实没有了。
他撒开了双腿,拿出了追风赶云的本领,不歇气地撵了足足有数百米,不知何故,他的的后面也跑来三个人与他并肩向前追赶。小半个时辰过去,他除去收获了一身臭汗,他的新车明明白白地在自己的眼前丢了,永远地丢了。
呜呜——石砣哭了,一路上千辛万苦,风餐露宿,百般宠爱的,送给心爱的人的新车就在不远的家门口成了人家的了,叫谁谁能不哭呢?
草灵啊,我对不起你了。我真是无用啊!石砣呜咽着。
他回到了原地,十个不情愿,一百个委屈,一千个丢了西瓜捡个小芝麻的苦痛从沟里拖上了那个弃下的吱呀车,这辆车哪能跟他的新车比呀,一推吱哩嘎啦,除了车铃不响,其余的都响。更给人的感觉是比新车还要沉还要别扭。与他的新车相比可以说一个是如花似玉的新娘,一个是皱纹堆累百发苍苍的老太太;一个是千啭羊鸣的百灵鸟,一个是嘶哑乱叫的黑乌鸦。
车一路吱哑着,他的心一路苦痛着。
清晨是滴着泪珠醒来的。花瓣上、草尖上、树叶上的泪珠滚落的声音惊醒了做了一夜恶梦的喜雀,一只小喜雀披着一身露珠飞回来,大喜雀嘎嘎地欢叫着。少喜雀更是在窝里不停地闹。
“妈,我回来了,你好吗?”石砣强浮出了幸福的笑影,屋顶上的烟窗直上的浓烟是一副在晨光中抖起的家的美妙温馨的油画,有无如伦比的传染性。能使你昨夜的恶梦在晨光中化为炊烟一团团消散大部。
石砣说这话的时候,手一松,脚一蹬,令他愁眉不展伤心不已的触景生情的破旧脚踏车就倒在了靠墙的边角上,刮得土墙掉了一大块泥,又重重的跌在地上。他不屑一顾的扬长而去。
屋里迅即爆出了一阵经久不息的喧哗,这喧哗只会出现在亲人多久未见相见很晚的场面下。闹得最欢的当然是两个小家伙,弟弟的手频繁地插入哥哥的口袋里,搜索着他自以为本地少见稀奇古怪的吃的玩的东西。姐姐石花则是对包袱里的从未见过的细花布双眼放光,手眼并用,欣喜不已。母亲是不厌其烦地询问他在东北过得好不好,生活习惯不习惯,天气冷不冷,验证一下是否如人们传说的那样冻掉下巴冰掉耳朵的事实。而这一路的风霜雨雪翻山越岭更是她这做母亲关心的重中之重。
石砣间单地述说了路上遇到了土匪,他的新车成了人家的囊口之手。母亲它慰他:“只要人没事,那个什么什么车就权当交了路费。”
石砣来到了院子里,朝日在院子里一本正经地写生。到处画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圆圈。那辆他看着相当丑陋的破车很不协调龟在院墙边。他叹着气想把它扶正。这一扶不要紧,心里咯噔一下,呀,车的三角形大梁断了一根。真是人在倒霉,放屁也能把裤子撑破。丧气的他破罐破摔地狠狠地死摇晃了一下,里面还哐啷哐啷地响,他不服气地单眼向里一瞄,有黄亮亮的硬物堵塞着。加大力气斜摇了没几下,一块黄澄澄的长条形的金属块滑了出来。他捉在手里一掂,哟,好沉!突然,他呀的一声“疯”了,抢过了一只旧铜盆,往铜盆里哗啷啷地倒了起来,很快铜盆里就多了好几块黄亮黄亮的黄鱼。他端着一溜小跑,一闪进屋,他仰制不住地压低嗓门喊:“妈!我们发财了。”
石砣忙不迭地向外跑,母亲在门口拦住了他:“你这么急三火四地干啥去呀?”
“我要去告诉草灵,我马上就要盖新房了——盖新瓦房,最好的新瓦房。我要让草灵高兴高兴啊!
母亲的脸如石板:“你不要去了。她走了。”
“她往哪儿去了?我要去找她。”
“你这孩子咋就这以不开窍呢?她结婚去了。”
“不会吧。我和发过誓的,好一定会等着我回来的。你是不是在糊弄我。或者草灵惹你生了什么气了吧。”
母样郑重其事地说:“我没有糊弄你。草灵昨天坐花轿走了,婆家是林家庄的大财主。你要不信,你可以问你的弟弟妹妹。”
“是的,昨天我还帮着拥轿来着的。其实,草灵姐真的不愿走的。她还在我们家一直哭来的。还认的咱妈为干妈呢。”石花作证道。
“哭有什么用呢。我真没想到,草灵是一个言而无信,在我跟前下谎蛋的人。她肯定是看中了林家大财主的钱财吧。”
“你不了解她家所受的灾难,就不要瞎说。只要是父母养的,在那种情况下,都会毫不犹豫的。你不要怨她了。”母样稍一停顿,以一位朴素的乡野哲学家的口吻说:“富人深山有远亲,穷人闹市无人管。孩子,记住,人穷了,是守不住自己的家园的。”
石砣记不住哲学家的总结的哲理;也忘记了老人们流传的至理名言。他忘记了草灵昨天就已远嫁他乡的真实存在,记住的是他和草灵在朗山塔的谆谆誓言,他要到朗山塔下,去望一望整天屹立于朗山上上的尖塔,请教请教阅人无数的郎山塔,它的肚子里装满了历史的经书,它是否还记得四年前他和草灵在它眼前说得的每一句语言;问一问早已上天的牛朗大哥,当年他是否遇到过跟我一模一样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