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一把巴掌拍在我的后脑勺上,我的脑袋直直地冲面前的盘子上栽去,痛觉下来,脑子也回过神来,我迷迷糊糊地问我妈,“打我干嘛呀!”
“你许老师问你话呢!”我妈看着我这幅傻兮兮的样子想要数落,但是见许卓君在这里,不好发挥,只能把压了下去。
许卓君耐心地又说了一遍,“我手里有个课题,你如果想要多学点东西的话就趁这个寒假去跟我做课题吧。”
我犹豫了一番,犹豫着犹豫着就咬着筷子快要睡着了——我是真迷糊了,脑子怎么也转不起来,如果眼神跟脑子一样次,估计我会觉得这个圆形的餐桌是我绵软的床。
我妈一个果断,“你这死丫头犹豫个什么劲啊,多好的机会,做科研啊,你不去我也要把你打包寄过去。”——我妈把做课题自动升级成做科研了,我都能够想象得到我不在家的日子里,隔壁的王大婆问我妈我去哪了,我妈一定会声音倍儿响亮地告诉她我去做科研了,那中气十足的声音能够把一楼底下正在晒太阳的狗吓成精神病。
于是,在我妈铁了心要把我扔出去的情况下,我第二天就重新提着行李箱去了学校,去给那群“聪明绝顶”的老头打杂。
因为寒假宿舍关门,我没地住,只能住在许卓君家里,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直打鼓的。
“毕竟我是一黄花大闺女,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搬过去和一个老男人住上十几天我妈你就不怕我遭遇什么不测吗。”
“得了吧你。”我妈一个白眼甩过来,“就你那不学无术,调皮捣蛋的性子,如果不是看在你妈我的面子上,你许老师会那么照顾你?还什么不测呢,你倒是想得美。”
“……”没有谁接受得了这话从自己亲妈嘴里说出来,我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你看你店里那么忙,我想留在家里帮你忙啊,做什么科研啊,那都是老头子干的事,无聊死了。”
我妈扬起鸡毛掸子,我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条件反射躲厕所去。
“没门!赶紧走!”
毕竟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在,她在我走之前塞给我一罐辣椒粉,我以为她是要我防许卓君的,我拿过辣椒粉瓶很是认真地对我妈点头说,“如果许卓君要非礼我,”我猥琐地一笑,“嘿嘿,辣不死他。”我妈白了我一眼,“怎么是防卓君的呢,是那群不认识的老教授,人家卓君可是正人君子,我还怕你欺负他呢。听见没有,住人家那了不许给人家找麻烦……”
我吓得赶紧在我妈还没有说出“你脱光了站在人家面前人家都不会看一眼”这种话之前拖着行李箱就走,下楼的时候故意把箱子碰得乒乒乓乓响以发泄我的不满。
想当初上大学的时候,那时候的我妈是我亲妈。她亲自送我去汽车站,满不放心地左叮右嘱,让我在学校好好地照顾自己,多么好的一个慈母形象啊,她叮嘱我把钱平分放在不同的地方,免得被偷了之后连饭都吃不起。她教我怎么把钱放妥当——但是我没有采用,因为我怕交学费的时候要解开衬衫的扣子在胸罩里面掏钱吓着别人……她还让我少在外面吃饭,不干净,食堂里面再怎么难吃总不至于吃死人……
多和蔼可亲的母亲啊,那才像我的亲妈啊,怎么现在变成这么一副恨不得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我的模样了呢。在别人都悲春伤秋地问着时间都去哪了呢的时候,我想仰天长叹,问一句,我亲妈到底在哪里?
遥远的苍穹传来上帝贱贱的笑声,他说,孩子,这就是你亲妈呀。
磨蹭了半天,到学校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许卓君有风度,亲自来车站接我,他家里离学校不远,装修很是考究的三室两厅,但只有一个房间能住。
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他家,踱着太爷步子满意地点头,恩很好,没有一点女人的东西,非常好,我很满意。
他尴尬地看着我,告诉我另外两个房间从来没人住过,积了太多灰尘,暂时住不了。
我豪迈地一挥手,“这有什么,我将就一点就成。”我拍了拍他的床,“今晚我就睡这里了,什么时候另外两个房间收拾好了我再住过去。”
“……”许卓君一脸黑线地看着我,但是人家君子,不屑于我这小人计较,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抱着放到了沙发上,“走吧,出去吃点东西,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早点起……”
“可说好,我不会做饭的。”
“……好巧,我也不会。”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这些年都怎么活下来的。”
他抿唇一笑,“能蹭就蹭,蹭不了就出去吃……厨房里还有好多方便面……各种口味的都有……”
我撇嘴,狠狠瞪了他一眼,“啊!没饭吃!我要回家!”
他看着我笑得像个奸诈的狐狸。
实验室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我们的争吵声,都是千篇一律地: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昨天是不是又出去上网了?”
我梗着脖子回答,让自己的气势不弱的那么可怜,“是啊,我又没有耽误你工作,你这么凶干什么。”
“我能不凶吗,千叮万嘱让你晚上别出去上网,你就是屡教不改。”
“我这么久没有打游戏了去玩玩怎么了,你管天管地管得还真宽啊。”
“你毛都没长齐呢就想乱飞,再去网吧我就给你妈打电话。”
“靠,死八婆,老娘这么多头发都叫毛没长齐,你那么点头发还不叫秃子啊。”
“……”
然后,整个实验室都能够听到许卓君充满怒气的声音,“你再说一遍试一试!”
我吓得脖子发凉,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具起尸的标本盯上了一样,凉飕飕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着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自己跳到标本的嘴巴里去。我连忙夹紧尾巴尿遁。
网瘾虽然小了很多,但还是有的,高中的时候可以跟韩飞在网吧打三天三夜游戏而不猝死,现在只想每天晚上打两个小时过过瘾就行,但许卓君总把我管得很严,不许去网吧,不许去游戏厅,不许去酒吧……靠,死八婆。
叛逆是我的天性,我这人就喜欢反着来。我妈说得对,我性子贱,吃硬不吃软。所以总是跟许卓君叫板,他让我往东,我偏要往西,然后他吼我一声,我乖乖地往东……虽然很没有骨气,但是对于我打不过的人我只能没有骨气,看到了许卓君打架之后,我真的不敢想象哪天真和许卓君真刀真枪地打起来的时候,我能坚持几秒钟不死。
想起自己还发过“有本事跟我真刀真枪打一架……”这种不怕死的短信,心里就蹭蹭地冒冷汗。
再想起他给我们讲解标本的时候眼睛里那不寻常的绿光,我就觉得我哪天真的惹恼他了会被他乱刀砍死,然后用福尔马林浸泡着,处理几下当做标本给他的学生学习……谁也认不出来。
但是太顺着他来又很没面子,所以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掉得那么快,我只能先装模作样地叫叫板,然后在他脸色不好的前一秒变成一个狗腿子。
掌握好了分寸,这生活就越来越有趣了。
不只是上网,我还喜欢出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摊吃东西。作息格外规律的我会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光顾一家夜宵摊,吃完一抹嘴再去网吧。
许卓君为了不让我去上网,从出了实验室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坐在小吃街烧烤摊的塑料凳子上,许卓君对我说,“你这幅打扮,迟早有一天会被门卫挡在外面不让进来。”——说着从上至下又瞟了我一眼,我自己也瞧了瞧,一件大衣外面套着一件大大的羽绒衣,再加上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再正常不过了。
“怎么会,”我啃了口鸡翅,“门卫早就认识我了,我们用家乡话聊得很是顺畅呢。”
“是吗?”他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我怎么记得那个门卫说的是四川话?”
“我精通各个地方的方言不行吗?而且,我又不像你,着急嫁人。”
“男娶婚女嫁,你这么没有常识怎么活到今天的。”
“喂,”我没有理会他的挖苦,贼兮兮地凑过去,眼神闪烁,“上次见到的那小妞不错哟,是不是你女朋友?”
“哪个?”
“在图书馆见到的那个。”
我咬着筷子继续说,“那女的身材那么好,脸蛋也长得过得去,你干脆就娶了得了,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打着光棍像什么样子。结了婚就是给国家省了很多麻烦,还起了带头作用,学校里不知道多少女老师被伤心到了要嫁人呢。一下子,为国家解决了一大把光棍,你功劳该是有多大。”
“哦,”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那天我和同事一起去借书,碰上一个冒冒失失的傻丫头一头撞上了玻璃门,玻璃门差点被撞碎了,据说现在管理员还在找那个冒失鬼,举报有奖……”
在他不怀好意的眼神中,我硬着头皮递过去一个鸡翅,“来一个?”
他连连摆手,看着鸡翅,眼里突然闪现一丝奸诈,“对了,听说了吗?”
我的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山雨欲来风满楼,每次他说这句话就意味着给下面一些足够把我噎死或者让我吐死的话做铺垫。
我默默地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但是他那奸诈的声音还是无孔不入地钻入了我的耳朵,直逼我的神经,如果神经会起鸡皮疙瘩的话,我的脑子里就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