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冬】
我性格懦弱——对的,就是懦弱,韩飞了解我,知道我是一只纸老虎,别看平时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其实真遇到事,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就像那次一头撞上玻璃门。
远远地走来两个人人,逆着光,黄金的身高差,俊美的轮廓,我一眼就看到了许卓君。
端着水杯的我就那样僵直地站在那里,许卓君已经看到我了,准备冲我打个招呼,出于礼貌,或许我应该先跟他打招呼,但是我却在只有十米的距离的时候选择逃离,逃离的目的地自然是那个坐满了人的自习室。
“砰”地一声,我的脑袋结结实实装上了玻璃门——其实我早上来的时候还跟清洁阿姨开玩笑似的说阿姨你擦得真干净,只怕是会有一些傻子以为这里没有门一头撞上去呢。
结果我自己倒迫不及待地成为了那唯一一个傻子。
全自习室的人好奇地转过头来打量我,毕竟那“砰”地一声巨响并不亚于一个两百斤的胖子从椅子上摔下去弄出的动静。
我一脸想死地别过头,不敢去看许卓君和他身边那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匆匆推开门走了进去。似乎还能听到那个女人小声地笑了笑,对许卓君说,“这小女孩还挺逗的,就那么一头撞上去了。”
许卓君竟然还回应了她,浅浅地笑道,“恩,是挺有趣的一女孩子。”
我闷着头继续看书,直到他们的背影走远,我才做贼似的瞟过去。从后面看的话,也真的挺般配的呢。
冬天第一场雪飘起来的时候,我们开始了期末考试。
我胸有成竹地坐在考场里,答题检查交卷,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自然。
我交完卷子提包就走的时候看见还有很多同学咬着笔杆子敲着脑袋苦思冥想着试卷上面的题目,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自豪感,我把这命名为“学霸”。
从小到大,每次考试都是颤颤巍巍地刚过及格线,老师经常拿着试卷恨铁不成钢地敲着我的脑袋,说,“舒乔你脑子挺灵活的啊怎么就是不用在正道上呢。”
我这人小心眼,爱记仇,于是时时刻刻记着他敲过我的脑袋,于是整他,不听他的课,成绩烂得更加厉害了……
以前韩飞也总是喜欢拿着成绩单在我很贱地说,“哎呀,明明人家都不怎么学习的,怎么每次都走这****运啊,不像某些人啊,踩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啊……”
“……”
如果他再翘个兰花指梳个流云髻的话活脱脱一个不要脸的臭****。
“考得怎么样?”
“还行啊。”我回答得漫不经心。
“还行代表什么?及格没问题?”许卓君在那端笑。
“去你的!本姑娘要回家了,你一个人在实验室对付那些随时起尸的鬼东西吧。”
“我在校门口,送你回去。”他的电话那边淡淡地说。
我心情一个激动,怪叫一声,来不及细想,挂断了电话,以飞一般的速度收拾了东西,衣服也懒得叠,一股脑地塞进行李箱。随便往书包里面塞几本书就往校门口跑去。
脑子里那个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小丫头兴奋得找不着北了:他是不是喜欢我。
但是脑子里另一个手上拿着一坨貌似是****一样黑乎乎的东西的死丫头义正言辞地说:怎么可能,他是你老师,你不懂事他还跟着你不懂事?
也不是不可能的,那谁说的,一切皆有可能的。
你未免对自己的外貌太有信心了吧,是谁总是穿着拖鞋披着头发在他面前晃悠的?
人家看到的是我的内在!
呵!你有内在?哪呢?十八年前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跟胎盘一起扔了好不好。
你怎么总是跟我唱着反调啊,那跟猴子一样的马云不也说吗,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人家马云是积了十八辈子福,你这作孽十八辈子的人能跟人家相提并论吗。再说那万一,得是多小的几率啊,就像把你从十八层扔下去摔不死的几率一样——还得是头着地的情况下。
我不管,这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对我有意思,否则送我回家干什么。
你也太不要脸了,你有什么好。
你再说!我打死你!
……
我就是带着这样一颗快要爆炸的脑袋到达校门口的。
我做贼似的上了许卓君的车,他见我不可救药地神经兮兮的模样,问道,“有鬼在追你吗?”
“这大白天地别吓人。”
我打开副驾驶座前方的化妆镜,理了理头发,我想如果手里有一个化妆包的话我会装模作样地把那些我压根就分不轻是粉底还是乳液的东西往脸上抹。我只是想找点事情做而已,让这狭小的空间不再那么尴尬而已。
我瞥到了后座大包小包的礼品盒,“你刚收谁的好处了?”
他白了我一眼,“如果我每天都能收到这么多的好处我就不用辛辛苦苦地上班炒股了。”
我不再说话,打开书包,随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看得那叫一个投入,认真。
脑子里的小家伙们还在打架,你扯我的头发我抓你的脸。女人之间各种凶残的手法都被她们用上了,我在一边感叹着真是看不出来我脑子里住的是这样两个东西……
粉红色丫头说,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个毒舌妇!
拿着****的死丫头说,你个没脑子的死花痴,小心还没消灭我就笨得自杀了。
说谁呢!
说你呢!
靠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怎么了!
……
我头痛地扶额。这时候许卓君轻咳一声,“那个,小乔……”
“啊,什么事?”我转过了头。粉丫头说:哇哇哇要表白了!!!
死丫头白了她一眼。
他指着我手里的书,说,“你可真行,反着看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我定睛看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拿倒了就算了,竟然还拿错了,匆忙间不知道把谁的《论金瓶梅》给拿了出来。
还看得津津有味,格外专注。
“妈!”我跳下车就往站在店门口的我妈扑去,“想死你了!”
你猜我妈怎么着?
她竟然嫌弃地推开了我,“上周才带了一大堆脏衣服回家,别弄得像千八百年没见过似的,你作不作啊。”她扒拉开尴尬的我,对着在我后面拖着我的行李箱和一大堆礼品盒的许卓君说,“来了?赶紧进来吧,外面冷。”我妈接过我的行李箱,“你瞧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许卓君浅浅地笑道,“应该的。”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惊讶了半天,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席间我妈和许卓君的对话把我脑子里那个还在异想天开的小丫头打击得不轻,她口吐白沫地对我说,“小乔,看来你还真是没有什么魅力,人家压根就不是冲着你来的。”
“……”
“卓君啊,还真是辛苦你了,帮我照顾这个死丫头。”我妈说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像变脸一样变出个无敌的笑脸面向许卓君。
“老师生前对我很是照顾,我照顾一下他的外孙女是很自然的一件事。”他冲我眯着眼睛笑,“小乔这丫头也不太闹腾,好管。”
“这死丫头啊,”我妈又射来一记要杀死人的眼神,“从小就不让我省心,还麻烦你多照顾着点,不然以这死丫头爱闯祸的性子,混不完一年就会被退学。”
“怎么会,”许卓君接受到了我求助的眼神,把话题给掩了过去,“那时候我也是这样不懂事,老师还是很耐心地教导我。还经常请我到家里来吃饭,那时候乔姐你做的饭太香了。”
我妈似乎一说起过去的事情就很有兴致,她长着嘴巴大笑,那种象征着她中年妇女身份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包厢,我看到了进来上菜的服务员小王的手抖了三抖……她的牙齿上沾着一片辣椒,于是那片辣椒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在了我们面前。
“那时候你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毛头呢,瘦得风一吹就倒,害羞地站在那里,我喊你过来吃饭你还犹犹豫豫地,生怕我吃了你。”
“哪会。那时候我希望的事情就是星期五的时候老师带我去家里吃一顿饭。”许卓君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他眯着眼睛笑的样子太过迷人了,我厚着脸皮一个劲地往他的方向瞟。
许卓君继续说,“还是在这个小区,那时候这个小区还是才修建起来的样子,每次我看着那些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丛和老师家种满了花草的阳台都是羡慕得不得了。”
“这里十几年了还是老样子,你要是喜欢就经常来,以后咱们不在外面吃了,在家里吃,姐我亲自下厨。”我妈明显喝了两杯白酒迷糊了,“这样,今天晚上就留在我们家,睡乔丫头的房间,让乔丫头睡沙发去,你安心地在这玩几天。”
许卓君微笑着拒绝,“明天一早学校要组织老师批阅试卷,以后有的是机会来玩。”
“那说好了啊,可不许不来。”
自始至终我都插不上一句话,也不敢插一句话。
应了那句话,什么苦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他们说得热火朝天,我在心里默默地安慰着那个受伤不轻的粉丫头,还得扛着死丫头的嘲讽。
原来,也是我自作多情了,不然何来无缘无故的照顾呢。
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哪怕是同情也不用倾囊相助啊。
他轮廓凌厉的脸庞,他锐利飞扬的眉毛,他永远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他雪白的衬衫和庄重的黑大衣,他笑起来能够温润一潭池水的魔力……