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张影心倒是个人物,无论怎么样,她成亲的当日出了这等事,看到黄宜恩心里都不会舒服,可是张影心却能毫无芥蒂的提携表妹,这心胸非一般女儿家能及。
对于自己这个未来的妯娌,马蕊娘打从心里是有些看不上的,以前张影心在顾贵妃跟前的孝顺她可是亲眼看过的,“咱们这位张大奶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这才多久,就帮着王妃理事了。”
刚才在正堂轮不着张影心出头,现在这西间她却是主人家。周昧学业再好,身上也不过是个举人的功名,而她?张家的嫡出大小姐,如今也不过是个举人娘子,再看看她今天需要招呼的,光郡主,县主就有好几位,还有高高坐在曲氏身旁的沈骊君,这些都堵得张影心胸口发闷,可偏又不能发作,只得强打了精神与这些宗室贵女们论论家礼一一寒暄。
自看到张影心领着黄宜恩进了西间,杨骄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张影心身上,周徇过两天就要走了,丁湘云想再害自己儿子怕是手伸不到宣化大营里去,今天宴客这个机会她跟周昧应该不会放过,可惜杨骄的人只认得一个燕姨娘,她的能力有限又怀着身孕不好走动,杨骄一时没有确切的消息,只得处处留意,希望从张影心的神色上看出些端倪。
此刻看到正跟阳泉县主说话的张影心眼中满是不悦,杨骄笑问马蕊娘道,“阳泉县主跟张大奶奶不睦?”
这个阳泉县主杨骄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她也是宗室女,因为是远支了,父亲已经降爵为国公,倒是她,因母亲跟郑皇后沾亲,自己又得了皇后的喜爱,破例封了县主。
“以前在宫里两人好像有过龉龃,这下好了,张大小姐成了周家的媳妇,”马蕊娘不怀好意的一笑,张影心以前可是冲着昌王妃去的,自然将良国公府的女儿不放在眼里,“不过阳泉也不是个聪明的,现在出了气了,将来可怎么办?”
张影心总有当世子夫人,当康王妃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阳泉县主又能落得了好去?何况这个时候盛京城数得上的勋贵名门都坐在正堂,阳泉县主跟张氏过不去,落个厉害的名声,于她的婚事又有什么益处?
“将来?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杨骄向马蕊娘笑的意味深长,“这康王府靠的可是军功,不是文章——”
杨骄的话叫马蕊娘不由也沉默了,这王府的二奶奶跟王妃的差别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说不动心是骗人的,而且,归德侯府将她定给周徇,要的可不就是宣大一线的军权么?若周徇只是一个闲散的宗室子弟,侯府将她嫁过来对太子一系又有什么助力?
“你别跟我说你没想过这些,有些流言不能尽信,也不能不信,不然,”杨骄看着拉了马蕊娘道,“咱们过去给张大奶奶打个招呼。”张大奶奶这个称号听着起来也蛮不错的。
杨骄已经隐隐听到正堂里男人说话的声音,估摸着是昌王进来了,这个时候西间有什么冲突,周家张大奶奶的待客能力,可要好好在众人面前展示展示了。
张影心正被阳泉县主缠的着恼不已,可偏偏身为主家,不好发作,见到杨骄跟马蕊娘过来,心里一喜,亲切的拉了二人道,“咱们几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以后常来常往才好,若是太客气了,我该以为是我这个做嫂嫂的哪里不周到了。”
“张大奶奶还像以前那样爱说笑,”在宫里时阳泉县主就跟张影心不睦,前些日子长兄又因为张家的缘故被撤了差使,因此心里恨毒了张家人,见张影心借着招呼杨骄跟马蕊娘的功夫要摆脱自己,哪里肯轻易放过她去,“蕊娘跟骄娘都是勋亲家的女儿,怎么就能管你叫嫂子了呢?你这是臊人呢!”
张影心这么跟马蕊娘说,也是因为知道了她是自己未来的弟媳的缘故,心里也有臊她一下的意思,可是这么被阳泉县主点出来,她怎么能承认,笑道,“我如今嫁进了康王府,便是周家的人了,称呼自然也要以王府这边才好,”她拉了马蕊娘的手道,“妹妹说是不是?”
不出意外马蕊娘就是她的妯娌,这个时候应该会卖个好给自己。
张马两家一为阁臣一为勋贵,平时根本没有什么来往,马家的意思又是要看周徇在宣化的表现再真正将亲事确定下来,因此马蕊娘不耐张影心跟自己如此亲热,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大奶奶亲切,蕊娘却不能失了规矩,”说罢温婉一笑,退到一旁。
“噗~”阳泉县主显然对马蕊娘的态度很满意,掩口失笑道,“蕊娘一向最规矩不过了,可不像某些人——”
阳泉县主的意思在座的都听明白了,大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几个月京城里的那个传闻,“规矩”二字对于张影心来说,只怕根本就是骗人的幌子罢了,张影心还没有开口反讥,已经听到了有人小声在说,“今儿见了昌王妃,果然好风仪!”
黄宜恩在旁边已经忍不住了,她这些日子深受张影心的厚待,时常出入王府,如果就这么冷眼看着张影心被人诋毁不开言相帮的话,以后还如何再从表姐这里得到维护?
“县主说的没错,张家世代清贵,书香满门,若论起规矩来,放眼盛京城也没有几家能与多比拟的,倒是有些人,以讹传讹,捕风捉影,也不怕犯了口舌?”自己这个时候出言帮了张影心,被外头王妃听见,只会更喜欢她。
“这是又哪儿冒出来的?”阳泉县主虽然只是个县主,但却是跟周克宽一辈儿的,张影心也要随着周昧管阳泉县主叫一声姑姑的,若说对张影心跟康王府还有几分顾忌的话,这个突然说话的黄宜恩她完全不必看在眼里,冷哼一声将头随意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阳泉县主不说话,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过冒犯自己的黄宜恩,只见她身后闪出一个圆脸丫鬟出来,“我家县主问了,这位姑娘却不回话,真真是好规矩!难道是要叫我家县主再问你一回不成?”
“还有这位姑娘,你见到我家县主连礼的都不行,还敢过来随意插口,府上教养也是叫奴婢们都开了眼界,亏得我家县主脾气好,又是在王府里做客,若依着我们国公府的规矩,只怕大耳巴子就招呼上了!”
那丫鬟话说的嘎嘣脆,几句话了,整个西间刹时安静了下来。
被一个奴婢出来张口闭口骂自己的没规矩,黄宜恩登时红了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又不能跟一个丫鬟对口,一时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看着分外可怜。
“宜恩是我的表妹,祖母跟母亲从来都是将她当自家女儿来看的,并不是外人,倒是你,一个奴婢,竟敢开斥责主子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些,不过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
黄宜恩帮自己说话反而落了个没脸,张影心若是不出面维护,以后谁还敢再帮她?加上阳泉县主竟然跑到康王府来下自己的脸面,张影心若是就这么咽下了,也就将王府的脸面给扔到了地上。
“原来是张大奶奶的表妹,”杨骄微微一笑,拍开杨清玉拦她的手,上前道,“既是亲戚,就更应该体谅主家,帮忙调和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要横起事端给人添乱?”
“你,”黄宜恩没想到忽然会跑出一个姑娘面不改色的将今天的争执怪到她的头上,她刚要辩解,却碰到杨骄含笑的眼,心中一突,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退到了张影心身后,再不发一声。
“许久没见你了,你认识这个姓黄的?这姓黄的京城里可没有多得意的人家儿啊?”阳泉县主再战又胜,心中自然畅快,笑着将杨骄拉到自己身边。
“不认得,只是今天难得老王妃高兴,请了咱们过来赏花,若是咱们在这儿闹出是是非非来,带连了蓓娘姐姐终是不好,”杨骄微微一笑,缓声道,“蓓娘姐姐既得了老娘娘的嘱咐来招待咱们,咱们这些做姐妹的,如何能叫她难做?”
杨骄几句话说的明白了,她出来说话,是看在周蓓儿的面上,跟张影心无关。
周蓓儿虽然不怎么在宗室内走动,但她是康亲王的长女,又养在老王妃膝下,阳泉县主自然不会闹得她没脸,“你说的是,那起子小人也值不当咱们生气?”说罢直接走到周蓓儿跟前道,“今儿是我鲁莽了,叫蓓娘为难,改日我在府中设宴,向蓓娘请罪!”根本连看都不看张影心一眼。
怎么向自己道起谦来?周蓓儿讶然的回望了杨骄一眼,见她但笑不语,也只得强笑道,“姑姑千万莫要这么说,是蓓娘招待不周——”
“咱们这一家子跟你年纪相仿的姑娘不少,改日你到我府上来,我引荐她们与你认识,”阳泉不喜欢张氏,却并不敢将康王府不放在眼里,顺势拉了周蓓儿与她叙话。
那边张影心被阳泉县主的公然无视气的青了脸,却只得将怒气撒在手中的绢子上,又看到离正堂近的几位姑娘已经将身子俯在红木隔断上向外张望,才意识到昌王已经领了今天过府做客的宗室子弟来给曲氏请安,也不知道他们听到西侧间的争执没有。忙将心中不快掩下,打起精神照看西间的各府姑娘,这个时候哪个闹出失仪的事来,她这个大奶奶也落不着好去。
杨骄也不动声色的靠在隔断上透过缝隙向正堂望去,她对昌王也没有多少印象了,而昌王身边的周昧,则是化成灰她也认识!
“你怎么了?”马蕊娘对外间的事情没有兴趣,却注意到杨骄紧抓隔断的手,“可是看到什么人了?”
“呃,没什么?没想到今儿来的人这么多,”耳边有人忽然说话,杨骄陡然一惊,看到是马蕊娘,心中略定道,“许多我都不认识。”
马蕊娘还以为杨骄是看中了哪家郎君,也不点破,伸着头向外张望道,“郭老太君并不带你往宗室里走动,你不认识周家的人也是常事,”她没有看到周徇,心里一沉,这个时候,招待昌王的居然只有周昧?“没想到今天靖国公也来了,倒是稀罕,你看他后头那个,是太子的次子,叫周承瑞,是太子嫔梁氏所出。”
周承瑞杨骄还是头一次见,看他也不过十岁左右,一身大红锦袍头上戴了蟠龙戏珠抹额,小小年纪唇红齿白的十分招人喜欢,杨骄抬眼之间,看到曲氏已经将他搂到怀里,笑问着什么。
西间的动静哪里瞒得过在座的夫人们,凡是听说自己女儿声音的脸上都不免有些难看,好在这堂上没有糊涂人,个个当作什么也没有听见,更加专注的看着一一过来给老王妃见礼的宗室子弟,认真品评自家女儿跟他们的可能性。
曲氏笑眯眯的等来的晚辈都给自己见完礼,又看了一眼下道坐的那些勋贵人家的夫人,道,“前些日子宫里太后娘娘赏了几盆秋芙蓉出来,我特意请了各府的小姑娘们过来赏花,咱们京城这么大点儿地儿,论起来转圈儿都是亲戚,左右长辈们都坐着呢,咱们也不必拘着那些劳什子礼数,大家都出来见一见,也省得将来说起来是亲戚一场,连面儿都没有见过。”
这是叫她们跟外头的男子见面?西间里的姑娘们互相对视一眼,面上个个显出讶色,这也太?
“怎么?你们不愿意出去?”阳泉县主在西间里头算是辈份最高的,又是宗室姑娘,掩口笑道,“咱们大晋马上得天下,你们的先人也都是马上英雄,怎么现在一个个忘了先辈的豪爽洒脱,反而去学那些小家子的扭捏来?”
我们可不是你们这种宗室女,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也没有人敢明着指摘家教,姜卉跟崔婧默默的交换了个眼神儿,都不约而同的向杨骄看去。出去跟堂里的少年们见一面她们心里是乐意的,可若是因为这事将来被人乱传坏了规矩,这名声可没有人愿意担,现在只希望一向敢说话的杨骄帮着她们将阳泉县主给拒了。
“县主说的是,”杨骄果然说话了,却不是姜卉想听的,“咱们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出去见个人难道还憷了不成?”
老在这里窝着可不成,她的事多着呢,到现在见不到周承辉,又不能跟马蕊娘说,杨骄心里没有一刻是真正安静的。
杨骄话音刚落就听马芯娘脆声应道,“杨姐姐说的是,再说咱们明知道昌王殿下在外头也不出去见礼,不更失了规矩?”
杨骄跟马芯娘都这么说了,西侧间的闺秀们也都纷纷点头,悄无声息的各自叫丫鬟帮着整理仪容,有道是法不责众,正堂里满屋子的人,她们的母亲也都在座,谁还能再说什么?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就算是不能一一认识,起码遇到中意的儿郎也可以遣人打听了,总比两眼一抹黑的听任家人安排的强。
西间的姑娘们在整理仪容,正堂里的昌王周琛也向身后的一众堂兄弟们笑道,“你们还不谢谢老娘娘?”
周琛倒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当年他选妃的时候,备选的几家闺秀他也是私下见过数次的,何况今天能被请到康王府的子弟,也都是宗室里拿得出手的人物,他含笑看了一眼周承辉笑道,“承辉也十三了,今天来的倒巧,”太子府如何肯放过拉拢人心的机会,周璨出不来,他的这儿子却不是个安分的,小小年纪却小动作不断,倒也拉拢了一批人手。
“回殿下的话,”周承辉并没有按亲情管周琛叫皇叔,“今天我母妃原也是要来的,可惜临出门时太子嫔梁氏报病,母妃不放心,便遣了我跟承瑞过来,”说到这儿他向曲氏一礼道,“母妃还特意嘱咐周辉代她向老娘娘致谦。”
太子周璨最宠爱的就是太子嫔梁氏了,何况梁氏如今还怀着身孕,曲氏叹了口气,颔首道,“你母妃有偌大个太子府要操持,哪里像咱们成天无所事事净想着怎么玩乐了,回去跟你母妃说,叫她也保重自己的身子,梁氏也不是头一胎了,宫里还有太医——”
两人说话之间,丁湘云已经亲自领了西间的各府闺秀出来,在座的各家夫人看到自己的女儿出来,目光都聚集了过去,因着其中也有宗室的女儿在,其余府第的姑娘也并不显得过于突兀,个个落落大方的过来给昌王和周承辉见了礼,引得堂上的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们连连点头。
周承辉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杨骄身上,上次见杨骄的时候她穿的是男装,周承辉只知道杨骄应该是个相貌不错的女孩儿,今天一见,才发现就算是在盛装艳饰的各府闺秀中间,一身天青色锦衣的杨骄也不会显得的逊色,反倒没有其他女儿家的羞涩躲闪,神色淡然的跟着众人行礼,仿佛今天的一切跟她没有多少关系。
杨骄对这场变相的相亲确实没有多少兴趣,若不是猜着今天丁湘云母子会对周徇再有动作,她都不愿意过来。她感觉到周承辉的目光,心下一动,不知道能不能找机会跟周承辉搭上话,提醒他一二。
就算是老王妃发话叫大家见上一面,也不可能一群人对坐叙话,各府的闺秀露过面后,周琛也不多留,郑重的将有孕的妻子交托给曲氏,便带了一干子兄弟随着周昧告辞离开,往仙客楼赴宴去了。
“瞧这,这小夫妻正恩爱的时候,生怕咱们亏待了骊君去,”周琛一离开,曲氏便笑着打趣沈骊君,“既然咱们王爷都发了话了,王妃娘娘你啊,就陪着我们听戏抹骨牌吧,这出去赏花观景儿的事叫你那群小姐妹们去就好。”
沈骊君已经是满脸通红,娇羞的向已经不见周琛背影的大门嗔了一眼,“我原是听说皇祖母赏了老娘娘几盆好花特意过来瞧瞧的,结果,那我就在这里帮着老娘娘看牌好了。”
在下首陪坐的张影心听到曲氏的吩咐笑吟吟的起身,和周蓓儿一起请了各府的闺秀们往逸兴阁去赏花,她也不愿意在这儿看着堂上一脸矫揉造作的沈骊君。
听沈骊君被一帮子贵妇围在中间说笑,张影心只觉一口甜腥涌到喉间,偏偏还要笑着咽下,她就算她将来做了康王妃,周昧对她宠爱有加又能如何?昌王妃能带给她的,康王妃永远都给不了!
“今天怎么没见到二公子过来?”杨骄跟马蕊娘落到后头,小声问她。
听杨骄问周徇,马蕊娘脸一红,想啐她又忍住了,“刚才我听我娘说,王妃说他要到宣化去了,战场上刀箭无情的,不如现在就历练起来,今天特意请示了王爷,将这府里各位贵人的安全交给他来管了,这会儿只怕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