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韩飞走了,在一个简短的告别后,他告诉我去看家里的信箱,我去看了,什么都没有。
两年后的现在,许卓君又走了,他陪着我度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时光,宽慰我,开导我,在春草遍地的初春带我去踏青,在枫叶凋零的深秋带我走过一条长长的,童话般的枫叶路……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等我毕业便结婚,甜蜜地渡过一辈子的光景。
但一辈子太长,他怕自己给不起,于是走了,他告诉我,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他真的会回来,给我幸福安宁的生活。
之后的生活乏善可陈,从小到大,我的成绩都没有让老师省过心,别说年级前十,就算是班上中游水平我都没有达到过,唯一一次考得好——也仅仅是门门都上了六十。现在每次期末考试都是班上的第一名,年年都拿奖学金,从大二开始,我就没有问我妈要过生活费,我妈看着我像是看着怪物似的,她嘴里一直念叨着:乔丫头,你考试是不是作弊了?
我:“……”
不过学霸也不是那么好当,当同学都在温暖的被窝睡得醉生梦死,我得背上书包走在晨雾中,嘴里还念叨着今天要完成的学习任务,图书馆的早晨很是寂静,不到期末很少有人去自习室占座自习,有很多时候,整个自习室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发疯似的学习。我也会借阅图书,许卓君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曾经,他给我列出了一串长长的书单,让我在大学里把它们读完。说实话,我很不爱看课外书,以前连教科书也是不予理会,那些名人作家写的东西在我眼里还不如一碗麻辣烫来得爽快,刚开始读的时候,我感觉他们写的东西是狗屁,通篇说的没几句人话,我压根就看不懂,后来我逐字逐句地去琢磨,发现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每天晚上睡觉之前看两页,这个习惯我一直保留至今。
院里的教授们大都认识我了,手上有什么课题也会找到我让我跟着他们增长临床经验,虽然这样很累,但是确实有用。暑假寒假的时候还有教授推荐我去人民医院见习,很多书上不懂的东西就在实践中慢慢领悟了。
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我发现,那个舒乔连自己都找不回来了。
当2012年第四场雪飘起来的时候,许卓君回来了,离开了两年的他回来了。
他在宿舍楼下的大樟树下站了两个小时,肩头堆积了一层雪花。他打了我的电话,我没有接,他来找我,我缩在宿舍里不愿意出去。我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呆呆地看了他两个小时。
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明明心已经飞出去了,理智也告诉我,我应该走到他面前,跟他打声招呼,像个老情人一样,说些废话,寒暄一阵子。
两个小时后,我终于站不住了,下楼,装作才看见他。
他说,“我回来了。”
我说,“我看到了,我不瞎。”
“我不会走了。”他又说。
“哦。”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如果这天气再丧尽天良一点,估计我的眼泪鼻涕会被冻成冰柱。我快步离开,脚下的雪被我踩得嘎吱响。
今天得回家吃个饭,在周三的时候就跟我妈说好了的。她现在越来越希望我多回家,每个周三的下午,她总是在我出教室门的时候把电话打过来,时间准得让我误以为她无时无刻不在监控我。然后在周五大早上提醒我别忘了,比闹钟还准时准点。
她总能拿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叫我回家吃饭,从外面的食物都是地沟油这种正当理由,到隔壁家里买了只大母鸡这种和我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不正当理由。
这次,她成功地用生菜涨了两毛钱一斤这个理由把我骗回了家,然后我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和我妈聊得热烈的许卓君。
我站在玄关处,手里还提着刚刚在外面踩得湿淋淋的鞋子,看到许卓君,傻站着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清鼻涕顺着鼻孔晃晃悠悠地流了出来。
“你这死丫头多大的人了,都不知道擦擦,好歹二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邋遢。”
我连忙摸了一把鼻涕,极富弹性的晶莹细丝从鼻子连到了我的手上。我顶着一张发烧脸跑到房间,砰地关上了门。
我妈还在那喊我,“茶几上不是有纸巾吗——”
“……”谁不知道茶几上有纸巾啊,可是茶几旁边还有许卓君啊。这么久不见,见到了还冲他甩脸子,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把我从六楼给扔下去,摔死我个小白眼狼。
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但我妈肯定是故意的。这个单纯而又颇有心机的女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怕没出息的我又一头栽在许卓君身上,于是决定趁着一开始的功夫,快,准,狠地掐断所有的可能性。
之间这个牙齿上还沾有一片青绿色菜叶的女人先做了一个“完美”的铺垫。
“今天天气很好啊——”
我转头看了一眼窗外肆虐飘飞的雪花,和呜呜狂刮的大风,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但我妈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铺垫有多糟糕,“今年三十二了吧,有没有中意的姑娘,乔姐给你牵个线。”
我的筷子啪嗒掉在了地上,我妈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竟然没有用她的大嗓门唠叨我。对面的舒翰云朝我做鬼脸,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练习筷抢过来,这家伙贼精,知道打不过我,于是决定喊妈妈教训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在我妈的警告眼神没有到达之前赶紧跑去厨房拿了双新筷子。
“三十二岁了也该要成家立业了,我三十二岁的时候这个死丫头都会跟我顶嘴了呢。”
许卓君轻笑,放下筷子,喝了口茶,“还没有这个打算。”
“那可不行啊。”我妈的嗓门提高了七八度,筷子一放,只差插腰运气了,“都三十二岁了,再不结婚好姑娘都被人家抢走了。”
“不急不急。”
“必须急!”我妈表情严肃,全然把许卓君当成了她嫁不出去的亲儿子,“成家是大事,以前的人都讲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现在你已经立了业,得赶紧把成家提上日程才是。都三十几岁了,家里没个女人该像什么话。”
“不急的,乔姐,你不用操心的。”
“我怎么能不操心,你都这把岁数了,你同学的孩子都上午幼儿园了吧,还不结婚,会被笑话的。而且啊,家里有个女人知冷知热就是好,总比回家一口现成的饭都没得吃要强。”
我忍不住插嘴,“妈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你这死丫头这怎么叫闲事呢,卓君就跟我亲弟弟一样,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妈说得斩钉截铁,亲弟弟三个字被她刻意加重了说,拐弯抹角地提醒我,也提醒了许卓君。
“乔姐你别老骂她,她都二十二岁了,该要点面子的。”许卓君试图转移话题。
“她要是有你这么一半成熟我就放心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她弟弟抢吃的。”我妈成功地被他转移了话题。
对面的舒翰云冲我又是一个鬼脸,这小贱娃子,越来越不得了。
许卓君无奈地笑笑。
我妈越说越起劲,从我小时候穿开裆裤还尿裤子的糗事一路向上,没完没了,唾沫星子都要喷到我的脸上了。终于,当她说到韩飞的时候,我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表达我的愤怒,然后回到房间里砰地关上了门。
我妈见目的达到,得意一笑,把话题又生生地拉了回来。终于进入到了今日真正的主题。她刻意压低声音——然而我在房间贴着门板还是听得见。
“卓君呐,这是乔姐给你物色的女孩子,个个漂亮,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也比你小不了几岁,你什么时候去见见?”
我:“……”
吃完饭,我妈得回店里去核查今天的账目。家里只剩下了我和许卓君,当然,还有舒翰云那个死缠着我叫我陪他看喜羊羊的不怕死的小兔崽子。
许卓君倒是不急着走,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那头,笔记本放在腿上,敲啊敲,那些红红绿绿的线条看得我眼睛发晕。
“喂,还不走啊!”我没好气冲他说,指着挂钟,“九点钟了,难不成还要睡我家?”我啃着苹果,冲他翻着大白眼。
“你这种习惯了十一点睡的生物会觉得九点早?”许卓君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电脑。
“担心你晚上开车太疲劳,撞死。”我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你还没成家呢就这么撞死了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他看了我一眼。
“可惜了那些都二十七八还没嫁出去的丑姑娘啊,你死了,她们嫁谁去。”我瞥了一眼我妈放在茶几上的照片,冷笑一声,“一个个地,长得这么丑,我妈还把她们介绍给你,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舒乔你知道吗。”许卓君关上电脑,看着我的脸认真地说,“你现在就像一个戴着满头卷发夹的包租婆,就差穿件睡意,嘴里再叼根烟了,那尖酸刻薄的样子——”
“哈哈哈哈……”舒翰云很给许卓君面子地笑了起来,我正要揍他,发现他是在笑电视里面那只正在飞天的灰太狼。
心里有火没有地方发作,只能化作一句气急败坏的,“你再不走我就放舒翰云咬你你信不信!”
他把笔记本收了起来,“好吧,竟然你这么不欢迎我,那我只能走了。”
“你也可以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我把苹果咬得咔嚓响。
“老师要走了,你不送送吗。”许卓君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大衣,冲我笑,“那些我教你的尊师重道良好品德你丢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