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韩飞早就在出门前收拾得人模狗样,他可以在家里穿着背心,拖着拖鞋,顶着鸡窝头,揉着眼屎给我开门,但是不能容
忍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不雅的穿着拉低颜值。按照我的说法就是任何东西穿在他的身上都跟穿在一只猪身上差不多。但他固执地认为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他说连我这么丑的人都能被裙子包装得人模狗样,那他只要稍稍打扮就能进军好莱坞了……
我冲着正在翻看菜单的韩飞说,“什么时候我们回夜市去撸个串吧。”
“好啊。”韩飞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不知道那个老板还认不认识我们。我想他应该还认识我,毕竟我一如既往地帅嘛。至于你——”他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
我用菜单重重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嘴巴这么毒,死了之后一定会被阎王爷割掉舌头的。”
他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轻飘飘地说道,“割掉的舌头滚啊滚,滚到一个长满绿色霉菌玩意的旁边,才发现原来那是乔你几百年前被割掉的舌头诶。”
我刚喝到嘴里的水差点喷他一脸。
一锅鲜红的神户龙虾端上来的时候,我听见自己的肚子在不争气地咕咕叫。韩飞一脸好笑地看着我,“你又忘了吃早饭吧,瞧你瘦得跟白骨精似的。”
“你是夸我身材好吗?”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哦对,你身材的确是好,当然前提是再发育一次。”
他总是很喜欢用数学的观点去说明问题,有理有据,思维严谨。
但是有时候就是能够把人气得半死。那时候数学老师不知道多喜欢他,因为他的卷子差不多每张都是满分。但是自从他对老师说出“老师,如果你去趟韩国换张脸,一定是全校最帅的男老师。”这样的话之后,数学老师再也不愿意把他每张试卷印上许多份放在各个班上去展览。
“像你这种缺损鬼上辈子到底是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没有被人当街打死?”
正好这个时候开始上菜,简单的两份牛排,一大碗神户龙虾,两份意面,还有一碗清汤。
——这么多的东西,看上去就像是要喂猪的架势。
“你也是上辈子积了不少德啊,不然这辈子怎么可能有机会蹭你韩飞大少爷的饭?”
“我等着你哪天穷得上街卖煎饼,我一定会去捧场。”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在我旁边卖地瓜的你能不能买得起一个煎饼了咯。”
“……”
可能是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了,又或许是今天我被他的毒舌伤到了胃,还或许是我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现在胃开始报复我了。
一股恶心感蔓延上心头,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般难受。我扔掉刚刚剥好的小龙虾,逃命似的地往卫生间跑去。
后面的韩飞还在不知死活地喊道,“你吞了多少只苍蝇啊!”
我在心里咒骂,“我他妈是吞了无数只韩飞!”
胃又是一阵痉挛,恶心感更甚。
我突然想起,自己的大姨妈已经不知不觉推迟了半个月……
周一我一大早地就去了医院,从进办公室门开始,就不断地有复杂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这种眼神,我从小就习惯了。
在我把班上的小霸王牙打没了的时候周围的人会这样看着我。
在我把校长的车子砸了的时候周围的人也是这样看着我。
现在,我当着全院高层领导的面骂了院长的儿子,让院长颜面扫地,如果还能在医院好好地待下去,那才是有鬼了。
果不其然,坐下不到五分钟,文哥就喊我去他的办公室。我在心里冲那个四十岁的卑鄙无耻的男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竟然看到了院长坐在文哥的椅子上,狭小的办公室坐着这么大的一尊佛,显得有点滑稽。我冲院长问了好。
文哥指了指那张空椅子,“小乔,坐吧。”
然后就是院长开始讲话了,“舒乔,对了,前几天的事情我先替犬子向你道歉,”
我知道他下一句就是,“但是我们小庙容不了你这尊大佛,你卷铺盖滚蛋吧。哪来的回哪去。”
我接过他的话,决定还是来个痛快,“院长,昨天确实是我说话冲了一些,但是我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咱们医院是以救人为主的,不是医学生的实验基地,如果因为他们把咱们医院的招牌砸了那就真的可惜了,而且人命经不得半点玩笑开,如果我还能有幸留在这里工作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原则,没有能力就不要在医院瞎胡闹。我并没有说错什么,既然选择了医学就不应该在该学的时候打游戏上网。如果要来医院胡闹的话,那还是尽早滚蛋的好。”我站了起来,“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你们要开除也好,悉听尊便。”
然后院长笑了,那张出现在电视上杂志上的标准笑脸此刻正对着我“眦着”八颗牙齿。我看着这张充满学术与教养的脸,实在不能够将他和他那个不学无术的儿子联系起来。
“舒医生,别误会,我没有哪个意思。”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别装圣人了,如果别人把我儿子羞辱了我也会很气愤地把他开了,顺带着再羞辱他一番,碰上脾气不好的时候还会把他的牙齿一个个拔掉。我想院长大人对我也算够客气的了。
“院长,我也不是那么不懂意思的人,那天的话我确实是说得太狠了,您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咱们就别绕弯子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舒医生这性格我喜欢,够直爽。”院长喝了口茶,估计是先润润嗓子,为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做准备。“犬子确实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孩子在家里被他妈骄纵惯了,本来以为他考上医科大学就会好好念书,结果现在出来,连三流的医院也不愿意要他,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把他弄进人民医院,希望在我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但是这孩子还是那么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多厉害多厉害,说到底还是心智不够成熟啊,这都怪我,都是我跟我爱人惯的。”
“谁家孩子不是这样过来的,”文哥在一旁插嘴。“孩子成熟总得有个过程吧,咱们做父母的总是希望他们能优秀能成熟,等他们到我们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的。”
我在心里早就把文哥钉在十字架上鞭尸无数次了,这老东西狡猾得要命,现在又来拍马屁,什么孩子孩子的,你家小孩才上幼儿园,成天就知道看帅哥,懂事个屁啊。当初把那棘手的破东西扔我手上,现在出事了你就撇得干干净净,把什么责任都往我身上推,这老狐狸真是老奸巨猾,许诺无数的好处,现在出事了就什么都忘记了。
“不过呢,舒医生是个这么有责任心的医生,一定能够带好实习生的,我就先在此谢过舒医生了。”院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走之前又加一句,“不久后,上海的一家医院会派人来这边交流学习,相应的,我们医院也要派人过去学习学习,那家医院的妇产科,全国都闻名,这次机会难得,只有三个名额,舒医生得抓紧机会啊。”然后院长就迈着他老人家的八字步,潇洒地离开了。
我还傻傻地坐在那里,没反应过来,直到文哥用爪子拍我的肩膀。“小乔啊,好机会啊,你这次真是撞上大运了。”
“什么大运不大运,不开除我我就谢天谢地了,还有啊,你这老狐狸算盘打得可真响,闯了祸算我的,遇上好运就算你的,这么损的事你还堂而皇之塞给我,还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办公室副主任的位置,我至少还得等十几年吧。”
“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啊,院长都这么说了,你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吗,平时看你这丫头脑子挺灵光的啊,怎么关键时候听不懂人话呢,院长的意思是,你现在必须带好小赵,等他安安全全地结束在妇产科的实习之后你就立功了,为了奖励你,院长就会把那三个名额里面的一个名额分给你,让你去上海交流学习一年,然后学成归来之后,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够升职了,咱们办公室的刘副主任已经五十好几了,都准备退休了,这不就是提拔你的意思吗,只要你帮他带好儿子,好处不都滚滚来吗。傻啊你。”
文哥嫌弃地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就像是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生了个21三体综合征的小孩,眼里的嫌弃之情是掩也掩不住的。不过我倒觉得文哥现在特别像打仗的时候日本人身边的翻译,俗称走狗,拿着把小扇子,笑得那叫一个谄媚,帮着日本人劝八路军,说,“只要你投降了皇军,好处大大的有。”
任凭我这八路军再怎么有志气,也在这好处面前投了降。
我狐疑地问,“只要带好那个姓赵的就可以了?就不会被开除?”
“废话。”文哥端起刚刚院长喝过的茶,准备喝的时候发现那是别人喝过的,又放下来去找自己的杯子。“你文哥我会坑你吗,这种好事我从来都不便宜别人,你说说,你说说,哪次有好处我没便宜你?先不说我和卓君的交情,单是咱俩,四五年了,哥哥我早就把你当兄弟了。”
我甩了他个白眼,还好意思说,每次都逮着我坑。
“不瞒你说,当初我坐上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就是学成归来,院长提拔的,力排众议,光荣地登上了这个办公室主任之位,我跟你嫂子的生活水平那也是上了个档次啊,别的不说,就这小孩的教育问题啊,当初要进私立幼儿园,没有名额了,结果,职位高面子大啊,园长硬是加了个名额给我,你说说,职位重不重要?你一年后回来,技术过得硬的话,办公室副主任那名头还不是你的?工资还不翻个番?”
“那先说好,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太好,骂人是家常便饭,如果骂了姓赵的院长要开除我的话你必须给我在前面挡着。”
“放心放心一定一定,那个小赵就是缺骂,还从没有人骂过他,院长的意思就是你多骂骂他。”
“真贱。”我小声地嘀咕一声,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诶,你师母叫你晚上去我家吃饭,带上你那个小男朋友。”
“你们这群老头子老太太就是八卦,什么小男朋友。”我不耐烦地挥挥手,带去吃饭,说得好听。
“去吃饭你记住了没有。”文哥还在我身后喊。
“知道啦。”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气焰上了不止一个水平,特别是看到小赵那副笨手笨脚,不知天高地厚,恨不得把鼻孔翘到天上去的蠢样子就来气。最重要的是,他像是跟我杠上了似的,整天惹事,几乎是平均两天,我就能够收到一个投诉。
我这人你不惹我我是不会发火,但是你一惹我我怎么着也会想办法弄死你。他爸,就是我们亲爱的院长告诉我尽管管教之后我就骂他骂得更加理直气壮。我穷尽平生所学的所有不带脏字的脏话,把他戳得像一个马蜂窝,其尖酸刻薄的恶毒模样,直追韩飞。
我估计现在那小赵的薄脸皮已经被我塑造成水泥地了,一满载贱人的大卡车压过去没有一点问题。那小子每次都是摆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等着我骂完,然后说一句总结性的话:“对不起,小乔姐,我会改的。”那认错态度,比我当年拿着别人帮我写的检讨书作检讨的时候还要诚恳……
我想他心里一定恨我恨得想把我锁到太平间去睡一晚上。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看不出我这是在鞭策他。毕竟在这年头,脑子有我这么灵光的人已经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