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去上班,所有人都知道了我怀孕的消息,把我摁在椅子上,不让我劳累,甚至连手术台都不让我上。
文哥已经把那个名额给了科室另外一个女孩子,跟我同一年进来的,他语重心长地嘱咐我,“要好好休息,特别是开始这两个月,别抽烟,别喝酒……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他。”他甚至还极力邀请我每天晚上去他家里蹭饭,又突然想起了我有个很会做饭的男朋友,“你瞧我这记性,你家韩飞的饭做得那么好吃,最近得叫他多煲点汤给你喝,反正你这竹篙身材,不怕胖。”
我妈和韩妈妈的电话轮流轰炸,想必她们已经连我孩子的尿布在哪买都商量好了。我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答应着,等待着韩飞过来,和我一起去做产检。
昨天——月下,树下,在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情况下,我表白了……
这大概是一件足以让韩飞在八十岁的时候都笑醒来的事情。那时候,我们大概白发苍苍,一齐躺在躺椅上,晒着冬日暖和的太阳,回忆那晚上的事情,咀嚼一番,他的眼泪,和我的死不要脸。
我听了那句话,在他下来的一瞬间,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他说放开,我这倔脾气,因为他的语气有一丝丝说重了而委屈,张口就往他结实的小腿咬去,咬完了还骂,“你个王八蛋!”
他米色长裤上的口水印鄙夷地看着我,嘲笑我这个死皮赖脸的女人,咬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地骂人。
我抱着他的大腿,自顾自地解释了一切,不管他又没有在听。
我说,我不是因为许卓君,也不是因为我的工作而不要这个孩子,我只是单纯地不希望他生下来不健康。
我说,我是脑子蠢,话说得没有先后,才叫他误会。我没有勇气一个人去做产检,我希望他陪着我一起去。
我说,我一直享受着你给的安全感,无比安然,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那个你……我……我……
“那个是什么?”韩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蹲了下来,抚摸着我的头发,语气中带着坏笑,但是实实在在的一滴眼泪,还是落在了我的手臂上,他坚持问我,“那个是什么?”
我咽了一口口水,抹了一把眼泪,大声地冲着天空大喊,“喜欢!”那股子傻气劲,足以让我懊悔个三十年。
“那个是什么?”韩飞坚持问我,他的眼泪炽热,像一朵无形的火花。
我把头越埋越低,羞涩——姑且就把我耳根通红,满脸滚烫,脸上还挂着两串无比清凉的鼻涕的模样归结为羞涩吧。“从高中起,我就很……很……很惦记你……”
“……”韩飞把我拉了起来,“你的语文,一定是体育老师教的……”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看着他的眼睛,“让我来教你,该怎么说……”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是我,我的眼中是他。
“我爱你。”我听见了这句话。
于是我跟着重复道,“我爱你。”
韩飞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查完房,我们一同去做了产检,做完后,回到了办公室。
他给我带了午餐,我爱吃的菜,还有一碗汤。
我对他说,“得到五六个月的时候才能查是否畸形,现在只能做初期的产检,检查是否宫外孕,和孕妇的身体指标。”
他微笑着看着我,“那这几个月,我就好好地把你养着。放心,你的运气,不会太差的。”
我低头喝汤,心里也是这样希望。
“我有点吃不下了。”我看着还剩下差不多一半的饭菜,摸着自己的肚子,“最近正是孕召最强烈的时候……”
“没关系。”他收拾了餐盒,“正好这几天,公司的事情不太多,我可以好好研究怎么做菜。”
他不给我感动的机会,“晚上来公司找我,我们一起去超市,再回家。”
“这次该不会又被挡着不给进去吧。”我的语气酸溜溜的,上次他不出来说不定我还真砸电脑了。
“不会。”他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我已经把你的照片贴满了我们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咽着口水,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叫住了他,扭捏地说,“诶,你……你上次……上次说……说要求婚什么来着。”
他看着我坏笑,“这个呀,得看你表现了。”
“表现什么啊表现,矫情不矫情。”我小声嘀咕着,被他听到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在原地气得跺脚,贱人,给点颜色,染坊都开上了。
产检报告出来了,没有问题,但是胎儿的具体情况,得22周的时候才能查出来。
我刚想要给韩飞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电话都打了过来,他听我说完后,约我翘班……
“对,是翘班。”他在电话里重复,“我这边有点忙,你是坐飞机也好,坐火箭也好,现在,马上,给你三十分钟,来新市三中田径场。”
“……不会是要求婚吧你。”我的心里涌起一丝甜蜜。
“想得美。”
“……”我愤怒地挂断电话,在办公桌里拿上一把威风凛凛的水果刀,我要亲自过去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然后把他泡在福尔马林里面做成一具完美的肌肉标本!
赶到三中的时候,门卫老伯看着我欣慰地笑,让我摸不着头脑,他催促着我赶紧去田径场。
我不明所以。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课间操的时间,全校师生都需要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跑到操场上去伸胳膊蹬腿,做着老套的广播体操,跟旁边的人闲聊一番,听着上面教导主任口水喷薄的谆谆教导。
我去到田径场的时候,田径场进口已经被堵住了,正是上次打架时韩飞召唤——哦不,打电话喊的警校学员。一个留着平头的清秀男生,拿着一张照片,朝我看了又看,然后把我放了进去。
我进去不一会儿,很多老师,包括校长,教导主任,还有各年级的年级主任,以及好几个保安想要进来,但是都被挡住了,他们趴在铁门处,大声朝里面喊,“胡闹!这是在胡闹!”
我更加一头雾水。
田径场里几千个学生,在数百个面容严肃的警校学员的威慑下,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不敢说一句话,或许女生更多的是在冲他们的肌肉流口水,而男生是在羡慕。
我呆呆地,正从学生中间穿过去的时候,主席台上出现了一个不要脸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打扮得,恩挺人模狗样的,我很喜欢。
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一捧巨大的玫瑰花。我一看就明了了,心砰砰地跳得飞快,我想现在大概形象应该是最重要的,于是理了理头发,拿出小镜子,扑了点粉,又快速给上了个口红。
……
我在台下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那时年少,也是如此拿着话筒,站在礼堂的舞台上,年少轻狂,意气风发,一开口,就渲染了我整整三年的时光。
他说,“我是零六届的韩飞,今天要在这里,说一个大事。”
想必韩飞的名字在三中依旧是传说,底下有些女孩子都躁动起来了,捏着同伴的胳膊尖叫,同伴被她捏疼了,也一个劲儿地尖叫。
我翻了个白眼,习惯性地擦了擦嘴角,心想现在的小姑娘不知道矜持点吗。
“有这么一个女孩,我们相识于此,”他略微停顿了一番,“在06年,开学典礼上,我们认识了,我站在台上代表新生发言,她因为打架而需要当众念检讨。”
我的天,他的声音,听上去竟然略有紧张。
“她,有些特别……字写得难看,架打得怂,脾气还很臭,人长得,恩我现在不能昧着良心说话,她长得,至少在我心里是最美的……她爱穿红色的裙子,她爱跟我一起疯,一起闹,我们勾肩搭背,一起在这所中学,胡闹了三年。
“那时候,总是有男孩子惦记着她,有人给她写情书,也有人准备在她生日那天表白,但是,那些男生,我都很无耻地动用武力解决了,揍得他们鼻青脸肿,让他们没有自信在她身边晃悠。这种缺德事儿,我一干就是三年,到后来,三中所有的男生都死了心。
“冬天,太冷,她身子骨虚弱,于是,我会跑大半个校园去给她买一袋热牛奶,捂在羽绒衣里,到教室之后,还得装作不屑的样子拿给她,说是我去买早餐顺便带的。因为,我怕那时候的小心思被她发现,最后连朋友都做不了。
“有次考试,她不小心睡过去了。我就坐在她的旁边,看她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她,但又担心她一个人交白卷会被老师骂,于是我把自己写好的所有答案都涂掉了,陪她一起考了零分,这件事情,恐怕她还不知道。
“我知道她喜欢的颜色,喜欢吃的东西,甚至连她大姨妈的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我以为,我们上了大学,关系就会这么正常地发展下去,只是可惜,我去了北京,上军校,她去了S大。我们分开了……八年。
“我对她说过,如果,这八年,你不选择等待,那行,我来等,我回来后,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陪伴在她身边的准备,既然我在她人生最灿烂的八年里缺席了,那么,就用一生来补偿。我想我会是一个好丈夫,而你,不需要做一个体贴的好妻子,你只需要,在我的臂弯里,无忧便好。
“我会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会给你最幸福浪漫的生活,会给你一个,永远的家。
“我是韩飞,一个喜欢了你近十二年的傻小子,小乔,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朝着我的方向,手捧鲜花,单膝下跪。
田径场鸦雀无声,我的面前,被让开了一条路,在如此温情的时候,我的大脑停止了转动。
直到一声粗犷的喊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才恢复了点思考能力。
是那个叫小钱的警校教官,他手里拿着一个戒指盒,大声冲这个寂静的田径场大喊,“飞哥!你戒指忘我这儿了!”
“……”我朝韩飞走去的时候差点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