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后的话也没有什么新意,都是言官们的折子里,都争烂了的道理,但说这话的是建安帝的亲生母亲,效果便不一样了,就如太后所说的,两龙不能相见的话如果是对的,自己自然是真龙了,那另一条真龙,当然就是长子了,如果太子不是真龙,真正可以继承大统的是次子周琛,那么,自己跟二儿子也没有出过什么不好的事儿,大晋也好端端的。
可如果先张天师是胡说的?那整个龙虎山就不能再留了,而自己的长子,因为这个被关了太子府里二十年,也太委屈了些,真将他放出来,叫他,叫自己以什么面目见世人?
反之张天师是高人,自己违逆了他的预言,废了太子,还不再将周琛关进去,那真这天下,跟自己,真有什么闪失……,这个险建安帝又不敢冒。
“皇帝想的是江山,哀家一个妇道人家,想不了那么多,可是哀家害怕啊,害怕等你飞升之后,咱们皇家,我的孙子重孙子,都保不住啊!”见建安帝一直皱着眉不说话,姜太后抹着眼泪,又换了个角度。
“母后,这怎么可能,琛儿也是个好孩子,朕给璨儿封王,远远的打发了,”建安帝也觉得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了,他是独子,没有人跟他抢江山,可是常识还是有的,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中宫嫡子存在。
“可是太子实在不堪大任,”建安帝的声音低下来,朕真将天下交给他,他又凭什么收服那些朝臣?
不堪大任,姜太后好歹也是服侍了先帝几十年,先帝再不好,那也是几十年老老实实的上朝,哪里像这个儿子一样,成天就想着得道成仙,将国事一概扔给那些太监跟大臣们,不过现在正是哄建安帝的时候,姜太后绝不会将这些不满说出来。
“要说顾培正是个好的,可也有七十了吧?这次一病就成月上不了朝,皇上可有想过,叫谁接了他的位置?到底是服侍你几十年的老臣了,总不能将人累死在阁子里,”姜太后又说起了顾培正的身体。
“我看张明冀也不错,虽然不像顾相事事想在朕前头,不过处理起政事来,也是个清楚的,这阵子顾相病了,朕看他做的就挺好,”建安帝对张明冀的印象也不错,这些年此人勤勤恳恳的辅佐着顾培正,自己才这么有空来钻研飞升之道。
“嗯,皇上说了,那一定是好的了,张明冀好像跟琛儿走的也挺近,要说这琛儿,到底比太子聪明,又可以随意走动,这朝廷里的大臣们,处的都挺好的,张家跟康王又是姻亲,这两亲家,一文一武的,倒也挺好,”姜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建安帝一眼。
“皇上别怨哀家这个当娘的想的多,太子那个性子,做出这样的事,背后有人撺掇是不必说了,可是这背后撺掇的人,胆子也太大了,这天下是皇上您的,您愿意给谁,便是谁,只有您给的,没有他们自己谋求的,顾氏不过一个无知妇人,琛哥儿又是你看着长大的,这背后若是无人指使,哀家定是不信的。”
自己的儿子个个都是好的,坏就坏在那些想借着他们给自己谋前程的贼子身上,姜太后的话倒是提醒建安帝了,张明冀年富力强,又支持周琛,若真是他给儿子出的主意,来算计太子的话,这样的人,将来在周琛手里是必得重用的,到那个时候,这天下,建安帝越想越远,“都是一群不安分的,一个个都盼着朕死呢!”
“呸呸呸!皇上在哀家面前,胡说什么?”姜太后不高兴了,拿手拍着炕几。
“是儿子的错,只是儿子一想到这些日子,朝廷里乱哄哄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哼,连祥瑞都弄出来了,”建安帝见姜太后生气了,连忙起身道歉。
“既然是祥瑞,你只管想着是下头人给你凑趣添乐的,不去信他不就是了?”姜太后叹了口气,“其实真叫哀家说,这老大这些年皇上疏于教养,老二呢,心又太大,还有那么个娘,老三呢,就更不用提了,就算是皇上你乐意,哀家也是不答应的。”
可自己也就这三个儿子了,难不成还立堂侄儿们不成?
“哀家老了,不知道哪天就撒手而去,皇上你呢,也有春秋了,又一心向道,这朝廷的事儿,都交给了内阁跟司礼监,可那些人再可靠,又强得过血亲?这江山,将来还是要咱们自己人,你才能安心啊!”姜太后今天刻意没有戴假发,花白的发髻上只用银长簪给绾了,看上去格外的苍老。
母亲也七十多了,还在为自己一点儿点儿打算,看着姜太后脸上掩不住的疲惫,还有瘦弱的身体,再想想当年她艳光四射的模样,建安帝一阵儿心酸,“儿子不孝,叫母亲操心了。”
“你哪里不孝了,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儿子,我就没有一天不为你操心的,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不论是太子,还是昌王,其实为娘我都是不放心的,”姜太后示意建安帝不要打断她的话,“太子呢,叫你关了这些年,磨的没有一点儿脾性了,而昌王呢,叫你宠了这些年,这全天下,除了皇上你,恨不得他就是老二了,再加上还有顾氏那个不省心的,皇上若是立了他为太子,郑氏,太子还是太子府里你的那几个孙男娣女,可都只有死路一条了。”
太子建安帝没见过几面,周承辉,周承瑞还有自己那个小孙女儿,建安帝可是常见的,“朕留诏书给他们,”话说一半儿,建安帝就没有声息,这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那以母后您的意思,”
虽然自古后宫不得干政,可是太后就例外了,一个孝字,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姜太后看了建安帝半天,幽幽道,“哀家的意思,立辉哥儿为太孙!”
立太孙?建安帝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呢,他愕然的看着姜太后,自己连太子都想给换了,太后怎么又叫立周璨的儿子为太孙?
“左右这江山也是你儿子跟孙子的,璨儿怎么样,你不晓得,辉哥儿可是在你身边长大的,将来就算是太子不得力,有个好太孙,就算是太子不成才,路子也不会歪到哪里去,而且这天下原本就是太子的,昌王是皇弟,就算是偶有冒犯,当哥哥的还能斤斤计较?”
建安帝不得不说,姜太后给他指了一条他从来没有想过的路,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既能保住太子一脉,也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对昌王一脉伤害的路子了,“母后您说的是,容儿子再想想,辉哥儿还太小,看不出贤愚来,”周承辉是挺讨他喜欢的,但立太孙……
“什么看不出贤愚,辉哥儿都马上过十五了,你十五的时候,都跟着你父皇上朝听政了,再说了,这世上还有比辉哥儿更聪明更孝顺的孩子?我看就是昌王,若论起聪明来,也比不得辉哥儿,尤其这孩子还是个至诚的性子,光看这回他对他三叔,跑前跑后的,何曾报怨过一句?”
说完周承辉的优点,姜太后再次以情动人,“那孩子也是可怜的,从小跟着咱们长大,之后又开了府自住,跟他那个父王,还不如咱们亲近呢,皇上你要不为他做主,以后这孩子靠谁去?立他做了太孙,以后跟在皇上身边,也学着理事,也跟他二叔好好亲近亲近,将来你真飞升了,也放心一些。”
周璨说实话,姜太后见的也不多,所以孙子跟曾孙比起来,还是周承辉更重要,也只在保证了自己宝贝曾孙的未来,姜太后才能真正的阖上眼,而且曾孙的未来保住了,孙子自然也是无虞的。
姜太后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建安帝不由不心动了,这确实是个最好的方法,自己那个长子,如今也三十多了,如今就算是将他从太子府里放出来,带到身边亲自调教,只怕该歪也歪了了,而二儿子,也确实如姜太后所说的那样,再加上还有个眼睛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的顾氏,只怕郑氏一脉,都落不得个好来,到那个时候,还有原先站在太子一边的那些大臣们,朝堂上只怕又要一场****。
还有那些一直支持周琛的大臣们,真叫他们立下了这“拥立之功”,儿子将来拿什么辖制他们?就连顾培正,从顾氏这边算起来,还是昌王的表舅。
何况那块所谓的“祥瑞”,还扔在外殿呢,光天下昌那句,就叫建安帝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敢情非要这周琛做了皇帝,天下才昌不成?
更重要的是那句先张天师留下的谶语,建安帝也曾问过现在的天师,也没有从他嘴里得出句实在话来,这建安帝还真不敢冒这个险,将太子从太子府里给放出来,现在权衡之下,倒真是姜太后这个主意最好了,儿子不行,他还有个可心的孙子呢,将来自己飞升了,儿子乍出太子府,连个得力的人手都没有,而孙子却已经长成,这江山也就等于直接交给了孙子了。
姜太后看建安帝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心动了的,柔声道,“不如这样,外头那些人不是成天逼你么?你明个上朝,就将这个意思给他们露一露,这立太孙,到底是国事,我一个老婆子,也不过信口一说,叫那些老臣们来议议,顺便也叫大家评评咱们辉哥儿,是不是个可堪造化的。”
“成,就按母后的意思办,”建安帝这个时候,已经明白过来,说白了,姜太后心里还是偏着太子的,但母亲没有跟自己耍心眼儿,更没有拿个孝字来逼自己就范,建安帝还是可以接受的,何况这事儿放到了朝堂上,如果朝臣们纷纷反对,到那个时候,姜太后也没有理由再来跟自己歪缠了。
如果朝臣们都赞成,那就更好了,昌王也没有话说,而且大家没有翻脸,将来太子真的登基了,只要顾氏跟周琛安分,一个逍遥王爷还是可以保证的,真不行,自己再下道旨意来,保证他们母子的平安就是了。
等建安帝走后,姜太后直接瘫软在锦榻上,对于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来说,今儿个是实打实的一场硬无仗,好在,这场仗她是打赢了。
“娘娘,奴婢去请太医过来,”姜太后身边的嬷嬷看到主子脸色苍白,眸光昏沉,也吓坏了,几个人将姜太后硬扶了起来,放到床上。
“不必了,这个时候,千万不能传太医,你将郭老夫人给我的丸药拿来,给我服上半颗,一会儿就缓过来了,再叫人往皇后那里送个信儿,就是事情成了,外头的事,就靠魏国公了,”姜后太摆摆手,疲惫的闭上眼,为了自己的宝贝曾孙,也为了大晋的江山,她只有拿命来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